第2章
忙接過打開。
隻見上面寫著:
【後日崔大人宴請同僚,你隨本官前往。】
【事關你日後授官,務必好好準備,在崔首輔面前留個好印象。】
6
翌日一早。
天剛蒙蒙亮,闔府便忙碌起來。
我揪起一把稻草點燃,塞進爐灶中。
火苗竄起,寒意被驅散。
Advertisement
嬤嬤再三叮囑,莫要隨意走動,擾了貴客。
眾人應是,四散忙碌。
我從魚缸裡撈出一早買來的斑肺魚,去麟刮骨一氣呵成。
伙房水汽蒸騰,各司其職的忙碌著。
直到前院隱約傳來絲竹之聲。
嬤嬤開始招呼婢女上菜。
掌勺興奮道:
「聽說金科探花也來咱們府上了。」
「當真?京城裡人人都說探花郎姿容上乘,就是不知跟咱家大人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我正在在做水晶糕。
聞言有一瞬怔愣。
一同入府的廚娘戳了戳我的手臂,壓低聲問:
「你覺得是咱家大人好看,還是探花郎好看啊?」
我收攏思緒,回她:
「我沒見過首輔大人。」
「不會吧,你不是姑蘇來的嗎,那你見過探花郎嗎?」
我正猶豫該點頭還是搖頭。
嬤嬤走了進來:「阿蘊,你隨我去前廳。」
我站起身,擦幹淨手上的水漬,跟了上去。
行到垂花門。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那裡。
男子朝我招手:「阿蘊,快來。」
我一路小跑過去,熱意燻紅了臉。
「崔護衛,你怎麼在這兒?」
「喏!」
他遞過來一個油紙包:「今早才到的燻魚,你嘗嘗。」
我接過打開。
被醬油浸透的魚肉,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咬一口,鹹香筋道。
我滿足地眯著眼:「好吃。」
「我等下再吃,嬤嬤喊我去幫忙嘞。」
「這會兒前廳不忙,我都被大人打發出來了。」
崔護衛笑著解釋。
我們倆蹲在池塘邊,我剝蓮子,他給燻魚剔骨。
崔護衛將剔好的魚肉遞給我,隨口一提:
「你想回姑蘇嗎?」
「想,做夢都想。」
我塞了滿嘴魚肉,囫囵應道。
「我也想。」
他笑容寵溺。
「那你怎麼不回去?」
我倆同時開口。
我一愣,繼而失笑。
「你還記得我同你說過,我是來成婚的嗎?」
「記得。」
「雖說這婚是成不了了,但這婚約還在,且是在官府造過冊的,退婚倒也簡單,隻是需要三十兩銀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
「為了來京城成婚,我變賣了家產,一路上吃了好多苦,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渾身上下就剩幾個銅板了。」
沈懷瑾也從不會問我缺不缺銀子。
最艱難的時候,我不好意思伸手要錢,隻能靠賣繡品去換些衣服布料。
說來說去,都是錢惹的禍。
我有些頹喪。
雖說首輔大人心善,在這裡做工,每月能領一兩碎銀。
可三十兩不吃不喝也要攢個兩年多。
屆時怕是沈懷瑾早已娶了高門貴女。
而我要被拖成老姑娘了。
「那你呢?為何不回姑蘇?」
我反問。
崔護衛無奈道:「祖父對我期望甚高,我不忍他失望。」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隻得胡亂抓了一把剝好的蓮子塞到他手裡。
「你嘗嘗,很甜。」
遠處忽聞戲曲聲。
崔護衛忙起身,來不及多言。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頭,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塞過來。
「你且安心,我這些年攢了點銀子,先借你一用。」
