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夢浮生 4097 2025-03-04 17:16:03

北上的前一晚,一個不速之客突然來了我的院子。


彼時我正將白綾系好。


聖上在宮中為蕭敘舉辦了送行宴,侯府隻有我沒去。


倒也給了我機會。


「就這麼死了,受的那些委屈怎麼辦?」


溫和的聲音響起,我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謝行舟笑吟吟地站在門口,腳邊倒著的是監視我的婢女。


「你……怎麼來了?」我啞著嗓子開口。


「我們不來,還不知道你要想不開!」兇巴巴的聲音再次響起。


隻不過這次是錦宜。


錦宜從謝行舟身後竄出,將我從凳子上扶下來後才訓斥道:「之前是你自己說,該死的另有其人,怎麼到頭來你自己先放棄了!」


見她滿臉擔憂,我沉默了片刻,想開口,眼淚卻搶先一步落下。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錦宜拿出手帕擦拭我臉上的淚,說:「蕭敘要帶你北上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我和謝行舟這次來就是來幫你的。」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遞給我:


「這裡面是一枚假死藥,謝行舟不知道上哪裡搞的,反正他自己試吃過,服下後氣息全無,連身體都會變涼,時效三天。然後明天謝行舟還會安排一個擅長易容之術的人混進你們北上的隊伍,屆時她會助你假死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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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宜磨牙霍霍:「敢惹我表姐,蕭敘他算是踢到鐵板了。」


我一愣:「什麼?」


「你別看我表姐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她可是江南柳氏商號的當家人,走南闖北行商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被人下絆子。」


我想起先前母親說的,江南賦稅作假一事。


果然和我猜的一樣,是蕭敘的手筆。


「我表姐已經在你們北上的途中安排了人,你隻管配合謝行舟的人就行。」錦宜說道,頓了頓,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對謝行舟開口:「你們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抬起頭,這才發現謝行舟一直看著我。


見我們都沒說話,錦宜幹脆自己先起身離開:「你們有話快說,我去門口給你們放風。」


等她走後,過了很久,我才開口:「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這麼多的。」


我不想讓他和錦宜因我陷入困境。


「若是不這麼做,我怕我會後悔一輩子。」謝行舟低聲說。


我鼻子一酸,不敢再看他。


「那錦盒最下層還有一件物什,等到了北邊你再打開。」謝行舟頓了頓,「那是最後一條路。」


我一愣:「為何要到北邊?」


計劃的不是路途中假死逃跑嗎?


謝行舟沒有回答,而是說:「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時,錦宜進門催促:「他們好像回來了,該走了。」


直到後來,我才明白謝行舟所說的多做些準備是什麼意思。


12


等到蕭敘他們從宮中回來時,謝行舟和錦宜已經離開。


蕭敘似乎喝了很多酒,來到我屋子裡時,隔很遠我都能聞到酒氣。


「別靠近我。」我坐在床上,冷漠地開口。


他當真就停住了。


「小玉兒……」他喚我。


這是小時候蕭敘常喊的。


「別這麼喊我。」我皺了皺眉:「我覺得惡心。」


他眼神黯淡下去,好半天才又開口:「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等到了北方,我一一和你解釋好嗎?」


我嗤笑一聲,說:「你是怕我帶著你肚子裡的孩子一起死是嗎?」


剛才為了掩蓋謝行舟和錦宜來過的痕跡,我故意在那些暈倒的婢女快醒過來時上吊。


當時她們手忙腳亂地將我救下,想必在蕭敘回府時就第一時間就告訴他了。


他臉色一白,喃喃道:「不是的……」


「也是。」我冷聲道:「我若是死了,你如何在北邊給我找適婚的兒郎呢?」


「不會。」他回答得很快,而後低聲:「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娶你……」


我嗤笑了一聲:「蕭敘,你真夠惡心的。」


他還想再解釋些什麼,但我已經沒精力聽了,我閉上眼,對他下了逐客令:「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帶著你的孩子一起死,那就離我遠一點。」


