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裡風更涼,夾雜著寒氣,卻抵不過真相被揭開時的冷意。
蕭谵突然說:「太子派人去了你曾住過的鄉下莊子。」
我呼吸微沉,復又正常。
「王爺有話不妨直說。」
「你倒乖覺。」
蕭谵譏笑道。
我低頭不語,原來太子今日找來,實為試探。
可他到底在試探什麼?
「太子已然對你產生了興趣,你有想過該如何應對嗎?」
蕭谵挑眉看過來。
在這涼夜無端風流。
我心頭一跳。
這眼神,我很熟悉,在軍營裡最常見,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我捏了捏手心。
「還請王爺相助,民女此次回去邊關,便離開軍營,絕不給王爺添麻煩。」
蕭谵沒動,眼神如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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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
咬牙。
「願為王爺肝腦塗地。」
下一瞬,身子騰空而起,黑暗降臨。
蕭谵揚起一隻手臂,披風兜頭罩下,我被禁錮在方寸之間,渾身涼意被驅趕,鼻息間全是他身上的雨後竹葉香味。
「本王正好缺一位王妃,看你就不錯。」
他盯著我,不錯一眼。
我大驚,意圖掙扎。
他卻突然覆手遮住我的眼,滾燙的鼻息貼在我的耳廓。
「本王等了你許多年,可從未想過拱手讓人。」
「王爺!」
驚懼之下,我腿軟得站立不住。
他大掌遊動,掐住了我……傾身落下一吻。
9
次日。
我剛洗漱好戴上幂籬,門被踹開。
許思煙怒氣衝衝而來。
劈頭蓋臉就罵:「孟知歲,是不是你散布的謠言?」
我打了個哈欠。
「對。」
也許沒想到我承認這麼爽快。
許思煙愣神。
蕭谵提出的條件是,我嫁給他,他幫忙報仇。
我拒絕了。
父母的仇,我想自己報。
太子的人從鄉下莊子回來後,一定會追問我的去處。
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
請了人將我被許家虐待從而送去莊子的事,添油加醋傳了出去。
當初許家對外說我體弱。
這回,我偏要打臉。
無論如何。
我當時仍頂著未來太子妃的身份。
許家這樣對我,是打皇室的臉面。
而太子他們極重臉面。
況且,我在賭。
即便昨日,蕭谵敘述得十分客觀,反而讓人有種太過完美的錯覺。
若真相如此一目了然。
那太子特意派人去莊子打聽,這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不出所料。
許思煙發泄般將我屋裡打砸一通,正巧碰到太子帶著一隊人馬闖進來。
「將許思煙禁足。」
江以淮滿眼失望,有人上前一步,盯著婢女將人帶走。
許沉也被帶了上來。
他滿目驚慌。
看到太子時,雙股打顫,撲通就跪了下去。
口中嚷嚷著:「不是我,不是我,我也是聽命……」
太子不耐煩,揮手。
立刻有帶刀侍衛捂住嘴,將人帶了下去。
匆忙到,似乎在掩蓋什麼。
10
院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思索著許沉剛剛所言。
若不是他,那就隻能是……
電光石火之間,我看向遠處巍峨的宮牆。
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懼悄然往外冒。
江以淮並未察覺。
執著於追問:「這許沉有些手段,我上了刑才從那些農戶嘴裡撬出點話來。」
聽他這麼說。
我思緒頓收。
那群農戶有多會見人下菜碟,我不是沒有見識過。
除非,人被換了!
而能做這件事的,隻有蕭谵。
太子聲音溫和,夾雜著疼惜:
「聽說你獨自一人在外討生活,隔一段時間便會回去託人傳消息回來京城,卻始終無人理會。」
我嗯了一聲。
「習慣了。」
他不知道的是,最開始時確實是這樣,每天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
直到外祖父派人將我接到邊關。
小孩子家長得快,莊子裡的人並不在意我。
所以,外祖父安排了人替我時不時回去一趟,用以掩人耳目。
太子還想再說什麼。
屋外傳來輕浮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白面男子邁著碎步而入。
「參加太子殿下,陛下口諭,傳孟姑娘入宮見駕。」
11
這算是我第二次入宮了。
雖然第一次,不太光彩。
長長的宮道似乎走不到盡頭,而我攥了一手心的汗。
皇帝屏退眾人後,我便摘下了幂籬。
隻一眼,他便感慨萬千道。
「像,可真像啊,和你娘長得如出一轍。」
陛下竟識得我娘?
