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色已濃時，軒轅澈姍姍而來。
他面上照舊帶著熟悉的歉意。
「子懿，你今天來過長宸宮？」
我點了點頭，忽然朝著他，揚起笑容。
「皇上，你可還記得你我剛剛成婚的時候？」
軒轅澈神色有些不自然。
「子懿，你提這做什麼？」
我不理睬他，自顧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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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你陪我逛鬧市時，我看中一根簪子。」
「你同我說，等你中了舉人，做了官有了俸祿，便買十根那樣的簪子給我。」
軒轅澈伸過手來，撫著我的手背。
「子懿，現在朕是皇上了。」
「莫說十根簪子，便是一千支，一萬支，朕也能買給你。」
「可皇上得了螺子黛，卻是一斛都沒想著給臣妾呢。」
我嘲弄地望向他。
軒轅澈有些無措。
「子懿，惠妃和賢妃出身太高，朕不能怠慢了她們。」
「三妃鼎立，朕也不好厚此薄彼，所以隻能......」
「所以，便隻能怠慢臣妾了嗎？」
不知何時，我的眼眶已然湿潤。
軒轅澈有些慌張地想為我拭去淚水。
我卻偏過頭，避開了他的手。
再轉回來時，面色已然冷淡至極。
「皇上，既然您不能履行您當時對臣妾的諾言。」
「臣妾也無心為後。」
我對著他斂裙而跪。
「求皇上廢後，放臣妾出宮。」
「自此，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6
惠妃聽了將要廢後的風聲，挺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來看我。
「皇後娘娘，從前以為你是個聰慧的，卻不想，竟愚鈍至此。」
她俏麗的臉上滿是得逞之色。
「皇上念著舊情，才保住你一個平民女子的皇後之位，你竟傻到自己要求廢後......」
她撫著肚子，呵呵地笑了起來。
「不過，也要多謝皇後娘娘讓位呢，待臣妾生下腹中的孩子，沒準就能爭一爭那後位了......」
我冷眼瞧著她，並不想理會。
她覺得無趣，又奚落了我一番，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去。
我離宮前一夜，軒轅澈召我去長宸宮，啞著聲音道：
「子懿，朕給你一個反悔的機會。」
「若你現在後悔，朕還可以收回旨意，你還是朕的皇後。」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
「多謝皇上成全。」
他似是不可置信，一把牽住我的手。
「那川兒呢？」
「你就算看在川兒的面子上，也不該走。」
我使了力氣，將手從他掌中抽開。
客氣又疏離道：
「陛下，太子曾在我面前說，想認賢妃做母妃。」
「我離宮後，煩請陛下成全他吧。」
我轉身離去，再也不看軒轅澈一眼。
7
我出宮那日，隻穿了樸素的布裙，收拾了簡單的行囊。
「娘子，不等等太子殿下了嗎？」
「沒準他會來送一送娘子呢。」
蘭若雖是我入宮之後才侍奉我的婢女，卻自請同我一道出宮。
我讓她改了稱呼，喚我蘇娘子。
我搖了搖頭。
「蘭若，走吧。」
「去江南的船，一天才隻有幾趟，我想趕最早的那趟。」
我自小父母雙亡，跟著大伯和伯娘在都城中生活。
記憶中的故鄉江南卻令我魂牽夢繞。
故而，此次離宮，我心中的第一個去處便是江南。
「娘子，我們真的要離宮去江南嗎？」
蘭若面帶憂心。
「您驟然離宮，宮外的日子艱苦，恐怕難以適應。」
我和煦一笑。
