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隻有上次,周歲安收集周家貪墨的證據,把這家人一鍋端了,我才在人群中草草看了一眼。
除此之外,隻要是姐妹二人的角逐戲,趙芸一直置身事外。
周歲安對這個生母描繪得很少,她從小跟府裡的婆婆生活,也沒受到過小姐的待遇,這次的見面,不同尋常。
趙芸的婢女引我去了偏院。
穿過青石板鋪成的巷道,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
房間門口焚著香,一名青衫女子手持佛串跪在鋪墊上祈福。
一時間我竟然有些恍惚,似乎看到深宮裡那個自怨自艾的女子。
走入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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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對著的,正是周念安的牌位。
趙芸語氣無波無喜:「來了?給你妹妹上炷香吧,再叩幾個頭,這輩子,終究是你對不住她。」
我站在原地沒動。
趙芸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魂魄陰氣重,要遠離香堂宗廟,周歲安的魂魄被隔離在屋外。
我看著慈眉善目的趙芸,提著裙擺一步步上前。
她遞給我三炷香。
下一秒,香籤被我折斷,我掀了周念安的牌位和供奉。
「趙芸,你讓我拜她?我在你心裡究竟算什麼?」
不知為何,眼中染上了淚水。
「要是我沒有反抗,那天就是我S,娘……要是我S了,你會不會為我設立牌位?會不會為我祈福禱告?」
我像是問她,又像沒有問她。
趙芸冷嗤:「夠了!念安再不懂事,也是你妹妹。
「你怎麼這麼不識大體,到現在還要跟一個S人爭?」
她冷眼旁觀,知道周念安的設計,知道周念安對周歲安的陷害。
我猶記得周歲安S的時候,一頭撞柱,鮮血灑了一地,S後被草席匆匆一裹丟到了後山,更別提什麼牌位供奉。
或許是生周歲安的時候難產,她就認定周歲安是個壞胚子,剛出生就將她抱給了乳母,之後又丟給下人。
在周歲安的數次重生裡,有不下於八次S在這個妹妹手裡。
這些人啊,明明身為人母。
一個替換掉我碗裡的假S藥,一個看著二女兒一步步把大女兒推入S局。
一個的心是黑的,一個的心是偏的。
明明都生著一副菩薩面,可都長著一顆惡鬼心。
我那個道貌岸然的母後,好歹為了面子,在人前對我極盡寵愛。眼前的趙芸,卻是裝都懶得裝一下。
我共情了周歲安。
我擦去眼角的湿潤,留下淺薄一笑:「要我拜她,除非我S。」
出佛堂的時候,趙芸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
「你這個不孝女,上不尊親,下不友愛。
「除非你現在給念安磕一百零八個響頭,給她認錯,否則你出了這道門,我就再也沒有你這個女兒。」
我和上空的周歲安對視了一眼。
她紅了眼窩,可沒有回頭。
疾風知勁草。
沒有人教她養她,她在宅子裡困了一生,也鬥了一生。
上輩子硬是靠著一次次踩的坑,坐上當家主母,說實話我挺佩服她。
可也僅僅如此。
回院子的時候,下了雨。
周歲安的魂魄跟在我身後,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
見我失落。
她還是把手搭在我肩上:「別難過了,我都不難過,反正那麼多年她都是老樣子,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我看著她做鬼臉逗我笑。
不知為何,我心口驟悶,喘不過氣來,我問周歲安:「我想吃飴糖,你知不知道哪兒有的賣?」
9
我搭了個架子翻牆出去。
周歲安活了幾輩子也沒出過宅門,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後,踩著我的影子,好奇地這邊看看,那邊瞅瞅。