「前廳宴席應當是快散了,恐大人尋人,我先去復命。」
未及我道謝。
他便闊步而去。
7
回到屋舍。
我問嬤嬤:「若有男子借銀子給你使,該當如何答謝?」
嬤嬤正在看才子佳人愛恨情仇的話本。
她放下冊子,兩眼放光地瞧著我。
「當然是以身相許了。」
我嘴角抽搐。
「一定要如此嗎?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她恨鐵不成鋼地拍大腿,唾沫星子差點噴我臉上。
「你傻啊,錢都肯借給你,定是對你存了不該存的心思。」
我被這結論給震驚到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次日一早,便去了一趟衙門。
卻被告知:「這樁婚約早就消冊了,你身為當事人,竟不知曉?」
「還是沈探花親自來辦的呢!」
我臉色煞白,顧不得體面三連追問:「何時的事?」
「去年春末。」
8
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淋下。
烈日當空,我竟覺渾身冰冷。
沈懷瑾悄悄退婚到底存了何種心思,我想不明白。
也不願去想了。
我隻恨他既不肯娶我,為何不放我歸鄉。
我來到糕點鋪子,買了一塊白糖糕,坐在門口臺階處邊哭邊吃。
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一輛樸素的馬車在眼前停下。
崔寧安撩簾而出,在我面前站定。
面上流露出擔憂。
「阿蘊?」
「出了何事?」
我頂著紅腫的眼,委屈得說不出一個字。
他心疼不已,將我帶到酒樓。
點了一桌好菜。
香味撲鼻,我食指大動,早已忘了傷心事。
待酒足飯飽。
崔寧安也大致知道了我為何傷心。
他眉眼沉沉,不知在想什麼。
我笑得沒心沒肺,嗓音含著哽咽。
「正好,我也並不想嫁他,若非父母之命,這京城我是決計不想來的。」
「如今這番,他自去奔他的高門顯貴,我也該回姑蘇去了。」
說到此處。
我忽然想起嬤嬤說的話,忸怩著將錢袋取出還給崔寧安。
「崔護衛,我們不適合。」
他一怔,神色復雜地看過來。
「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你因何認為我是那種心思?」
不待我回答。
他頹然打斷。
「算了,你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不明所以。
可他卻不願再多說。
天色漸晚。
出來酒樓。
我與他同乘一輛馬車。
車簾放下的瞬間。
我腳下微頓。
立刻別開頭,鑽進馬車。
車簾落下。
亦擋住了某人探尋的目光。
9
熟悉的素色身影一閃而過。
沈懷瑾滿心疑惑。
「那女子身形,和阿蘊竟如此相像。」
「沈公子,你說什麼?」
許嫣然甜美的嗓音柔柔傳來。
沈懷瑾驟然回神,忙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太傅之女。
待將京城有名的胭脂水粉鋪子逛了個遍。
許嫣然這才滿足而歸。
可這卻苦了沈懷瑾。
他面如菜色回到府中,閉眼吩咐:
「讓阿蘊燉點去暑氣的湯來。」
四周寂靜。
無人回應。
他煩躁地睜開眼,「怎麼?我使喚不動她了?」
「足足大半個月都不見人影,若是無用,便早些從我沈家滾出去。」
連日來陪遊許嫣然。
已讓他滿肚子牢騷。
今日偶遇同窗,又聽得他們暗諷自己靠裙帶關系。
一時心火正旺,無處發泄。
偏生阿蘊也來觸自己霉頭。
書童端著蓮子羹走進來,忐忑不安地回稟:
「大人,阿蘊姑娘不知去了何處,剛著人去請,屋內無人應答。」
「可問了門房?」
說話間。
門房腳步凌亂,擦著汗朝內室奔來。
「大人容稟,姑娘自上次出府,便再未回府,小的也不知道姑娘去了何處。」
