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禮佛一共五日。
這五日,眾多世家夫人和貴女們都會住在西寧寺。
西寧寺離京城較遠,在馬車隊伍行至城外驛站小歇時。
錦宜為我安排接應的人不動聲色地打暈了府中的某個婢女,代替她坐到我身邊:
「奴婢青絨,玉珠小姐可用過膳了?」
這是我與錦宜約定的暗號。
「隻喝了些粥。」我回。
見四下無人,青絨將一小包藥粉不動聲色地塞入我的手中後才低聲開口:「這是迷藥,屆時進了西寧寺,奴婢就不方便跟著您了,您晚上想辦法下在隨行婢女的茶水中,然後到寺廟西北門等待,屆時奴婢會來接您,切記一定要在亥時之前!」
「好。」
等到了西寧寺,已經是傍晚時分。
此次禮佛,公主也一同前行,她的馬車便在最前方。
下馬車時,我看見蕭敘與公主站在一處。
公主看向他的眼裡,滿是欣賞和愛慕。
我垂下眉眼。
明明有愛慕他的人,卻偏偏要死咬著我不放。
蕭敘就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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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很快,我就能擺脫這個瘋子了。
在西寧寺安頓完,母親帶著我和蕭青棠又一一拜見了公主和很多世家夫人後,才讓我們回住的地方。
我和蕭青棠住在同一個院子裡,期間她本有些抗議,但因為是寺廟的安排,也不好發作,隻能對我發脾氣。
我盡數忍下,等到戌時,原本吵嚷的寺廟漸漸安靜下來,我按照青絨所說,迷暈了屋裡服侍的婢女。
然後前往寺廟西北門等待青絨。
亥時,青絨接到我,給我帶上面紗後,和其他幾個人護送我偷偷下山。
護送我的幾個侍衛快馬加鞭,繞過重重山路,直達南下船隻的渡口。
渡口處,錦宜表姐早早就在那裡候著了,一見到我便關切地問道:「身子可有不適?」
此前錦宜已經告知過表姐,我懷有身孕。
我搖了搖頭,隻問:「阿姐,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這一路似乎有點太順利了,順利得我有點害怕。
「現在就可以動身。」錦宜表姐扶著我上船,細細叮囑著:「你沒出過京城,想必也沒怎麼坐過船,若是難受一定要和我說……」
然而她口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冷冽的聲音打斷:
「這位小姐,不知你要帶著我侯府的人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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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聲音的那一刻。
我後背僵直,渾身顫慄,腳下的步子再也無法邁出一步。
蕭敘伸出手,強硬地將我從船上抱下。
錦宜表姐正開口:「你是何人……」
就見他掀起眼皮,一字一頓道:「江南柳氏,是嫌生意做得太順了嗎?」
我臉色慘白,嘴唇蠕動半天,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和……和她們無關,是我自己的主意。」
聽見聲音,蕭敘這才低頭看我,隻不過那眼神如刀如刺,夾雜著萬千怒火,像是要活吞了我一般:「你想離開京城?」
我閉了閉眼,沒有回他。
胃裡的翻騰和內心的恐懼讓我說不出話。
蕭敘也沒再多問,直接讓人將我送回了侯府。
此後五日都沒見過我。
我院子裡的婢女全部換成了生面孔,她們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且不給我透露任何外界的信息。
我變相地被蕭敘囚禁了起來。
一直到禮佛結束,我才從母親的口中得知有關錦宜的消息。
彼時我被蕭敘放出,同母親和蕭青棠一起用膳。
她們全然不知我逃跑一事。
蕭敘對她們說的是我突發急症,先回府修養。
蕭青棠還在明裡暗裡說我不懂規矩,連禮佛都缺席時,母親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對我說道:
「你父親說工部侍郎今晨被參了折子,他女兒林錦宜衝撞公主,對公主不敬,被禁了足,你這些日子就不要與那林錦宜見面了。」
母親是知道我和林錦宜交好的。
我聞言一驚,手中的筷子都險些拿不住。
錦宜雖膽大,但不至於去衝撞公主,她與公主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這莫須有的罪名,難道是蕭敘?