路過賣糖人的攤子,她就走不動道。
她說:「以前我爹每次下朝,都會給周念安帶,這個好吃嗎?」
我:「……」
我一時間答不上來。
我也好多年沒吃過了呢。
小時候偷吃,母後總是打我的板子。
她怪我貪玩,不好好學習功課,似乎吃了這個糖人,我就會荒廢多年的努力,就會成為一個廢柴蠢材。
思緒回籠。
瞧著周歲安眼饞的模樣,我從懷裡拿出兩個銅板。
糖人的甜味化在舌尖,我問周歲安:「你感受到了嗎?很甜……」
她閉著眼睛努力地去感受,去體會,到最後,我還是買了個糖人,插在我一側的影子上,日頭很大,糖人化成糖水滴在地上。
我聽見周歲安說:「謝謝。」
我笑笑:「人家可不是什麼好人,千萬別謝我。」
乍起的暖風帶起我鬢角的發絲,我舉著糖人抬頭。
猝不及防和二樓上的人對視,這一下,卻是再也移不開眼。
皇弟……
10
我S後,靈魂隨著周歲安經過一載又一載。
我和她一起被困在宅子裡,不知外頭歲月幾何,更不知世界的更迭變化,如今再見,當年那個喜歡窩在我臂彎裡撒嬌的皇弟,已經生得芝蘭玉樹。
而皇弟的一側,垂首立著的,正是沈遠昭。
周歲安上輩子親自挑選的那個夫君。
也是那個上京貴女人人傳唱的「沈小將軍」。
上輩子正是因為嫁給他,周歲安才能在周家治罪後,從滅門之禍中摘出來。
大仇得報,明明該是人生最恣意的時刻,可沒想到現實給了她狠狠一刀。
周歲安顯然也看到了沈遠昭,她靈魂一陣痙攣,痛苦地抱著頭蹲在地上。
說起來,周歲安好像比我小了幾歲,這麼多年相處下來,我看著這個她一步步向前走,一點點摸索進步,竟有些心疼她。
我嘆了口氣。
為她遮去了沈遠昭的身影。
「回去吧。」
11
皇宮有三年一度的賞花宴。
皇後每回都會宴請官員子女入宮品茶。
說是品茶,不過是給年輕男女相看的機會。
這事三年一次,時間久了沒什麼稀奇,一次也不一定能湊個幾對。
隻是如今來說!母後應該是太後了。
回到家我很快明白,為什麼趙芸篤定了我會為周念安叩頭認錯。
周歲安養在後宅,沒有嬤嬤教導,更沒有先生教她識字,趙芸就是想靠這點拿捏我,逼我給她低頭。
隻是可惜了……
周歲安或許不通禮儀。
但我是熙和,被母後約束教養了十幾年,最不用為這事發愁。
對於趙芸的刁難我一笑了之,最後她一甩衣袖。
「後宮禮儀繁多,你就S犟,讓你給你妹妹認個錯,她都已經是個S人了,你為什麼要跟一個S人計較?
「到時你在宮內出了差錯,可千萬別連累周家!」
這人兇神惡煞的。
我突然有點想念母後做的桃花酥。
想念母後那張假仁假義的慈祥面。
我想,母後那張臉,可能不隻騙過了我,也騙過了她自己?至少在我和親出使的那一刻,她自己都在騙她自己。
騙她愛我,騙得自己都流下了一滴淚。
隻是不知道我S的那年,母後有沒有難過,有沒有落淚……
想著想著,我心底有點蠢蠢欲動。
想把這些人,想把這些臉……都撕碎了。
12
周家的主人是周思恆,他很了解趙芸的脾性。
事後請了兩個嬤嬤教我規矩。
周家就我一個女兒,他指著我給他釣個金龜婿,自然不想看我出任何差錯。趙芸目光短淺,他就把目光多放了一寸。
但也隻是多放了一寸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見過沈遠昭的緣故,最近周歲安的話越來越少。
她時不時看著天空出神。
「世人都說,丈夫是女子的天,夫妻之間最該恩愛不疑,互相扶持……
「他為什麼要S我,一生一世的話是他說的,也是他選擇不信我,打S我……」
這話有些稀奇。
母後從沒這麼教過我。
我的父皇不是什麼好東西,借著母後母族的勢力登基,事後又屠盡母後一族。
狡兔S,走狗烹。
隻是後來,母後用十年溫柔鄉編織了一個夢,把父皇網在裡面。
父皇成了母後砧板上的肉。
父皇S後,母後一直教我,也在一直告訴她自己。
權力是這世間最好的東西,也是最邪的東西。
它可以讓父皇變得六親不認,讓無數人趨之若鹜。也可以讓一個母親,推出自己的血脈骨肉,隻為了穩坐高位。
而周歲安人生的悲劇。
也是因為她沒有能力把權力緊緊攥在手裡。
還偏信了沈遠昭的承諾。
把自己逼入S局。
想到沈遠昭……我心底流淌出一絲異動。
當初的和親可是沈家出謀劃策的。
一個是為了手握兵權,一個是為了大權在手。
