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域進貢了三斛螺子黛。
軒轅澈給賢妃、淑妃、惠妃一人送去了一斛。
卻獨獨忘了我這個皇後。
當年,他哄著我入宮做他的皇後時,曾給了我一道密旨。
若我有一日無心為後,便放我自由。
第二日,我呈上那道密旨,跪在他面前,請他兌現諾言。
軒轅澈面露困惑。
「就因為一斛螺子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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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了點頭。
「是,就是因為那斛螺子黛。」
1
軒轅澈踱到我面前,自我手中接過那道密旨,看也不看便放在一旁。
「子懿,今兒你說的這些話,朕權當沒聽過。」
他微微彎腰,試圖將我自地上扶起來。
我顫抖著身子,倔強著不肯起來。
「求皇上兌現諾言,放臣妾出宮。」
他緊緊擰著眉頭,面露不悅。
「你同朕是患難夫妻,朕登基後又力排眾議立你為後,你原本不該如此任性的。」
我的眼眶不禁有些酸澀。
我的確是軒轅澈還隻是平民時的結發妻子。
那時,他還叫李章,隻是個數次在秋闱中落榜的潦倒文人。
先帝的暗衛尋到了他,烏泱泱地跪在我們的茅屋面前,喚他「皇孫」。
我才驚覺,我的丈夫竟然是先太子流落在外的子嗣。
先帝重病,先太子又英年早逝,眼看皇位將要旁落,故而千方百計將他尋回宮中,以承大統。
他登基後,諸位臣子都想將女兒嫁給他,爭奪那皇後之位。
他壓著那些大臣的折子,並未表態。
卻於上朝時,意有所指地道:
「再華麗的新衣,卻也不如舊時的衣裳合朕的心意。」
有敏銳的臣子揣度他心意。
當朝提出,糟糠之妻不可棄,應當立皇上的發妻,平民出身的蘇氏為後。
他欣然點頭,還順手將那臣子提拔兩級。
夜半時,他在我耳側輕聲哄著我:
「子懿,你做我的皇後好不好?」
「稱帝之路,太過孤寒,我不想一個人走。」
我眼含憂色地望著他。
拒絕的話,在嗓子裡過了一道又一道。
我隻是一個平民女子而已。
雖未讀過什麼書,卻明白這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我啞著嗓子,用他從前的名字喚他:
「阿章,若是我有一日不想做這個皇後了,你可會允我離去?」
他愣了愣,將我愛惜地抱在懷中。
「子懿,怎麼會呢?」
見我面色凝重,他舉起右手,賭咒發誓:
「從今往後,我必愛子懿勝過我的性命,將子懿時時刻刻放在心上,事事以子懿為先......」
在我的堅持之下,他寫了那道密旨給我。
他說,他永遠不會給我機會,讓我拿出這道旨意。
他登基後,數次選妃以充盈他的後宮。
先是納了丞相之女沈氏做賢妃。
再封鎮遠將軍嫡女為惠妃。
後來,又以懷柔藩國為由,求娶了屬國寧國的長公主為淑妃。
他夜夜流連於不同的宮室中。
偶爾抽空來鳳儀宮見我,匆匆離去時,望我的眼中總是含著愧疚。
「子懿,惠妃和賢妃家世貴重,淑妃又是屬國公主,朕不得不給她們幾分顏面......」
再後來,我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見到他。
如今,我終於想通了。
親手將密旨送到他的眼前。
他卻不肯認了。
他緊緊皺著眉。
「子懿,你......」
「皇上,長樂宮惠妃娘娘有喜了,正求您去瞧一瞧她呢!」
門外忽然傳來宮女的報喜聲。
軒轅澈眼底喜色一閃而過,邁著步子匆匆便要往門口走。
臨到快出了長宸殿時,才想起來我還在裡頭。
他滯住了腳步,眼神復雜地望著我。
「子懿,你先回鳳儀宮。」
「朕午後再來看你。」
2
那一晚,我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來瞧我。
差了蘭若去打聽,得知他已經在長樂宮陪著惠妃歇午覺了。
我捂著微微發痛的額頭,長嘆了口氣。
「太子呢?召他來吧,本宮要問問他的學業。」
我同軒轅澈在民間時,育有一子川兒。
軒轅澈登基後,將他封為太子。
蘭若有些不敢直視我的雙眼。
「殿下他,他不在鳳儀宮中。」
