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沉默良久,弱弱道了句:「崔大人,我可以解釋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沈公子,你該解釋的人,是阿蘊,不是我。」
崔寧安失了耐心。
憤憤甩袖轉身回到馬車內。
細雨拂面。
我極輕地眨了眨眼。
「其實,你借口說女子不宜拋頭露面,將我打發去伙房那日,我便知曉你欲迎娶高門貴女。我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便是你我之間本就沒有什麼情誼,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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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總認為女子總要嫁人,相夫教子,守著一方小院,就這麼過一生,不是你也會是別人。」
「可我幼時便隨父親走街串巷,見識過外面的天地,得知你有毀婚之意後,我突然明白過來,這三年來,我過得很不開心。」
「沈公子。」
我眸光晶亮,看向他,字字堅定。
「阿蘊不願作那籠中雀。」
「佛祖有雲,緣起緣滅皆有定時。」
「阿蘊盼公子覓得良人,佳偶天成,此生就此別過罷。」
11
馬車駛出城門。
崔寧安忽然開口:「我看這沈懷瑾對你,倒不像是裝的,應當是有情誼的。」
「哦。」
我咬了一口白糖糕,含糊應道。
「他為何喚你崔大人?」
「咳!」
他臉色一整,煞有介事道:
「許是因為我是首輔親信,他輕易不敢開罪吧。」
「原來如此,害我還以為你便是崔首輔本人呢。」
不等他松口氣。
我又道:「好在你比首輔年輕,不然我可真要誤會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
崔寧安默默拈起一塊白糖糕,徑直塞進了我嘴裡。
「多吃點,離了京城想吃也吃不到了。」
就是。
聽起來,莫名有些咬牙切齒。
12
回到姑蘇後。
我便在市集支了個魚湯鋪子。
隔壁李嬸子見我孤身一人,整日裡張羅著幫忙物色夫婿。
生意日益紅火。
我確實動了找個贅婿的念頭。
隻是午夜夢回,偶爾還會想起崔寧安。
春去秋來。
連日來的落雪,終是壓塌了頂棚。
李嬸邊幫忙收拾,邊埋怨:「這鬼天氣,過去三十年都沒有這麼冷過,日子越發難熬了。」
我為她盛了一碗熱湯。
「聽說臨縣糟了災,朝廷的救災糧也該到了吧。」
提起救災糧。
李嬸立刻來了精神。
「我們當家的在衙門當值,他說昨個夜裡就到了,一同而來的還有欽差大人,這人怕是你也認識的,就是從咱們這裡去到京城做官的崔大人。」
「當年他高中狀元時,全姑蘇城鮮花鋪路,未出閣的姑娘將蘇州街擠得水泄不通,就為了看他一眼。」
「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公子。」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秋水為神玉為骨。」
我打趣她:「嬸子這話也不怕被你家當家的聽去。」
鬧作一團時。
我眼前浮現的卻是崔寧安的臉。
崔首輔若來了姑蘇,崔寧安是他的護衛,會不會也一同來了?
胸腔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我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頰。
「怎麼這麼燙。」
心裡正犯嘀咕。
頭頂忽然有道陰影壓了下來。
我以為是食客,當即招呼:
「對不住,頂棚塌了,今日做不了貴客生意了。」
可我話已出口。
來人卻並未動彈。
我愣愣抬頭,正好撞進崔寧安含笑的眸中。
我一絲絲瞪大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繼而驚呼出聲:「崔護衛?」
「是我。」
他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姑蘇,出現在我面前。
我忽覺眼眶微熱,一股酸澀湧上心頭。
下一秒。
李嬸相公大咧咧地走了進來。
隻一眼,他臉色劇變,雙手抱拳躬身行官禮。
惶恐不安道:
「小的給欽差大人請安。」
欽差大人?
崔首輔?