蕭敘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屋門被關上。


一夜無眠。


第二日離府,母親絮絮叨叨地同蕭敘交代了許多。


輪到我時,她神色復雜,隻落下一句:「委屈你了。」


我垂下眉眼,沒有回她。


蕭敘此次前往的北方小城離京城十分遙遠,就是快馬加鞭也得七八日的路程,更何況還帶上了我。


一路馬車晃悠,最少也得半個月。


在第一個驛站歇息時,我見到了謝行舟安插的人。


她同我說:「兩日後,我們會途徑野狐嶺,那塊已經設下了埋伏,屆時可能會有人刺傷你,你隻需找準時機服下假死藥,剩下的交給我就行。」


我不知他們具體的計劃是什麼,隻能點點頭。


然而我還是低估了蕭敘的瘋狂。


當安排好的刺客舉劍刺向我時。


蕭敘以身做盾,擋在了我面前。


13


那刺客刺傷了蕭敘的肩胛,不過他也被蕭敘一劍封喉。


剩餘刺客都被降服後,許是怕蕭敘對他們用刑,逼出幕後主使,活著的那些刺客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紛紛自殺了。


還是失敗了。


我被婢女扶到馬車上,忽然想到之前謝行舟來找我時所說的話。


難道他早就預料到會失敗?


還是說,他是故意的……


處理完那些刺客,蕭敘怒氣衝衝地上了我的馬車。


「劍來了不知道躲嗎?!」


自從知道我懷孕後,蕭敘已經很久沒有衝我發過脾氣了。


我看著他還在流血的肩膀,頓了頓,冷不丁地開口:「我跟你去北方。」


蕭敘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說這個。


「孩子我也會生下來,以後我都不會再離開了。」


蕭敘原本滿是怒火的眼底陡然爆發出一道亮光,他聲線有些顫抖:「當……當真?」


我點了點頭,看著他肩膀處的傷:「你先處理傷吧……」


話音剛落,便被人猛地摟進懷裡。


我沒有掙扎,鼻腔處縈繞著刺鼻的血腥味。


真是可惜,我想。


沒能一劍插進他的心髒裡。


就這樣,我不再試圖逃跑,安分地跟著蕭敘北上。


蕭敘也識趣地沒再追究那批刺客的來歷。


半個月後,我們到達了那座叫扶風的小城。


在城中安頓下來後,我打開了謝行舟給我的那個錦盒。


盒子最底層是一封信以及一枚小小的鳶尾花樣玉墜。


看完那封信,我才明白為什麼當初謝行舟說這是最後一條路。


鳶尾花玉墜是我身份的證物。


早在兩年前蕭青棠回府時,謝行舟便搶先所有人一步去查探關於我的身世。


他找到了當年侍奉過母親的一個瘋癲婢女,從她那裡得到一枚鳶尾花玉墜,而後從那婢女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了我的身份。


和齊國相鄰的國家是燕國。


燕國以女子為尊,兩國本來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十七年前,燕國最受寵的小公主在齊國遊玩時愛上了一個齊國男子,並與其孕育了一個孩子。


然而沒想到的是,那齊國男子並不愛公主,不過是利用公主的錢財考取功名,建功立業,得知真相的公主接受不了事實,在生產時血崩而死。


侍奉公主的婢女本想帶著公主的孩子逃回燕國,沒想到卻遭到了那齊國男子的追殺。


為了保住公主唯一的血脈,婢女潛入了侯府,將公主的孩子和剛出生的侯府嫡女調換。


那孩子便是我。


我並非齊國人,而是燕國公主之女。


謝行舟在信中說:「扶風城介於燕齊之間,我隻能幫你到這裡,蕭敘生性多疑,途中的刺殺隻不過是為了讓他深信你翻不出什麼浪花,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焚燒掉那封信後,我將那枚鳶尾花玉墜收進了錦盒。


