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日，雲娘子忽然笑吟吟地尋到我：
「蘇娘子，你如今可是出名了。」
「都城中人皆道你制的衣裳好看，這不，縣令夫人指名要你為大少爺下個月的生辰繡一件衣裳呢。」
她取來一件成衣。
「衣裳已經給你備好了，大少爺屬虎，夫人說你隻需在上頭繡幾隻虎即可。」
我提起針線，五味雜陳。
軒轅澈也屬虎。
從前貧賤時，他衣裳上的一針一線，皆是出自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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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他的本命年時，我曾花了大價錢，為他制了一件衣裳。
上頭便織了幾隻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虎。
我搖了搖頭，將思緒拋之腦後。
索性就按照為軒轅澈制的那件衣裳繡了幾隻虎。
將繡好的衣裳交給雲娘子之後，沒過幾日，她卻又來尋我。
「縣令夫人說，你繡的衣裳甚得少爺的喜愛，備了禮，要在府中親自謝你呢。」
縣令夫人的邀約，卻是不得不遵從。
故而，我同雲娘子告了假，便即刻往縣令府去。
隻是走到那縣令府邸門前，卻意外地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門口不知何時，多了許多守衛的人。
我同守門者稟明來意，他對我拱手道：
「蘇娘子，縣令夫人有請。」
他引著我往府邸中去。
走了一會兒，我卻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若是縣令的夫人尋我，自然會讓一個侍女引我去前廳。
怎會讓一個守衛帶路？
我猶疑道：
「這位大人，怎麼好似，越走越往院子深處去了呢？」
他停下了腳步。
「夫人今日禮佛，便在此屋中，娘子可以進去了。」
看著眼前深深的庭院，和掩在庭院中的屋舍。
我微微有些不安。
勉強打消心中的懷疑，邁進了那門中。
剛進去，大門卻忽然被關上。
我心中不安更盛。
「夫人？」
眼前一片昏暗， 哪來的縣令夫人的影子？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我果然是被那帶路的守衛給騙了！
正要朝門口去，後頭卻忽然傳來腳步聲。
再然後，便是猝不及防地被人扯進了懷中。
「子懿......」
熟悉的龍涎香氣味環繞在四周。
我本欲掙扎的身子，忽然僵住了。
那人長長嘆了一口氣。
「朕終於尋到你了。」
12
我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軒轅澈。
卻沒想到，離宮以後，時隔半年，我卻又見到了他。
他喘著粗氣，唇便往我臉上探來。
「子懿，你可知朕有多想你？」
我偏過頭避開他，又瞅著空子將他狠狠推開。
「子懿，你......」
軒轅澈一時不備，竟被我推的往後退了兩大步。
他臉上頓時露出受傷的神色。
我往後退去，直到退無可退，身子貼在了門上。
漠然而疏離地望著他。
「是皇上命那守衛將民女騙來這兒的？」
他慢慢地挪著步子，朝我走過來。
「子懿，你知道朕尋你尋了多久嗎？」
「朕知道你的家鄉在江南，卻不知是江南哪個州府。」
「朕派了很多人，尋了你很久很久，直到幾日前，淳州的縣令同朕稟報，說淳州出了位制衣技術很出彩的蘇娘子......」
他的眼中竟閃起了淚光。
「朕才知道你在何處。」
我冷眼看他。
「皇上這樣大費周章地找民女，是要做什麼呢？」
他走到我身前，緊緊握著我的手。
「子懿，同朕回去吧。」
「朕不該聽了你的話，放你出宮的，朕後悔了。」
我使了力氣，狠狠甩開他的手。
冷笑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更何況是皇上。」
軒轅澈急切道：
「可朕不能沒有你......」
「子懿，你若是在意當初那螺子黛之事，朕立即向西域國主去信去，讓他將西域所有螺子黛送來。」
「朕全部都賞給你，好不好？」
「子懿，你能不能不要生氣了？」?
