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手裡的酒杯掉在地上,白瓷碎成一瓣瓣碎片。
我還沒說話,沈遠昭就跪在地上。
「娘娘,周家娘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剛剛微臣對她表露心意,她應當是受了微臣的影響,不是故意當眾失態。」
恬不知恥!
眾人的臉色變了又變。
他這是要坐實了我和他的關系,再順勢求一紙賜婚啊。
我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太後娘娘,臣女隻是想起很多往事,又看到御花園中有許多伊譙花,一時出神罷了。」
伊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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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不禁嗤笑出聲。
「周家娘子莫不是記錯了,御花園中的花是從江南快馬送來的青山臥雪,伊譙花又是什麼品種,我們怎麼沒聽過……」
「說不定是什麼鄉野村花,萬花集上都沒有記載的花,能是什麼好貨色?」
這是我當初和母後的密語,這些人怎麼知道?
我保持姿勢沒動。
一聲輕咳,周遭恢復了寂靜。
太後在上方招了招手,立馬有兩個太監把那兩個多嘴的小姐拉出去。
周歲安自從得知我的身份,她開始心底發怵,還是問我。
「她們被拖去哪兒了?」
我輕輕說道:「杖斃。」
當著太後的面嚼舌根,不會有好下場。
宴席散後,太後留了我一個人入慈寧宮。
皇弟也被她傳喚了過來。
17
我們一家人,有多少年沒有像這樣好好說過話了?
皇弟壓制住眼底的興奮,給太後行了個禮,然後看向我:「不知這位是……」
太後拿起竹籤,挑起盤子裡的葡萄。
「皇帝問話呢,你還不回他?」
我恭敬地跪下:「臣女四品典儀周思恆之女,周歲安,參見皇帝、太後。」
一室寂靜。
良久,太後又道:「是個好孩子,平時可有什麼喜歡吃的東西?有什麼想做的事?你且說來看看,哀家今日可以賞你一個恩典。」
「臣女喜食桃花酥,雨後的清泉輔以桃花,是上上佳品。」
太後和皇弟一愣。
我沒說謊。
母後做的桃花酥比御膳房的師傅做的都要好吃,隻可惜過了這麼些年,我幾乎忘了桃花酥的味道。
太後嘆了口氣:「孩子,那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哀家盡量滿足你。」
她認了我的身份,可不能認我這個人。
我這輩子的身份,隻能是周歲安。
對面相識,不相認。
這結果,我也認。
不然我怕是會被那些老臣當成邪祟燒S。
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臣女父親做官多年,貪汙腐敗,數額高達千萬,臣女想用這些證據,為自己求一座宅子。」
一個讓我出入自由、有所歸處的宅子。
回去的路上,周歲安又問我:「為什麼是一座宅子,不是恢復公主的身份?就算不是公主,郡主也可以啊。
「這樣的話,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
出宮的路很長。
上輩子出宮和親,我和母後兩兩相望,她眼底有不舍,有愧疚,更有對權力的渴望。
她牽著年僅十歲的皇弟為我送嫁,半月後,公主S在和親途中。
屍體在送回大盛的途中出了意外,被歹人搶去凌辱,最後被隨意丟在沙漠裡,野狼來了一波,走了一波,最後隻找到半塊屍骨。
大盛王都舉國震怒。
士兵士氣高漲,借著為長公主復仇的名義,大敗匈奴。
母後啊母後,這是不是都在你的計劃裡?
就連我的S,都被你利用到極致。
我輕輕一笑:「郡主、公主有什麼好?一句話就可以被送去和親,被迫為大盛奉獻。歲安,我們現在求的,是一世安穩,你懂不懂?
「我現在要做的,是顛覆周家,再把你從這場禍事裡摘出去。
「趁母後對我還有點愧疚之心,這事得趁早。」
周歲安聽不太懂我的話。
「太後娘娘待你那麼好,你為什麼不認她?有她在,你還可以替我S了沈遠昭。熙和,熙和,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話。」
好?