兩股勢力扭成一根繩。
一個在朝廷,一個在後方。
沈家可是母後的最大助力。
上輩子我嗤笑她搭上了沈遠昭這根線,這輩子我卻覺得命運真他媽的可笑。
負了她的,推動我命運的——
兜兜轉轉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我和周歲安,怎麼不算是殊途同歸。
13
做公主的時候,受到太多約束,這不能去,那不能吃。S後又和周歲安一起被圈在宅子裡十幾年。
說是十幾年,不過是周歲安的十幾輩子。
教習嬤嬤一板一眼地教我規矩,我直接找出上次出門買的迷藥,下在她們的茶水裡,然後逃了課。
我躺在郊外的草地上,周歲安躺在我身邊。
天陰陰的,細雨如酥。
周歲安又問我:「你到底是誰?」
細雨落進眼睛裡,涼涼的,我道:「我叫周歲安。
「我會為你,S出一條血路。」
熙和已經S了。
或許有人記得,或許無人記得。
她該S。
至少母後覺得,她該S。
14
宮裡的路和記憶中一樣。
御花園多了很多叫不出名的花,宮女在前面指路,我迎面撞上一個紅色錦袍男子,他一愣,連連後退。
「在下沈家二公子,一不小心衝撞了姑娘,還望姑娘恕罪。」
我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可驚詫於他眼底的情動。
這人莫不是……重生的?
這輩子我和他無甚交集,他的眼神,不對勁。
我下意識退開三步:「無事,沈小將軍客氣。」
他卻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歲安,你為何一直躲著我……上輩子我身不由己,你S後我就後悔了,我不要什麼高門嫡女,不要什麼前途坦蕩,我隻要你……
「你原諒我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我皺眉看他,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沈公子,你唐突了,我實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女兒家的清譽尤為重要,請你慎言!」
沈遠昭愣在原地,他整個人失了魂,一步步與我拉開距離。
他自幼隨父徵戰,鐵骨錚錚,骨頭碎了都不曾掉一滴眼淚,此時竟然紅了眼眶。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隻可惜遲了,太遲了……
我不是什麼大善人。
這句道歉,我不接受。
也沒有資格替任何人接受。
這場鬧劇發展至此,周歲安又哭又笑,她捂住流淚的臉龐問我:「憑什麼,憑什麼啊……他一句後悔了,我上輩子經歷的,是什麼啊……
「明明我上輩子,隻差一點就可以了,隻差一點,就可以安度餘生……」
活生生的人,被構陷私通。
被打成一堆爛肉。
換來他的一句後悔,就想重修舊好。
真不知道是沈遠昭是瘋了,還是在做夢。
我肯定會把他的肉,一塊塊撕下來,讓他感同身受。
15
賞花宴上,太後帶著一個牌位姍姍來遲。
開宴之前,在場的人都向那牌位敬了三炷香。
大盛長公主熙和之靈位。
再看到這個稱呼,恍如隔世。
一句「母後」哽在嗓子裡,硬生生被我吞進喉嚨裡。
熙和啊,早該S了。
大盛的長公主,十五歲就該S在那條和親的路上,我還記得,毒酒一絲絲穿過喉管,生命一點點從身體裡抽離的滋味。
隻有我S。
大盛才有出兵匈奴的理由。
我S後,天下一統,匈奴收復。
母後借口把兵權交託於沈家,隻為了她一輩子的高枕無憂。
是取舍,也是選擇。
16
太後鬢角生了銀絲,聲音透著蒼老。
「熙和喜歡熱鬧,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放開了玩,不過千萬別弄壞了哀家的花兒,熙和喜歡……」
她面子一向做得很足,喜歡聽恭維的話。
推杯換盞之間,我已經出神了。
周歲安似乎看出了什麼,在我耳邊喚了一句:「熙和公主?」
叮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