我忽然失了和他繼續說話的興致。
淡然道：
「皇上樂意將螺子黛賞給誰，從民女成為庶人以後，離宮的那一刻，便同民女再無關系了。」
「怎麼會沒關系呢？」
他焦急地拽著我的衣袖。
「子懿，從前的一切，你都忘了嗎？」
「我們結發於貧賤時，相濡以沫，舉案齊眉。」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記得，我怎麼會不記得呢？」
「夜寒時，我們曾依偎著取暖......」
我忽而抬頭望向他，眼神平靜，毫不起波瀾。
「可為何，皇上能同我共苦，卻不能和我同甘呢？」
「究竟是皇上先忘了從前，還是我？」
軒轅澈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子懿，我......」
我無心再同他多言。
正尋思著怎麼脫身，外頭卻忽然傳來焦急的喚聲：
「娘子！娘子！你在哪兒？」
是蘭若！
她一定是見我太久沒有回來，想了法子進了這縣令府尋我了。
我立即大力拍起門來。
「蘭若，我在這兒！」
13
蘭若將那鎖上的門闩取下，將我救了出來。
我牽著她的手，便朝門口一路奔去。
軒轅澈沒有追上來。
可我卻不敢停，不顧一切地狂奔著。
好不容易跑出了縣令府，到了集市上。
「娘子，我們去哪？」
蘭若跑不動了，停在原處，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兒。
我知道軒轅澈此次尋到我不易。
他雖遵著那道密旨放了我出宮。
可他如今的模樣，瞧著倒像是後悔了。
他畢竟是皇帝。
若他不肯輕易放過我，難保他不會強行將我帶回去。
「蘭若，淳州，恐怕我們以後不能待了。」
「今兒發生的事，以後我再同你解釋。」
我撫了撫胸口，勉強順著氣。
「眼下，我們先回家裡，收拾好東西，立即去渡口，趕最近的那條船......」
「蘇娘子！」
忽然，我聽聞熟悉的人聲。
是雲娘子，她站在鬧市的另一邊。
她瞧見了我，撒了丫子便朝我跑來。
「蘇娘子，求你快同我去品雲閣看一看吧。」
她哭喪著一張臉，疾步跑到我跟前。
「有個少年大鬧品雲閣，嚷嚷著若見不到你，便將品雲閣砸了。」
我邁進品雲閣的門時，果然瞧見了軒轅川。
他陰沉著臉，抱著臂站著。
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將賓客全都嚇得出了品雲閣。
見了我，他眼睛一亮。
「母......娘親！」
他跑得極快，一頭撞進我懷裡。
「娘親，川兒好想你......」
「川兒終於見到你了......」
站在我身旁的雲娘子目瞪口呆。
大約是想不通，為何方才還如一隻刺蝟一般的軒轅川，短短片刻竟然變了個樣子。
他扯著我的裙擺，大聲抽泣起來。
「娘親，川兒錯了......」
「賢......賢姨娘她，根本不是真心疼愛我，隻有娘親待我才是真心好的！」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竟用我的裙擺做了手絹，擦起了他的眼淚。
「娘親，你別鬧了，同我和爹爹回去吧。」
品雲閣外圍了不少人群。
皆擁擠著，看著裡頭的熱鬧。
隱約間，我聽見幾句人聲。
「原來，這蘇娘子竟然是已嫁之身？」
「看來是了，瞧這孩子，原來竟是千裡尋母來的......」
有人嘖嘖出聲。
「難不成，是這蘇娘子拋夫棄子，一人來了這淳州？」
我冷冷地將他推開。
他紅著眼，愣愣地望著我。
「娘親，你不要川兒了嗎？」
他倒也還算聰明。
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自雲娘子手中接過帕子，擦拭著裙擺上的髒汙之物。
索性用他從前的名字喚他：
「李川，你忘了你當初說過的話了嗎？」
「你說，我不配做你母親，你要認你的賢姨娘為母。」
「眼下，你尋我到這兒來，還大鬧品雲閣，又是什麼意思？」