蘭若不知，我入宮之前，隻不過是一無親無故的平民繡娘。
大伯和大伯娘早些年北上做生意，此後便失了音訊。
在遇到軒轅澈之前，我獨自一人生活。
便是再苦的日子，我也過過。
對她道：
「你放心，隻要有一雙手，就能將日子過得很好。」
半月後，我同蘭若終究是到了淳州。
無數次在我夢中出現的故鄉，終究是與眼前煙雨朦朧的小鎮重合。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我不禁輕輕地念了起來。
想起這首詩是還是軒轅澈教我的，不禁有些傷懷。
「娘子......」
蘭若拉了拉我的衣袖。
有些腼腆道：
「我有些餓了。」
我笑著拉起蘭若的手。
「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8
吃完午飯後，我同蘭若住進了街邊的一家客棧。
蘭若面帶憂心：
「娘子，我們帶出來的銀子雖不少，隻不過總住客棧，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笑道：
「蘭若，旅途勞頓，這幾日你便先歇著。」
「我心裡自然有數。」
蘭若初到江南，有些水土不服。
昏昏沉沉地病了好一陣。
故而她也顧不上同我客氣，每日大半日時間都沉沉睡著。
在客棧的第五日，她終於神清氣爽地睜開眼。
卻看見我正將一件大紅色的衣裳掛在她床前的衣架上。
她驚奇地睜大了眼。
「娘子，這衣裳是哪來的？」
我一邊撫著那衣裳的料子，一邊笑道：
「我制的。」
她失聲道：
「娘子還會做衣裳？」
我輕笑著，對她眨了眨眼。
「你睡著這幾日，我可是一日也沒得闲呢。」
蘭若迫不及待地坐起來，挪到那嫁衣前。
卻是舉著手，不敢碰那衣裳。
「好美啊。」
她由衷地嘆道。
「這衣裳簡約大氣，華彩奪目，連這袖口的花紋都是這麼精致......」
「娘子，你制這衣裳，是要做什麼呀？」
我溫聲道：
「前幾日，我們去那面館吃飯時，無意間聽得人說，這淳州最大的富商林氏要嫁女。」
「林小姐嫌棄她爹爹給她挑的嫁衣不夠華美，那林家索性便向淳州城所有的繡娘徵一件嫁衣，若是有林小姐看得過眼的，重重有賞呢！」
蘭若捂嘴笑道：
「所以，娘子是要將這件衣裳，送去林家參評？」
我點頭。
「正是。」
今日正是那林家徵嫁衣的最後一日。
蘭若身子好了大半，便可陪我一道去。
我細心將那衣裳疊好，裝在錦盒中，同蘭若一路問路，到了林府門口。
卻未曾想，那林府門口的小廝聽聞我的來意，卻皺著眉道：
「這位娘子，您應當不必進去了。」
「我們小姐已經選中她心儀的嫁衣了。」
蘭若面露失望之色。
「娘子，都怪我的病沒有早幾日好，害得你來晚了......」
我笑著摸了摸她的臉。
「沒事，我們將這件衣裳送去成衣鋪子吧。」
「照樣能賣個好價錢。」
蘭若點頭，我同她便沿著林府的院牆往外走去。
「哎喲！」
忽然，一個穿著粉色衣裙的少女我們面前的院牆上生生跳了下來。
她捂著屁股，疼得龇牙咧嘴。
我同蘭若對視一眼，放下錦盒，一左一右將她扶起來。
大約是那院牆不高，她卻是沒有受傷，立即便蹦蹦跳跳了起來。
「多謝！」
我溫聲道：
「舉手之勞而已，小姐不必言謝。」
她拍了拍衣裳，正打算走人。
目光卻落到了我情急之下，落在一旁的草堆上的錦盒。
「那是什麼？」
我為了吸引林府小姐的注意，咬了咬牙，為裝那衣裳，買了最貴的瑪瑙錦盒。
眼下，陽光照在上頭，流光溢彩，的確甚是好看。
我將那錦盒拾起給她瞧：
「見姑娘是自林府出來的，想必是府中人。」
「這錦盒中，本是裝著一件我制的嫁衣，送來為林府小姐所擇選的。」
我輕輕嘆了口氣，釋然笑道：
「卻沒想，我運氣不好，林府小姐已經選到想要的衣裳了，連門也沒能得進呢。」
那姑娘挑了挑眉。