「對了,為何沒見父親和兄長?」蕭青棠問。
「他們還在宮中,聽說江南一帶官商勾結,賦稅作假,加上北境邊塞不安分……」
江南,錦宜表姐。
剩下的話我沒有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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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這些都是巧合。
除了蕭敘對我逃跑的報復,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那頓飯我不知道是怎麼吃完的。
等回到自己院子,我便又悉數吐了出來。
比起對蕭敘的惡心,我內心更多的是自責。
是我連累了錦宜和她表姐。
這幾日精神緊繃,再加上我心緒不寧,吐完沒多久我就暈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蕭敘坐在我床邊,一隻手撫在我小腹上。
我一驚,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幾寸,躲開了他的手。
幾日不見,就在我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時,他突然問我:「你就這麼討厭我?」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勾了勾嘴角,嘲諷地看向他:「難道我應該喜歡你嗎?喜歡一個禽獸不如、不顧綱常,以折磨我為樂的人嗎?」
他下意識反駁:「我從沒想過折磨過你。」
「是嗎?」我死死地抓住被角,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那這兩年你對我的侮辱、對蕭青棠的維護、對我和謝行舟的懷疑猜忌,這些算什麼?」
他的臉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你是這麼想我的嗎……」
「你不覺得惡心嗎蕭敘?」我說。
對我做了那麼多事,卻還要裝出一副無辜模樣。
我雙眼猩紅:「就算我不是侯府親生女,不是你的親妹妹,可我喊了你十五年兄長,你不是禽獸是什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十幾年前身份被換,我還隻是個襁褓裡的嬰孩,這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你們覺得我搶了蕭青棠的東西,可我全部都還回去了啊,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就連婚約我都拱手相讓了,為什麼還要這麼對我?」
「我隻是想離你們遠遠的,隻是想有尊嚴的活著,就這麼難嗎!」
一番嘶吼完,我原本撐著床的雙手脫力,幾經昏厥。
蕭敘想來扶我,被我一把甩開:「我不僅討厭你,我還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恨不得你被千刀萬剐,挫骨揚灰!」
蕭敘瞳孔猛然顫動,嘴唇開開合合,卻一句話也吐不出。
最後幾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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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情緒太過激烈,我感覺小腹一陣陣墜疼。
回想起剛醒時蕭敘摸著我小腹的模樣。
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我已經懷孕這件事。
但目前能確定的是,我還是要逃離蕭敘,逃離這個囚籠。
不然便對不起錦宜和她表姐為我受到的傷害。
隻不過我不能再求助於別人,隻能靠自己。
休息一晚後,我主動去了母親的院子。
自從兩年前蕭青棠回來後,母親免了我的請安,我便很少踏足她的院子了。
我知道母親雖表面待我仍如親生,但心中始終是有芥蒂。
一個不知哪來的孤女,代替她的親生女兒享了十幾年的福,喚作任何人都沒辦法再以平常心相待。
隻不過我去的時間不是很巧,正好蕭青棠也在她院子裡。
母親正拿著一枚精致的玉簪為她绾發,嘴裡說著:「都多大的人了,還要母親給你梳。」
蕭青棠撒著嬌:「母親梳的發髻好看,就要母親梳。」
我眼眶一酸。
曾幾何時,我也是在母親膝下如此撒嬌……
母親身邊的嬤嬤提醒:「夫人,玉珠小姐來了。」
二人這才發現我。