我以手指著門外，沒好氣道：
「立即從這兒滾出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娘親！」
軒轅川聲音怪異。
「你竟然如此狠心？」
此時，忽然有一人自那熙攘的人群中擠了出來。
正是方才才見過面的軒轅澈。
14
他笑著望向我，面朝向人群，拱手道：
「諸位，且稍安勿躁。」
「李某是都城人士，蘇娘子她是我的妻子，半年前同我鬧了別扭，從家中偷跑了出來。」
「眼下，李某帶著孩子過來將她尋回去，讓大家見笑了。」
縱使我知道，軒轅澈一向不要臉面。
卻沒想到，他的臉皮竟然如此之厚，竟然能顛倒黑白至此。
此話一出，還等不及我辯解。
外頭的人竟都信了他的話，紛紛點頭應和。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孩子這樣親近蘇娘子呢。」
有一好事者笑道：
「蘇娘子一雙巧手，制衣之術冠絕淳州，李郎君真是有福之人呢。」
「將蘇娘子帶回去以後，定要好好待她。」
軒轅澈點了點頭，轉過頭望我。
眼神中，含著溫柔與情意。
他牽起軒轅川，隨後一步步走向我。
他生得俊俏。
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
從前，我愛慘了他這張臉。
可如今，我望著他，隻覺渾身惡寒。
他朝我伸出手。
「娘子，我接你回去。」
「不要再同我鬧氣了。」
縣令夫人劉氏不知何時出現在品雲閣外。
她知道軒轅澈的身份，看著他的眼神裡，隱隱帶了些畏懼。
看到她的眼神，我便明白了，一切都是軒轅澈做的局。
故意尋我去繡那件過生辰用的衣裳。
以大少爺屬虎為名，令我繡虎，方便軒轅澈確定我的身份。
再以她的名義，騙我去縣令府邸同軒轅澈相見。
軒轅川也是他計劃中的一環，為得是逼迫我回去。
她有些愧疚地望了我一眼。
旋即揚聲道：
「李公子，你快帶你夫人回去吧！」
「天色眼看著不早了，若是要趕上回都城的最後一班船，恐怕得快些。」
軒轅澈牽著我的手，強拉著我朝外走去。
「娘子，娘子！」
蘭若被擠在人群之外。
此刻，我才看見她憂心的目光。
「娘子，蘭若在這！」
她朝我揮起手。
瞧見她，我浮躁的心才定了些。
心思一轉，扭頭對軒轅澈道：
「阿章，你若想讓我同你回去，我還有一個要求。」
我猛地一喚軒轅澈從前的名字，他眼中頓時閃過狂喜。
「子懿，不論你說什麼，我都會滿足你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鎮靜些。
「你要容我幾日寬限，讓我辭別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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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澈自是沒有拒絕之理。
隻是，他耐著性子同我說，他此次微服私訪，原本是沒有打算逗留太久的。
畢竟朝堂不能離了他。
「五日如何，子懿？」
他溫聲道。
一見他的眼神，我便明白了。
這大約是他能給予我最後的耐心。
我答應了他。
他安排了幾個侍衛，名義上是護衛我，實際上，卻是監視我的行蹤，防止我逃遁。
蘭若顫抖著聲音：
「娘子，五日後，你真的要回宮了嗎？」
我撫了撫她的手背。
「你可覺得，回宮是好事？」
她的頭搖得又急又快，如同撥浪鼓一般。
「娘子，從前在宮裡，皇上顧著那幾位出身高貴的娘娘，來咱們鳳儀宮的次數不多。」
「大多時日，您隻能在窗前坐著，尋些事來做，勉強打發時間。」
「可自出宮以來，您每日忙著制衣，有了自己喜歡的事兒做。」
她的眼神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