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道問不出東西,他隻得悻悻離開。
臨走前他臉色難看,囑託我悉心照料崔寧婉。
轉頭,我奔向阿娘院中。
想起她為我毒殺崔家眾人死無全屍,我撲進她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娘隻當我被今日之事嚇到,低聲安慰著我。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得去向你父親求求情。」
我從她懷中抬頭,淚眼婆娑。
如今她風姿尚在,不似當年的憔悴模樣。
我拽住她的手:「阿娘,你別去摻和。」
阿娘蹙眉,對我的話不甚贊同:「昭昭,平日裡大夫人待你不錯,我們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
「況且我聽說,大夫人已經著意為你議親。」
她母女給些小恩小惠,隻拿我當崔寧婉的狗。
我強忍恨意,在阿娘妝奁底下一陣搜羅。
「薛氏今日是咎由自取。」
我將那個搜羅出來的盒子遞到阿娘面前。
「這裡頭是今日廂房裡點的催情香。她母女二人早就謀劃好要害沈家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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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就是她們的退路,若是事情敗露,便都推到你的頭上。」
阿娘張著嘴巴,紅了眼眶:「大夫人待人溫和……」
我撲在她懷裡:「阿娘,你別犯傻了。」
「薛氏有意將我嫁給顧引宸,你以為那是為我好,讓我高嫁。可顧引宸對崔寧婉痴心一片。薛氏要我嫁過去,不過是以此籠絡,好助她女兒來日穩坐中宮。」
若上一世早看出這些把戲,我和阿娘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10
父親身邊的侍從前來,要我和阿娘去問祠堂話。
阿娘疑竇叢生,一路上緊緊握住我的手。
大夫人被捆在祠堂柱上,面色發紅,尚不清醒。
崔寧婉倒是醒了,正跪在父親腳邊哭哭啼啼。
見我和阿娘前來,她如發了瘋一般撲上來,死死拽著我的衣裳。
「崔昭昭,我母親待你如親生女兒一般,你為何要害她?!」
阿娘呼吸發顫,拉住我的手在顫抖。
我木然開口:「阿姐,你在說什麼?」
她奮力將我推倒,在我身上胡亂拍打。
「就是你!你借口腹痛溜出去,回來時我母親就出事了!就是你做的!」
跪在蒲團一言不發的父親終於起身,沉聲道:「夠了。」
崔寧婉連滾帶爬到父親面前,指著阿娘胡亂攀咬。
「父親,林氏不滿母親,指使崔昭昭加以陷害,您要替母親做主,替女兒做主啊!」
她哭得聲嘶力竭,父親心有不忍。
「林氏,你有何要說的?」
阿娘臉色發白,顫抖著嘴唇:「主君,自進崔府,奴婢一直安分守己,事事恭謹。奴婢以項上人頭擔保,從未做過此事!」
我撲進阿娘懷裡,哭著道:「父親,我沒做過,阿娘也沒做過,當時是阿姐說帶我去看戲我才去的……」
崔寧婉神色慌亂:「你胡說,我沒有說過!」
「住口!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父親動怒,一把撒開了崔寧婉。
侍從躬身進來,在父親身旁耳語兩句。
適才出門時,我已銷毀了所謂的「罪證」。
不見「罪證」,陷害自是不成立。
父親裝模作樣,扶起阿娘輕聲安慰:「熙筠,是我錯怪你了。」
崔寧婉還欲發瘋,父親轉身,揚手狠狠在她臉上打了一個巴掌。
崔寧婉被打得發蒙,捂著臉不敢再出聲。
11
父親賞了薛氏板子。
祠堂裡的哭喊聲響徹崔宅。
崔寧婉哭天喊地在外磕頭求情。
而阿娘從回了院子後就一直坐在床上發呆。
直到祠堂的哭喊聲停住,阿娘才大夢初醒。
「昭兒,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外頭天色漸晚,落日餘暉映在阿娘臉上。
「如今已然撕破了臉,若薛氏回過神來,必不會放過我們。」
我心底一沉:「若薛氏死了呢?」
12
與薛氏風流之人認下罪責。