他招呼我坐下。
「退婚的事,是我那兒子有眼無珠,讓你受委屈了。」
我忙跪地:
「民女不敢。」
皇帝卻沒有表情,自顧自地繼續說:
「當年你爹娘先後離世,朕憐你孤苦,這才賜婚打算給你一個依靠,不曾想,卻是好心辦壞事,拉錯了紅線。」
我爹一個小小編撰。
即便再憐惜,也斷然沒有用堂堂太子彌補的說法。
「陛下可是和我爹娘熟識?」
我不敢抬頭。
卻也知道上位有一道壓迫的視線落下來,明顯不悅。
良久。
皇帝才道:
「算是吧。」
隻是嗓音中難掩沉重。
我翹首以盼。
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面色疲倦地揮揮手。
不等我追問,便有宮人請我出去。
臨出殿門時。
皇帝幽幽道:
「太子欲求娶你做側妃,朕已罵過他了。」
然後再無動靜。
再次走到宮道上。
天色漸暗。
我想事情入神,引路宮人何時離開的也不知道。
感覺到不對時。
對面站了三位持刀侍衛,劍尖泛著冷光,直直朝我劈來,殺氣逼人。
12
一切發生得太快。
我下意識後退,摸向腰間,是空的。
這才想起。
入宮不得佩戴兵器。
而宮道是進出皇宮必經之路,能在這裡對我動手,還無人敢管。
除了皇帝,別無他人。
劍尖近在眼前。
我欲欺身上前奪刀,肩膀卻被人按住一拉,退入熟悉的懷抱。
來人將我的頭按入懷中。
冷冷啟唇:
「滾!」
我透過眼縫去看,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而蕭谵這才松開我。
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斥責:
「若你剛剛動手,別說我,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今日,你隻能橫著離開這裡。」
我頓時後怕。
沒錯,皇帝不會無緣無故派人來殺我。
大概率是要試探什麼。
「他也派人去了鄉下莊子?」
我問。
蕭谵拉著我上了馬車,而後才解釋:
「陛下比太子謹慎得多。」
「可我不過一個小小編撰的女兒,他們到底都在怕什麼?」
蕭谵看著我。
眸光幽深,深不見底。
我眼睫微顫。
心底浮上一抹不安。
或許這個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
車輪滾動。
隻餘滿室寂靜。
最後,蕭谵將我帶回了王府安置,而他匆匆入了宮。
13
管家將我帶到主院旁的一座小院落。
小花圃裡姹紫嫣紅。
屋內更是一應俱全。
蕭谵是在晚間回來的,臉色蒼白,眉眼間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王爺受傷了?」
離得遠倒是毫無所覺。
靠近後,四周都彌漫著極淡的血腥味,即便沐浴過,也壓不住。
蕭谵撩開衣袍坐下。
「小傷,無妨。」
神色倒淡然。
我幫他斟茶,硬著頭皮開口:「許大人他……王爺可否安排我見他一面?」
我想問問他背後的人,為何要害死我爹娘。
可蕭谵眼皮都未掀。
「死了。」
我驚呼:「死了?」
「為什麼?」我以為頂多是斥責。
蕭谵漠然道:
「失去利用價值的棋子,便是此種下場。」
我默默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強壓下內心震顫。
皇權之下。
皆為蝼蟻。
「王爺入宮,是去殺人了?」
我想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蕭谵卻極低地笑了。
長臂一伸,將我攬入懷中,「本王在歲歲眼中,竟是如此兇殘嗎?」
除了阿爹阿娘。
已許多年未有人喚我乳名歲歲了。
就連外祖,也隻是喚知歲。
我繃著身體,雙目卻茫然。
自從來了京城,一環扣一環,似乎有一個極大的謎團在前方等著我。
比如……