喜悅如潮水般褪去。
我臉色蒼白,手腳徹骨冰冷。
崔寧安神色慌亂,糾結著想要解釋。
下意識朝我伸出手。
即將碰觸到衣袖的瞬間,我驟然後退了一步。
難掩震驚。
「原來,你真的是崔大人。」
他喚:「阿蘊,不論我是誰,我都隻是你認識的那個崔寧安。」
我緩緩搖頭。
一步步後退。
待背後抵在冰冷牆面。
我舒爾轉身,慌不擇路地朝外奔去。
雪花迎面撲來。
眼淚混著融化的雪水,一時間竟令人冷到麻木。
13
這日後,我便一病不起。
閉門謝客,不肯出門見人。
李嬸來探病。
我聽她描繪賑災的情況,忍了又忍,終是問出口:
「欽差大人何時離開姑蘇?」
李嬸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表示不清楚。
可當晚。
熟悉的腳步聲踏雪而來。
他挺立在屋檐下,靜默無言。
我依在榻上,垂眸撥動著燭芯。
心卻早就飛到了院裡。
崔寧安躊躇良久。
卻說了一堆的廢話。
什麼府裡的池塘結冰了,蓮花落敗了,甚至還有朝堂局勢。
心裡的燥鬱止也止不住。
我打斷他。
「大人。」
「我在。」
「若大人無聊,想拿我作消遣,民女自當聽從,隻是還盼大人失了興致後,能不再打擾民女。」
「阿蘊。」
這聲阿蘊似痛到了極致。
「我從未視你為消遣。此番賑災我本不用來的。」
未盡之言。
令我空洞洞的心莫名跳動。
夜色空蒙,雪落無聲。
屋內屋外兩重天地。
明明萬籟寂靜。
可我就是覺得燭光跳躍,喧囂塵上。
心,亂了個徹底!
14
崔寧安離開的匆忙。
僕從來報,臨縣因暴雪擋路,賑災糧運不進去。
流民發生暴動。
事態緊急,他隻顧的留下一句:「等我回來。」
我沒應。
可次日。
我便病愈下床,重開湯鋪。
隻不過,卻是將價錢,從三個銅板一碗,改成了一個銅板一碗。
再附贈一張餅。
一日,來了個頭發花白,一走三顫的老翁。
他往那一坐,張口便吩咐:
「小丫頭,給老頭子做一碗魚湯面。」
我應下,將面端上桌。
卻聽他說:「老頭子沒錢給你,能吃嗎?」
我笑了。
「能,您啊,隨便吃,不夠了再加。」
「奇了怪哉,開店做生意竟分文不收?」
話落。
一旁的食客接話。
「老先生,您怕是不知道,阿蘊姑娘心善,憐惜咱們災民填不飽肚子,一個銅板隨便吃,吃飽為止,就是沒錢哪,也能來討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飯嘞。」
「是啊是啊,姑娘是個大好人啊。」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
白發老翁挑眉,問起緣由。
我靜了一瞬,坦蕩解釋:
「因為我的心上人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我雖配不上他,卻也希望能為他做些什麼。」
「哦?為何說配不上?老夫看你就很不錯。」
提起這個。
我有些腼腆。
「我一介市井商戶女,哪裡配得上世家公子,老爺子莫要跟我開玩笑了。」
誰知,他卻狠狠一杵拐杖,起身便走。
「逆子,這麼好的丫頭要是飛了,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看著他健步如飛的動作。
我傻眼了。
15
半月後。
我正準備收攤。
消失半個月的崔寧安一身官服出現在我面前。
他看起來清瘦不少,唇瓣凍得青紫。
隻有雙眸依舊晶亮。
我什麼都沒問,為他盛了一碗熱湯,推過去。
「吃吧。」
可一開口,嗓音便含了哽咽。
他垂眸,端起碗,認真吃了個幹淨。
空碗放下。