她還是一副假人假面,騙過了所有人。
隻是周歲安不懂,太後對我的那點子愧疚,根本就微不足道。
沈家和太後同氣連枝,太後不會幫我S沈遠昭。
我背著雙手,回眸的瞬間,趁周歲安不備,和高樓上的人遙遙一望,腳下的步子更輕快了。
母後,您對我那一點點愧疚之心,最終會成為刺入您心口的一把把利刃呢。
18
周歲安現在有點聒噪。
周家被抄了家。
她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熙和公主,就差一個沈遠昭,你幫我S了他好不好?我們一起共享歲月悠長,你說過的。
「公主公主……」
我擺擺手:「現在還不是時候,沈家樹大根深,非一日之力可以拔除,莫急。」
周歲安蔫兒了下去沒說話。
我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沈遠昭可是威遠侯家的二公子,手握兵權,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沒權又沒錢,太難了。歲安,我要是幫你除了他,你怎麼報答我呢?」
周歲安俏皮一笑:「命都給你!」
我搖了搖頭。
傻姑娘,我開始就說過,我不是什麼好人……
至於沈遠昭,即便是沒有你,我也會做掉他,做掉沈家。
隻是現在,瞧著你蹦蹦跳跳的可愛模樣,竟然感染得我心底有幾分高興。
19
周家一夕之間傾覆。
京城人人自危。
我守著我的小院,還找人打了個秋千,種了幾棵葡萄藤。到了夏天,我臥躺在太師椅上,吃著剛熟的葡萄。
一旁的桃花酥已經變質,開始發臭。
我不在意,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周歲安聊天。
「歲安,我們已經在一起十年了,你倦嗎?」
她飄在我上方,一如我當初陪著她那麼多次。
十年過去,她聲調喑啞:「熙和,你答應過我的,幫我S了沈遠昭,幫我報了當年的仇,十年了,整整十年過去,他娶妻生子,兒女繞膝!
「這就是你答應我的?
「你什麼時候幫我S了那對狗男女?
「我要他S,我要他全家都S!
「上輩子的仇就可以不數作了嗎?他怎麼可以心安理得地娶妻生子,沒有一絲愧疚之心,他就該日日懺悔,痛不欲生……」
周歲安的魂魄晦暗混沌。
十年過去,她變了很多。
比之前更心急,也更躁了。
我喝了杯茶,帶她去了城北的貧民窟。
那裡有不少逃竄來的流民,我攔住其中一個小孩。
「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男孩一愣,呆滯的目光裡看不出一絲光亮。
「我活不到長大。
「我妹妹在逃難路上S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S,哪天S,還是下一秒就會S……
「姐姐,我會S嗎?」
我拍拍他的腦袋:「在大盛,你不會S,那邊發饅頭了,快去領吧。」
男孩明顯不信我的話,還是小跑著去領饅頭。
20
我同周歲安說了很多話。
沈家是武將世家,手握虎符,即便人品再卑劣,即便是貪汙受賄,即便是視人命為草芥。
可在軍事邊防上,他們沒出過什麼大錯。
守著大盛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不認可沈家,可也不得不承認,有他們在,大盛才不會出現無家可歸的孩童,甚至可以為別的孩子提供庇護所。
我對周歲安說。
沈遠昭對不住她,沈家對不住她。
可大盛目前需要他們,在沒有替代者之前,我不能動他。
周歲安哭了。
她像個孩子,懵懂又無措:「那我呢?我被活生生打S了,你答應過我,我的委屈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不想受欺負,我想大仇得報,我想這輩子過得痛快。
「熙和,你那麼聰明,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好不好……
「我該怎麼辦?