我抬頭,平靜地望了蘭若一眼。
「他在賢妃那,是嗎?」
我走到賢妃的綺雲殿外,隱隱聽見裡頭傳來她同川兒的歡笑聲。
「賢母妃,你畫的蘭花真好看!」
「川兒最喜歡賢母妃了。」
賢妃撲哧一笑。
「能得太子殿下的誇贊,真是本宮之幸。」
「隻是,皇後娘娘聽了您方才的話,一定會不高興的。」
我走進綺雲殿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
川兒緊緊皺著眉,滿臉嫌惡。
「賢母妃,提她做什麼?」
「隻恨孤沒能晚生兩年,託生到賢母妃的肚子裡......」
我差點跌了個趔趄,扶著綺雲殿的門,才堪堪穩住身子。
「娘娘!」
蘭若嚇了一跳,忙上前攙著我。
川兒卻還在同賢妃抱怨:
「她不過是個繡娘,怎麼配做皇後,又怎麼配做本宮的母後?」
「父皇便是太心軟了,念著同她的舊情,不肯廢後。」
「在兒臣心中,您才是應當做皇後的......」
我顫抖著身子,疾走了幾步,走到軒轅川面前,伸出手,狠狠掌摑了他一掌。
「你方才說什麼?」
他怔愣在原地。
在看清我之後,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旋即,卻梗著脖子,不服氣地叫了起來:
「你憑什麼打我?」
我狠狠咬著牙:
「就憑我是你母後!」
賢妃在一旁輕呼一聲,搖曳生姿地朝我行了個禮,打圓場道:
「皇後娘娘,太子他不懂事,你別和他計較......」
她一邊說話,一邊不著痕跡地將川兒護在她身後。
「太子殿下,快和你母後道歉,說你方才是無意的......」
我冷冷地盯著她。
「賢妃,這是本宮和太子的家事。」
「你越界了。」
賢妃最擅長做好人。
川兒畢竟是我生的,又在我身旁養了這麼多年。
若非她總是巧言令色,不著痕跡地挑撥我和川兒。
又利用她母家的權勢,勾得不懂世事的川兒同她親近。
我同川兒之間,怎會僵到今天這般地步?
我冰著一張臉,同賢妃對峙許久。
賢妃面上露出些尬色。
終是側著身子,將她身後的川兒讓了出來。
「太子殿下,皇後娘娘說得對,臣妾無權幹涉您同皇後娘娘之間的事。」
「您還是同皇後娘娘回去吧......」
她面上露著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川兒卻突然衝到我跟前,對著我狠狠一推。
我一時沒有防備,狠狠跌落在地上。
「皇後娘娘!」
蘭若疾步衝過來扶我。
「殿下,您怎能衝撞皇後娘娘?」
軒轅川恨恨地瞪著我,眼中似在冒著一團火。
「你不許欺負賢母妃!」
他緊緊拉住了賢妃的袖子。
「你既說家事不家事,那好,本宮今兒,就認了賢母妃這個親娘!」
他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
「母後,你現在可滿意了?」
3
我愣愣地怔在原地。
他是我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孩子啊。
他出生時,正值臘月寒冬。
我凍得臉色慘白,用僅有的幾床被子將身子裹得如同蠶蛹一般,將瘦小的他護在我胸前,日夜用我的體溫暖著他,才勉強捱過那個冬日。
大約是因為冬日出生,他自小身子不好。
吃穿,用藥,都是大筆銀子的支出。
我隻是個繡娘,隻會繡衣裳。
唯一的法子,隻有日夜不止地繡出一件又一件衣裳,送去成衣鋪子,換來銀兩。
又供軒轅澈讀書,備著下一年科考。
又供給嗷嗷待哺的川兒吃穿、抓藥。
暗衛尋到軒轅澈之後,他消失了半月。
川兒靠在我身側,怯怯地拉著我的袖子:
「娘親,爹爹他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我長長嘆了口氣,撫了撫川兒的臉,卻無法作答。
原本以為,他便就這樣拋棄了我和川兒。
我打算收拾行囊,帶川兒回我的家鄉江南淳州。
「川兒,你放心,娘親一個人也能好好照顧你。」
卻不料,軒轅澈卻帶著封我為後的聖旨匆匆趕回來。
「子懿,我回來了。」
他眼中含著明快而欣喜的光芒,將川兒攬進懷中,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從今往後,我們便有好日子過了。」
好日子嗎?