他突然起身,朝我躬身一拜。
帳內本就還有人未散,聚在一起取暖。
見此,大家停下議論聲,紛紛瞪大了眼。
「阿蘊」,崔寧安輕喚:「我姓崔,名晗,字寧安,姑蘇人氏,官居內閣首輔, 未曾娶妻納妾,身家清白, 無不良惡習。」
我臉色漲紅。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麼!」
「祖父說,若我不能將你娶回家, 便要剝了我的皮。」
他苦笑。
「啊?那老翁?」
「沒錯,祖父聽聞我有了心上人, 便趁我不在, 偷偷來見你。他還說你得魚湯燒得很好, 若你不嫌棄,我亦可以作贅婿。」
我悚然一驚,下意識打斷他。
「你瘋了。」
「我沒瘋。」
說話間。
他突然揮手整理官服。
而後一拜到底, 誠心實意道:
「阿蘊姑娘,吾心悅汝已久, 心向往之,但求娘子青睞, 締結兩姓之好,共赴白首之約。」
著官服而求娶賢妻。
人潮洶湧。
崔寧安的愛意,永遠坦坦蕩蕩。
16
來年春歲,宜嫁娶。
新婚勝如小登科, 披紅戴花煞似狀元郎。
這日,姑蘇適逢十年。
再次鮮花鋪路, 全城出動。
隻為一睹曾驚才絕豔了一代人的狀元郎風採。
花轎走過。
人群中。
早已嫁作人婦的婦人擦著眼淚, 埋首夫君懷中, 哭得不能自已。
「天S的, 我的白月光終於不用孤獨終老了。」
女子夫君暗自咬牙。
【看來今晚要多喝兩碗鹿血酒才行了。】
……
我看著眼前的鹿血酒, 未加多想, 端起來一飲而盡。
送完賓客返回的崔寧安,眼神在空碗上掠過。
灼熱的目光落在了我臉上。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怪嚇人的。」
我心驚膽戰地看著他步步逼近。
崔寧安挑眉, 修長指腹挑起我下巴。
輕佻漫語:「夫人, 熱嗎?」
熱氣撲面。
我頓覺頭重腳輕,朝後倒去。
他順勢傾身壓下,含住了我的唇瓣。
啞聲道:「我來嘗嘗鹿血酒的滋味如何。」
夜色漫長。
我猶如一條垂S的魚掙扎著從帷幔中探出一條手臂。
下一瞬。
又被他給捉了回去。
崔寧安身上的汗滴落,砸進我的眉心。
他心疼地吻去。
可說出的話, 卻讓我一絲絲瞪大了眼。
他說:「夫人, 忍一忍,畢竟我老了, 動作慢一點當屬正常。」
後來的無數個深夜。
我都無比後悔當初的口不擇言。
17 沈懷瑾番外
坐著阿蘊的馬車漸行漸遠,直至成為一個黑點。
我看著她最終消失在天邊。
心好似空了一塊大洞。
迎娶太傅之女這日。
我曾與一商戶女有過婚約的事,還是被爆了出來。
許嫣然大怒, 闖進阿蘊住過的偏院砸了個稀巴爛。
我送完賓客趕到時。
她手裡正捏著一張燙金婚書。
當著我的面, 她一寸寸撕碎, 抬手一揚。
婚書如雪花片片飄落。
許嫣然抬腳,將碎片碾進塵埃。
「不過是攀附我許家的玩意,竟敢騙婚, 本小姐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頹然垂眸。
未曾辯解一字。
聽聞今日也是阿蘊嫁人的日子。
他正顛著勺子往斑肺湯上灑熱豬油。
「是阿」三年後。
我遠赴邊塞上任。
許嫣然被寵壞了, 竟明目張膽養起了面首。
直到此刻。
我才明白。
許太傅並非抬舉我,也並非是想託舉我,而是朝堂詭譎多變。
隻有將更多的棋子納入棋盤。
才能共御風險。
而陛下早已忌憚太傅一脈許久, 這便是崔首輔多年未娶的原因。
而他正因娶了許家女,才是仕途的終結。
十年寒窗苦讀,竟是滿盤皆輸。
阿蘊很好。
是他沈懷瑾不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