「玉珠是有什麼事嗎?」母親問。
「玉珠前來找母親,是想請母親為我相看一下夫婿。」我對母親說道。
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出的辦法。
以我之力,逃不出京城,也逃不開蕭敘。
唯有嫁人。
最好是嫁一個姬妾成群的紈绔子弟,隻要能脫離侯府,我便有機會逃。
還不等母親回復,蕭青棠好聲沒好氣道:「我與行舟哥哥的婚事都還沒定,你這般恨嫁做什麼?那麼想搶在我前頭嫁人?」
「姐姐誤會了。」我低眉順眼道:「姐姐和謝家之前便訂了婚,隻等謝家喪期過去便可完婚,玉珠年歲已經不小,若是再久住家中,恐引人口舌。」
此前和謝家換婚約後沒多久,謝家老夫人離世。
謝行舟需守孝三年,他與蕭青棠的婚事便暫時擱置了。
這一番說辭饒是蕭青棠都挑不出錯,更別說母親。
「好,等你父親下朝,我便與他商議此事,玉珠確實年歲不小了。」母親說。
從母親院子裡出來後,我便帶著蕭敘放在我身邊的眼線光明正大地出了府。
若是要嫁人,肚子裡的孩子就必須盡早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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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線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殷勤地問:「玉珠小姐這是要去何處?」
「頭有些疼,去百藥堂抓些藥。」
「這種事您吩咐奴婢門去就行了,怎麼還親自出府……」
「醫師當然要診脈後對症抓藥。」我看向她:「難道你比醫師還清楚我的身體?」
她悻悻閉嘴,沒再說話。
到了百藥堂,我找到了先前給我開落胎藥的醫女。
本來還在思考要怎麼支走眼線,單獨找醫女給我開落胎藥。
沒想到那醫女一見到我,便主動以診治不得有外人打擾為由,讓那眼線到外面等候。
等眼線離開,她才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藥:「一日服一劑,前兩日會腹痛,如藥全都喝完,還未有血塊落出,你再來找我。」
我有些疑惑:「你怎麼知道……」
她沒有回我,而是順著藥包塞給我一張紙條:「你可以出去了。」
等回到府中後,我才打開那張紙條。
紙條上寫著:「玉珠,錦宜已將你的事情告知了我,你不必擔心,我會助你脫身。」
那字跡是我最熟悉的,也是藏在我妝奁裡無數信箋的主人——
謝行舟。
沒想到他還是知道了。
我與謝行舟從小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兩年前蕭青棠回府,婚約被換,他曾找過我很多次。
但他每找我一次,蕭敘便會狠狠地折磨我一次。
我給他寫了最後一封訣別信後,至此我們再也沒見過。
除了上次在念玉樓。
我燒掉了那紙條,將灰燼埋入盆栽下面。
我很感激他能幫我,但我不能再連累任何人了。
本以為有了母親的介入,為我相看夫婿會很順利。
沒想到第二日母親將我喚到正廳,卻是要我隨蕭敘北上。
「玉珠不明白母親的意思。」
「近來燕國軍隊多次來犯,皇上下旨讓你兄長前去北方駐守邊塞,你兄長的意思是,北邊兒郎大都可靠,他會在那邊為你擇選夫婿……」
聽到母親話的那一瞬,我仿佛行走在懸崖間,一腳踏空,隻餘無盡地失重感。
嘴裡湧出鐵腥味,我艱難地開口:「父親和母親都同意嗎?」
母親沉默了,良久才回道:「我與你父親商議過,會多為你準備一些陪嫁……」
這意思便是同意了。
也是,一個非自己親生的女兒,就算養了十幾年,那也是外人。
留在京城始終會膈應。
不如驅逐到北方。
可蕭敘,會讓我嫁給北方的兒郎嗎?
我閉了閉眼,兩行清淚落下。
不過是換個地方囚禁我罷了。
北上一事,於我不過是通知一聲。
他們並沒打算問我願不願意,沒過幾日就開始收拾北上的行李。
蕭敘也不敢見我。
直到我喝了三劑「落胎藥」無用,帶著剩下的藥再次去找醫女,從醫女口中得知:「你這藥已經被人換成了安胎藥。」時,我才明白。
難怪蕭敘躲著我,也不再折磨我。
哪怕我逃跑,他也隻是對錦宜和表姐下手。
原來是早就知道我懷孕了。
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累。
或許我這輩子都逃不出蕭敘的手掌心了,我想。
無論我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除非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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