「王爺安排我住的院子,是早就準備好的吧?!」
他常年不在京城。
那處院子又小,實在沒有耗費人力去維護的必要,除非,有意為之。
蕭谵卻並未回答。
他驟然松開我,站起身。
我錯愕看去。
隻見他眉眼間滿是冷意,像淬了冰。
「孟知歲,你女扮男裝進入軍營,是為欺君;被太子退婚,是為不祥;如今遭陛下猜忌,若不是我出現,你今天是走不出皇宮的。」
我心頭狂跳,惶恐下跪。
萬萬沒想過,上一刻還輕聲軟語的人,下一刻就變了臉。
而且,我總覺得他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
果然。
蕭谵接著道:
「這天下間除了我,便沒人能護得住你,怎麼樣,要不要求求我?」
14
良久。
我似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王爺用心良苦,我不過一介孤女,實在無以為報,隻能用自己償還。」
我身後,除了式微的沈家,再無其他。
而沈家本就追隨蕭谵。
他這是掐著我的命脈,逼我妥協,還要心甘情願。
蕭谵得了我的應承。
心滿意足地走了。
這日後。
宮裡賜婚的旨意便傳了過來。
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法子,說服了皇帝同意我嫁給他。
總歸,一時半會,我應該是安全的。
倒是許思煙竟沒受她爹牽連,由皇後撐腰辦了場詩會,順帶請了我。
我本不想去。
可蕭谵卻讓人傳話來,說是婚宴前可以出去散散心。
我隻能應了。
可剛進入舉辦詩會的院子。
許思煙眼尖看到我,立刻尖酸道:
「表姐,我還以為你攀了蕭王爺那樣的高枝,看不上妹妹這小小詩會了呢。」
我坐下,神色平靜。
「按輩分,你當喚我一聲皇嬸。」
這世道,最不缺的便是以權勢壓人。
許思煙面色驟然難看。
礙於場內世家小姐夫人眾多,怕丟了臉面。
這才不情不願地憋出一句:
「皇嬸。」
看熱鬧的紛紛靜了下去。
我今日來,沒有戴幂籬。
眾人視線在我和許思煙臉上來回流轉,皆露出意外之色。
許思煙面色凝滯後又重整臉色,笑著走過來,沒事人一樣攬上我的手臂。
「表姐,借一步說話。」
我被她帶離席面。
待到無人的地方,許思煙驟然松開手,哼了一聲:
「孟知歲,你還不知道吧?你爹是被人害死的。」
我循聲望過去。
她眉眼間皆是得意洋洋。
「我爹說,你爹出發去往通州前,沈家得了消息,本是傳信前來阻止的,卻不知為何,那封信半路不見了。」
我神色平靜,袖筒裡的掌心卻被摳得生疼。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話?」
許思煙勾起唇角。
「你母親喜歡木棉花,所以那裝信件的盒子便刻著一朵木棉花。」
我艱難地吞了吞口水。
自那日答應嫁入王府後,我便搬到主院。
蕭谵很是忙碌,我極少能見到他。
無聊時,我會去書房看看書,練練字打發時間。
王府皆忙碌於我們的婚事。
可我卻毫無參與感。
隻日日在書房消磨時光。
一日午後,我看書看得困倦,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醒來時,一時踉跄,撞到一旁的博古架上。
一個帶鎖的小盒子從最上面滾了下來,砸到了我的腳邊。
我撿起來。
木盒底部正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木棉花。
15
我從詩會離開得匆忙。
正好和太子車駕擦肩而過。
馬車內,太子正閉目養神。
暗衛悄聲而至。
「殿下,查清楚了,那日隨同許姑娘去往寒山寺的,還有孟知歲孟姑娘。且下山時,是許姑娘獨自乘轎子下的山,並未見孟姑娘身影。」
話落。
太子睜開了眼睛。
隻是裡面如寒潭般,令人不敢直視。
暗衛將頭低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