「還是說,我不要報仇了,可那些板子好疼……真的好疼,我忘不掉,嗚嗚嗚。」
是啊,好疼。
我還記得毒酒穿過喉管的感覺,火辣辣地疼,我也忘不掉……
我起身,透著光去撫摸她的臉:「好了,快了,快了,我為你討回公道,別急。」
21
開春的時候,已經是皇弟登位以來的第三次科考。
朝內人員更替。
在今年更發生了一件大事。
以太後為首的沈家鋃鐺入獄。
沈家結黨營私,多次和外邦有往來書信,買賣兵器,還繳獲了上萬兩黃金,無數珍奇字畫,證據確鑿。
皇弟查到後震怒,在沈家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命人抄了沈家,還收了沈家的虎符和私印。
主謀沈遠昭和沈大將軍被判了凌遲之刑。
其餘二百五十六口,流放三千裡。
永世不得回京。
朝廷改天換日,太後被禁足在慈寧宮,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我在禮堂裡參佛。
幾個穿著道士服的人在我面前搖著花鼓,跳舞,我緩緩閉上雙眼,輕輕勾起了唇角,耳邊有慘叫,有不甘心的怒吼,最終偃旗息鼓。
儀式完畢後,我再出來的時候,耳邊一片清明。
我拉住其中一個道士:「她……會怎麼樣?」
道士一愣:「了結夙願,轉世託生,再無牽掛。
「她在您身邊待了那麼久,本來就難保形體。
「送她走,應是落得了個好結局。」
我拍拍胸脯。
那便好,那便好。
畢竟我倆相互做伴了幾十年,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忍心。
母後啊母後,我終究還是不如你心狠。
親生骨肉都可以執筆作棋,而我隻是送一個魂魄往生,就覺得心底生出無限的愧疚和不忍,說到底,還是我太仁慈了點……
沒有傳承到您的半分心狠。
22
太後瘋了,整日在慈寧宮叫熙和的名字。
「哀家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背叛哀家?熙和啊熙和,哀家養你教你十幾年,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你憑什麼處置沈家, 憑什麼收了哀家的權?
「你是公主啊, 和親是你的宿命,你為什麼要怨哀家,逆子!逆子!!
「哀家就該在你出生的時候,就把你捏S, 掐S!」
我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虎符, 看著瘋癲作態的太後, 捏住她的臉。
「母後你莫不是忘了,你每日喂我慢性毒藥, 就為诓騙父皇的寵愛?
「你對我字字詰問,就因為我是個公主,就對我非打即罵?
「憑什麼是公主就一定要和親?
「憑什麼我一個全屍都不配留?
「憑什麼?」
最後她狼狽地癱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看著我, 再看看我身後的皇弟, 瘋了。
「你們大逆不道,你們會遭天譴的, 哈哈哈, 哈哈哈。」
皇弟滿不在乎, 輕握住我的手。
我適時出聲提醒。
「母後,您說話還是注意著點,您當初假孕爭寵, 從宮外找了個孩子養在身邊,竊取先帝江山。
「您也不想此事鬧得盡人皆知, 日後還落得個遺臭萬年的下場吧?」
笑著笑著, 眼淚又出來了。
沈家上下二十多個長者正襟危坐,被押來的路上,幾次拉扯糾纏下,周歲安發髻松動,垂下幾绺發絲,衣衫也破開幾個口子。
「「「」「再說了, 在你全心固寵的那些日子裡,皇弟是我養大的, 他是你親生的又如何?
「畢竟我現在叫,周歲安……」
太後聲嘶力竭:「逆子!」
我無所謂地一笑:「不敢當,是您教得好。」
我和皇弟相視一笑。
日後我們定會, 歲歲皆安。
23
又是一年夏天,耳畔長久寂靜清明。
我躺在太師椅上,看著天空雲卷雲舒, 不知為何, 周歲安突然之間, 有點想念周歲安了……
皇弟在一側為我剝葡萄。
「皇姐怎麼在發呆,在想什麼?」
我一愣。
「想周歲安。」
其實我對她,心裡是藏著愧疚的吧。
明明可以一步步指導, 一步步教她。
可我隻願意在她S後提點幾句。
看她一次次重生,直至崩潰。
直至我找到可乘之機。
我貪戀世間的溫暖,貪戀皇弟, 貪戀這樣悠闲的日子,又沒來由的,有點懷念耳邊的聒噪。
皇弟鬥不過母後,鬥不過沈家, 我不看著, 不一步步指點,我不放心。
其實,我一直都沒得選。
良久, 我伸了個懶腰。
對著皇弟一笑。
「聽聞城北的趙員外老來得女,好大的稀奇事,我們去看看吧?」
皇弟愣住:「皇姐怎麼對民間之女感興趣?」
但他隻是拿帕子擦擦手。
「走吧。」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