說是覬覦薛氏久矣,這才大著膽子在宴會下手。
顧引宸雖暗中出手平息了流言,可崔家和父親的臉早就丟到了天邊去。
為著前頭薛氏母女汙蔑阿娘的事,父親連夜宿在阿娘院子,以示安慰。
崔寧婉咬碎一口銀牙,日日在自己屋子裡發瘋打砸。
事情一出,進東宮的事已經懸住,更別提什麼太子妃,她自然著急上火。
而她的指望,薛氏,還被關在自己院子裡不得出去,等著父親拿定主意——休妻還是送走。
我趁著父親和阿娘就寢,翻進了薛氏的院子。
院子裡無人伺候,我輕易就進了房內。
遭了這一出,又挨了板子。
雖有薛家在後撐著,父親一時間不能拿她如何,可她再沒往日裡高門大戶尊貴夫人的模樣。
如今她發絲凌亂,神思恍惚,囈語不斷。
她從夢中驚醒,很快就發現站在床前的我。
屋裡沒點燈,窗外的月光透進來,堪堪能讓她看清我的臉。
她眼底閃過一瞬的遲疑與恨意。
「你來做什麼?想看我的笑話?」
她撐著起身,恨恨瞪著我:「別以為你娘能借機上位。薛家一日不倒,我就一日是崔大夫人。想當嫡女,做你的春秋大夢!」
我笑了笑:「我阿娘上不上位不要緊,我做不做嫡女也不要緊。」
「崔寧婉有你這樣的母親,你說她還能不能進東宮?」
薛氏神色一變:「你想做什麼?」
話不宜多,我轉身離開。
薛氏連滾帶爬,在後頭大喊:「你想做太子妃,是不是?你不配!這位子是我寧兒的!」
我輕車熟路地翻牆離開,任由薛氏悽厲的哭聲消失在風裡。
13
薛氏自請下堂求去,收拾東西回了薛家。
既全了父親顏面,又不至於叫他落得薄情之名。
此時父親又念及多年夫妻情分,頗為動容。
崔寧婉哭啞了嗓子,想追出去卻被父親死死拉住。
歸家不過三日,薛氏便用一條白綾吊死在屋裡。
阿娘知道後沉默許久,看著滿院子的梨花出神。
「薛氏,也是可憐。」
我對那些人隻有滿腔恨意:「那是她罪有應得。」
她不無辜。
阿娘拉過我的手,目光沉沉:「昭兒,你想爭太子妃之位嗎?」
我心下不解:「阿娘何出此言?」
「若你想做太子妃,阿娘必拼盡全力助你。」她看向我,眼底蓄滿淚水,「她崔寧婉能爭的東西,我的女兒也能爭。」
「阿娘,難道隻有嫁給誰,才算博得出路嗎?」我看向她那雙略顯疲態的雙眼,「即便做了太子妃,又能如何?」
「一輩子指望著男人寵愛,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鬥得死去活來嗎?」
阿娘默然,若有所思。
14
許是薛氏臨終遺言,薛家和父親從中斡旋。
崔寧婉得以賜婚太子,不過隻是側妃之位。
甚至為保崔寧婉嫡女之位不倒,薛家有意從族中選一位姑娘嫁與父親做續。
為此,崔寧婉特地來了阿娘院子。
「別以為我母親沒了,你就能做崔家大夫人。」
「妾就是妾,一輩子做小伏低為奴為婢。就連你崔昭昭,也隻有給我當狗的份!」
阿娘面上帶笑,不見絲毫怒色。
「大小姐所言極是。」
崔寧婉冷哼,拂袖離開。
我上前欲要安慰,阿娘卻轉而握住我的手。
她神情嚴肅,像是下定決心:「昭兒,離開崔家。」
15
府裡忙著張羅父親娶新婦、大小姐入東宮之事。
本來安排了阿娘主事,可崔寧婉卻萬死不肯。
不得已從薛家請來親戚,她才肯安分下來。
我借機溜出府門,喬裝改扮,叩開沈府大門。
「我找你家小姐,就說她欠我一次。」
不多時,裡頭來了丫鬟,親自引我進了沈姝院子。
她正倚在秋千上,見我遮擋嚴實,她挑了挑眉。
「薛氏都死了,你還怕什麼?」
我摘下幕籬,向她討了茶喝:「有備無患。」
她下了秋千,與我坐在一處:「說吧,想要什麼報答?」
我有些猶豫。
是借沈家之勢搞垮顧引宸,還是要沈姝想法子送我和阿娘離開沈家。
「我想和我阿娘離開京城。」
沈姝愣怔:「薛氏已死,若你阿娘扶為正室,你就是崔家嫡女。」
「日後你在京中也能尋個門第不錯的夫婿。」
「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想著走呢。」
沈姝出身好,父母又恩愛非常。
父親立下汗馬功勞,兄長在朝為官。
她這一輩子順風順水,自是嬌養長大。
上輩子若不是被薛氏陷害失潔,她就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選。
可我多活一世,見了薛氏和崔寧婉的手段,也見了枕邊之人心懷異心——能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送發妻北上和親。