「什麼?」
沈懷瑾猝然坐起身。
發絲垂落,衣袍松散。
可他顧不得整理,起身朝外奔去,竟是直直往偏院而去。
書童嘀咕:
「大人不是不喜阿蘊姑娘嗎,怎地如此失態。」
可他隻敢腹誹。
腳下卻不停,趕緊跟了上去。
偏院落了一地的樹葉。
沈懷瑾蹙眉。
阿蘊喜淨,哪次他來此,都是整潔一新,從未如此這般。
推門而入。
一室孤冷撲面而來。
就連妝臺上,都落了灰,儼然是有段時日無人居住。
沈懷瑾忽覺頭暈目眩。
他極力穩住身形,眼前一閃而過的,卻是今日於街市所見的那道身影。
「可阿蘊是外鄉人,怎會乘坐崔大人家的馬車?」
沈懷瑾下意識否定這種可能性。
他竭力冷靜下來,命家僕去打聽。
若阿蘊把婚約的事散布出去。
他攀附許家的事,便是紙包不住火。
文人最重風骨。
屆時怕是仕途艱難。
直到此刻,他所思所想,皆為自己。
連續數十日的酷熱後。
大雨傾盆而下。
十天時間,足夠沈懷瑾將阿蘊的行蹤摸個清楚。
小廝站在廊下回話,聲音被雨水掩蓋。
他不得不拔高音量。
「大人,月前您宴請許太傅,姑娘便是那時出了府,還去城西的餛飩鋪子吃了兩碗餛飩。」
「對了,還是您的同窗宋大人告訴小的,有姑娘自稱是曾在咱們沈府幫工的廚娘。」
「崔大人府上正好在找姑蘇來的廚娘,那姑娘便去了。」
「從畫像上辨認,正是阿蘊姑娘。」
話音落下。
天邊忽然炸響一聲驚雷。
沈懷瑾忽然想起。
那日隨同許大人去崔府赴宴。
熟悉的斑肺湯,熟悉的一瓣荷花,熟悉的蓮香味道。
還有角門處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
不曾想,竟是阿蘊。
10
夏雨如河水傾倒,下個沒完沒了。
今日是我啟程回姑蘇的日子。
辭別嬤嬤。
崔寧安借了府裡馬車,前來送我去碼頭。
路行一半。
有馬蹄聲阻在車前。
我掀開車簾,露出意外神色。
竟是沈懷瑾。
隔著雨幕。
他沉聲喚:「阿蘊!」
語氣很衝,似裹著滔天怒氣。
我被嚇到朝車內躲。
崔寧安撐傘下車,擋在我們之間。
沈懷瑾終於看到還有旁人。
他目光一凝,不可思議開口:「崔……大人?」
我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崔寧安。
崔寧安問:
「沈大人,可是來給阿蘊姑娘送行?」
話題被輕易轉移。
沈懷瑾露出探尋目光,開口斥責道:
「阿蘊,你要去哪?別鬧了,快跟我回去。」
「莫要給崔大人添麻煩。」
我探出頭。
「沈公子,我要回姑蘇去了。」
他下意識上前一步,沉聲訓斥:
「胡鬧,姑蘇路途遙遠,你一介女郎,如何回去,何況,你本就是來嫁人的,不是嗎?」
說到嫁人兩字時。
他故意加重語氣,似在說與旁人聽。
我有些無奈。
耐著性子解釋:「自然是怎麼來,便怎麼回去。」
「當年我可以孤身一人前來京城投奔你,今日我便也能一人回姑蘇去。」
被我一番話下了面子。
沈懷瑾幹脆掠過我,看向一旁的崔寧安。
「大人,我家阿蘊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了,改日我定備上薄禮登門道謝。」
「你聾了嗎?」
「什麼?」
「阿蘊說了不想跟你回去,她是人,便有決定自我去留的權利。」
崔寧安冷聲。
卻不想,沈懷瑾笑得滿臉寵溺。
「大人不知道,阿蘊小孩子脾氣,她有婚約在身,夫家就在京城,她……」
「我都知道了。」
不等他說完。
我直接高聲痛訴。
「知道你婚約另許,知道你早已消了婚契,更知你欲要我做妾,狠心蹉跎年華。」
阿蘊雖是商戶女,卻不願做那高門妾。
話音落定。
雨聲漸歇。
沈懷瑾臉色愈發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