一臉來了興致的模樣。
「我便是你要見的林府小姐。」
「你將這盒子打開給我瞧瞧？」
9
我同蘭若瞧了瞧彼此，自對方眼中看見了喜色。
忙同蘭若一起，打開了那件衣裳。
林小姐瞧著我制的那件衣裳，眯起了眼。
我略有些緊張道：
「小姐，不知可還入得你的眼？」
林小姐面上卻瞧不出什麼特別的神色。
「一般。」
我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卻仍笑得得體：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將這衣裳收起來了。」
「多謝小姐方才願意見一見這衣裳。」
我同蘭若將嫁衣收好。
林小姐卻伸手，握住了那盒子。
「這衣裳雖一般，卻也比我選中的那件好看多了。」
我有些不確定地望著林小姐。
「您的意思是？」
她淡淡嘆了一口氣。
「選了幾日嫁衣，也沒瞧見真正合我心意的。」
「我爹又催著，便隨意選了一件。」
「我心中對那嫁衣總是不滿，便想著今兒偷偷溜出府，想去那幾家成衣鋪子瞧瞧。」
她勾起唇角，望向我們。
「卻沒想到，你們今兒送上門的這件倒也還不錯。」
「便省得我再出去了。」
她手中使了力氣，將那盒子扯到她手中。
我同蘭若愣愣地，竟就這樣讓那錦盒入了她的手。
她抱著那錦盒，哼著曲兒，便往林府的大門踱去。
見我們仍然怔在原地，她不由皺了皺眉。
「愣著做什麼？」
「還不快過來領賞？」
我忙拉了拉蘭若的袖子，喜道：
「蘭若，林小姐選中我的衣裳了！」
10
林府出手闊綽，竟給了五十兩銀子的賞銀。
我同蘭若商量著，先在淳州城置辦個小屋。
好不容易談好價錢，又費了好些時日，歸置好那屋子。
終於搬了進來。
剛靠在椅子上喘了口氣。
門口卻忽然聽聞人聲。
「給林小姐制嫁衣那位蘇娘子，可住在此處？」
我本半醒半寐。
聞言，頓時一激靈。
蘭若比我靈光，早已先一步將門打開。
來者是這淳州城最大的成衣店品雲閣的店主，雲娘子。
她笑著提起幾日前，林府那場盛大的婚禮。
而林小姐身上的嫁衣，又給這場婚儀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林府的富貴，和林小姐的美貌，都令人嘆為觀止。
「聽聞那嫁衣，是蘇娘子親手所制。」
「不知蘇娘子是何方人氏，又師承何人？」
我笑著提了大伯娘劉氏的名諱。
雲娘子頓時肅然起敬。
「可是發明『巧思繡』的那位劉娘子？」
「正是。」
我輕輕嘆了口氣。
隻是，伯娘同大伯在北方失蹤後，便無人再教我。
她的制衣之術，我沒能學到十分之一。
這些年，我在宮中也沒忘了精進我的制衣技術，常常命人尋了古書來看。
才有了今日這樣的技藝。
雲娘子激動不已，竟當即便邀我去她的成衣店做首席繡娘。
還給我開出了天價一般的月銀。
雖然這月銀比起做皇後時的月例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這回，這銀子是我用雙手掙來的。
對我而言，彌足珍貴。
我輕輕撫著雲娘子給我的贈禮——兩塊上好的綢緞。
再一次執起我最喜愛的那枚繡花針。
我不由揚唇笑了起來。
自入宮之後，我總覺得我的心頭有一團揮之不去的鬱氣。
如今，這團鬱氣方才完全散開。
蹉跎了數年。
我終於明白，我真正想過的日子是什麼樣的。
11
我便就這樣，在品雲閣中做起了繡娘。
蘭若也受雲娘子的邀，來成衣店給我打下手。
每天的日子倒也簡單。
在圖紙上寫寫畫畫，畫出衣裳的雛形。
隨後針線紛飛，制出一件又一件華美的衣裳。
品雲閣打烊後，便同蘭若一起，回我們的住處。
日子安詳而和樂。
就這樣過去了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