我悵然望著眼前咄咄逼人的川兒。
他身上穿著的是金線織就的錦繡華袍。
再不是我一針一線,為他悉心縫出的衣裳。
他喝的藥,用的整個太醫院中最華貴的藥材。
再不是我辛苦幾夜,換來那幾兩銀子,去抓來的碎藥。
他忘了從前的事。
也不肯再認我了。
我嗤笑一聲,猝不及防落下淚來。
扶著蘭若的手,顫抖著身子,從地上慢慢地直起身子。
「皇後娘娘......」
賢妃明明滿眼露著嘲諷與得意,卻伸手假惺惺地來扶我。
我漠然望她一眼。
側過身子避開她的手。
眼神落在了緊緊貼在賢妃身邊的軒轅川身上。
「你方才的話,可是當真?」
他點了點頭,冷笑著,毫不畏懼。
「是。」
我怪異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好。」
「甚好。」
我深吸了一口氣。
滿臉的神色,隻剩下冷漠。
「從今往後,你便不再是我的兒子。」
「軒轅川,隻望你不要後悔才好。」
4
我同軒轅澈相識於城郊的一間書院中。
我每月去收學子們的衣裳來補,收一點錢,以此掙得些碎銀。
他拿著衣裳來尋我,卻是滿臉為難。
「蘇娘子,我現在沒有銀子,能不能麻煩你容我幾日期限,湊得些銀兩?」
我翻開他的袖口一瞧,不僅洗得發白,還有好幾處都開了線。
瞧著眼前的俊俏書生,我動了惻隱之心。
「不必了,以後你的衣裳,我不收錢。」
他對著我恭謹地拱手道謝。
「多謝蘇娘子。」
「隻是,章以後定然會償還蘇娘子銀兩的。」
他手頭的銀兩總是吃緊。
於是,我便提出,由他教我讀書寫字,以償還那些銀子。
他欣然同意,每旬總背著他的書囊,抽出空來我的住處尋我。
執起我的手,一筆筆地落在那宣紙上。
「蘇子懿——」
「蘇娘子,這是你的名字。」
我仰頭看他的側臉。
不知何時,連耳根子都已紅透了。
這樣過了半年,他問我可曾有婚配。
我心中喜意難以自抑,連連搖頭。
他握著我的手。
「那子懿,可願意嫁我?」
我自然是願意的。
自我見他的第一眼,我便已然動了心。
更何況,後來一同走過那麼多歲月。
這些年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還有立後之時,他那句「萬事以我為先」的誓言。
他全都忘了嗎?
我在宮中坐立難安,還是決意去長宸宮尋軒轅澈。
到了長宸殿門口,御前總管孫公公卻攔著我,面露難色。
「請皇後娘娘的安,隻是皇上現下,恐怕不方便見您。」
我眼神平靜。
「可是有人在裡頭?」
孫公公還來不及回答,那宮殿裡便恰到好處地傳出女子嬌俏的笑聲。
「皇上,您又取笑臣妾!」
軒轅澈哈哈大笑:
「朕的淑妃總是最得朕心意。」
「西域昨日又進貢上一斛螺子黛,朕便將這僅有的一斛贈給愛妃,以作賠罪之禮,好不好?」
淑妃喜道:
「皇上,你待臣妾最好了.......」
我站在那宮室門口,靜靜地聽著裡頭的人笑鬧。
忽然就失去了走進那間宮門的興致。
「孫雲。」
孫公公彎下了腰,恭敬道:
「皇後娘娘。」
我面色冷然,語氣平淡地聽不出情緒。
「你同皇上說,今兒我來過。」
「他若是還念一點舊情,便來鳳儀宮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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