近年來,燕國國君對公主之死一直耿耿於懷,多次騷擾邊塞小城。


蕭敘所駐守的扶風城便是受侵擾最嚴重的。


如此一來,我所要做的,便是等待。


14


這一等就是五個月。


五個月來,我裝做被蕭敘感動。


關心他,愛護他,為他洗手做羹湯。


裝得所有人都相信了。


守城的蕭將軍,有一個很愛他的妻子。


直到我懷孕七個月的時候,一個受傷的女刺客翻進了我住的院子裡。


我將她藏在床底,助她躲過了搜查。


同時和她做了一個交易。


「你知道我是燕國人還幫我?」那女子眼神戒備,手搭在後腰的刀把上,似乎隻要我回答得不對,她便會當場殺了我。


「你殺了我沒有用,不僅逃不出扶風城,還可能會被那位蕭將軍碎屍萬段。」我扶著肚子,給她倒了一盞茶。


見她眼神依舊戒備,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後,才將她那杯推向她。


「你想和我做什麼交易?」她問。


我拿出在錦盒裡藏了五個月的鳶尾花玉墜遞給她:「我想讓你幫我將此物交給燕國的女帝,請她來救我,我助你離開扶風城。」


她沒有問我為什麼求救,而是問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能見到女帝?」


我看了眼她腰間別著的刀鞘。


短小的刀鞘上鑲嵌著的寶石,一顆就足以讓扶風城的普通百姓一年不愁吃喝。


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後,說:「你救了我,我可以幫你將此物帶到陛下面前,隻不過我們陛下沒那麼闲,如今燕齊即將開戰, 她可分不出神來救一個齊國女子。」


我笑了笑:「隻要能帶到就行。」


臨走前,那女刺客告訴了我她的名字,叫赫連月。


隻過了兩天,赫連月便去而復返,又回到了我的院子。


隻不過這一次她臉色恭敬, 對著我單膝下跪:「赫連月見過郡主殿下!」


後面一切便順利了。


趁著燕國軍隊再次侵擾扶風城,蕭敘外出對抗之際。


赫連月一把火燒了我所在的院子,護送我前往了燕國皇宮。


許是我生得和那位燕國公主實在是太相像,燕國女帝在看見我的那一刻便泣不成聲,得知了我的遭遇後,她當即要派人不惜一切代價殺了蕭敘。


我攔住她:「皇祖母,我想親自報仇。」


15


懷孕八個月時,我早產生下了一枚死胎。


皇祖母怕我傷心, 本想秘密處理掉那死胎。


我對她說:「還請皇祖母派人將此胎送到扶風城那位蕭將軍手裡。」


事後,赫連月告訴我, 蕭敘看到那死胎後, 一時失控,以為燕國挾持了我,當即帶人主動進攻燕國。


「我們按照你畫的那布防圖,佔領了扶風城,活捉了那蕭敘。」


赫連月雖然很開心,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問我:「那也是你的孩子, 你不難過嗎?」


我笑了笑:「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沒什麼可難過的。」


再次見到蕭敘時,他被關在燕國的大牢裡。


看見錦衣華服的我時, 他臉上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玉……玉珠?」


身旁的婢女呵斥:「大膽!郡主殿下的名諱豈是你能直呼的!」


「郡主……」他臉上愣了一瞬, 反應過來後低聲道:「原來你沒有被俘。」


隨即他臉上又閃過一絲希冀:「那我們的孩子……」


「死了。」我語氣平靜, 抽出一旁侍衛腰間的長劍,橫在了他脖子上:「為世俗不容的孽種, 生下來就是死的。」


毋庸置疑,她是真嫡女,我是假千金。


「世從」聽到他的話, 我笑了笑:「沒有人會愛上自己的仇人。」


他閉上眼,像是接受了自己必死的結局。


然而我隻是將劍刃重新捅進了他之前受過傷的肩膀裡。


讓他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扶風城破, 燕國軍隊便如破竹之勢般攻入了齊國。


在攻下第十一座城池後, 齊國國君送上了降書,割讓城池的同時, 承諾朝貢百年。


燕齊停戰後, 皇祖母派人將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蕭敘送回了齊國。


美名曰「感謝蕭敘的幫助, 如果不是他,燕國還無法獲勝。」


等再得到蕭敘消息時, 已經是兩年後了。


錦宜成婚, 我遇見了許久未見的謝行舟。


他並未與蕭青棠成婚, 蕭敘被送回齊國後,侯府上下所有人都被下獄。


京城一夜之間再無蕭家。


「恭喜你,終於獲得了自由。」謝行舟對我說。


是啊, 終於獲得了自由。


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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