我對這些已然絕望。
與其成日渴求覓得良婿,不如飲馬江湖,自己闖出一番天地來得痛快。
千言萬語,到了我嘴邊,也隻是一句「志不在此」。
16
崔寧婉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二。
而府裡娶新婦之事卻遲遲不決。
父親特地找了師傅上門選日子。
師傅越看臉色越難看,說是府中有人和父親相衝。
父親猛拍大腿,感慨難怪近日府中事事不順。
問清師傅後,他連夜來了阿娘院子。
「熙筠,我也是為了昭兒。」
他面露難色,看向我的眼神多有不忍。
「隻是這孩子與我八字相撞,離得遠還好,若離得近了,是我害了她啊。」
說到動情處,他擠出幾滴眼淚:「昭兒是我的孩子,我如何能舍得下她?」
阿娘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主君知道的,奴婢事事都依主君。」
她抹了抹眼角的淚:「可我隻有昭兒一個孩子,若離了她,隻怕奴婢也活不長久。」
父親假意嗔怪:「熙筠,別說這樣的糊塗話。」
「奴婢一心盼望主君安好,若如此,奴婢陪著昭兒吧。」
「熙筠。」父親握住阿娘雙手,「我如何能舍得下你?」
「來日昭兒許了人家,奴婢再回府侍奉主君。」
父親將她攬進懷中:「這終究是苦了你啊。」
話雖如此,可他卻是打心眼裡高興。
聽說薛家送來的姑娘才貌雙全,父親這才著急上火娶人進門。
17
我被送往寺中修行,崔寧婉買了鞭炮相送。
她以為一輩子不用再見我。
可顧引宸和她欠我的都沒還清。
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和她再見。
馬車出了城,我才松開緊緊握住阿娘的手。
或許是城外的空氣格外清新,我情不自禁地深吸幾口。
阿娘親切地撫上我的頭,淚眼婆娑。
長亭處有人攔,我掀開簾一看,是沈家馬車。
沈姝下了馬車,朝我招了招手。
阿娘點頭示意後,我才下車前去。
「本小姐辦事,如何?」她得意挑眉。
「也算是天衣無縫。」我點點頭,「不過稍顯拙劣。」
「你這前言不搭後語,說什麼胡話?」
我失聲笑笑,心底徹底松下一口氣。
「想好去哪兒了嗎?」她坐在亭中,仰頭問我。
「在寺裡裝模作樣些日子,等崔家忘了我和阿娘這兩號人,然後遠走高飛。」
沈姝嘆了一口氣:「若你不是崔寧婉妹妹,我倒想請你喝杯喜酒。」
我不禁皺眉:「你要嫁給太子?」
「大概是吧。」沈姝面露難色,「姑母希望我如此。」
「那你呢?」
「我?我不知道。」她望向遠處,神思飄遠,「姑母說那是天下女子皆向往的歸宿。」
我知道自己不便多言,卻心下不忍。
「或許你該問問你自己,若一輩子被困在深宮,和一群女人爭得頭破血流,你是否願意。」
想起上一世戎夷舉兵南下,我心有餘悸。
「若他日要舍你出去,你一屆女子,隻有聽話的命。」
沈姝不明所以:「什麼事要舍了我?況且若我不願,誰能強迫我不成?」
「你有父母親族,這一切都能強迫你。」我眨了眨發酸的眼睛,「且這世道本就不公,什麼事都能舍了你。」
為了顏面,為了聲名。
那一條白綾下,又何止一個冤魂?
我朝她盈盈一拜:「那便祝你事事順意,後會有期。」
18
寺中的日子百無聊賴。
成日隻是做做功課,誦誦經。
吃多了齋飯,聽多了佛語箴言,心裡清淨不少。
原本我還煩惱如何再回京報復顧引宸、崔寧婉。
待久了後心裡越發平靜,生出就此作罷的想法。
與阿娘商議後,我倆決定聯系外祖一家,南下碰碰運氣,做些小本生意。
崔家人早將我二人拋至腦後,正是離開的好時機。
隻是出發之期越近,我的心裡越發不安。
近日秋來,天氣轉冷,夜裡風大。
我吹滅蠟燭後鑽進被窩,抱著阿娘說悄悄話,想南下做些什麼小生意。
後半夜,阿娘睡熟,我卻瞪著眼睛,久不能寐。
外頭狂風大作,如山間精魅在啜泣。
不過片刻,外頭吵吵嚷嚷。
我朝窗邊瞧去,一片火光。
「走水了!走水了!」
顧不得多想,我叫醒阿娘,披著衣服跑出廂房。
廚房那邊起了火,風吹起來燒到了大殿。
我和阿娘一同加入了救火的隊伍。
火舌吞噬著一切,燒得房梁噼啪作響。
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轉過頭時,我卻遭了一記手刀。
火光映出一張羅剎般的臉。
我眼前發黑,身子發軟,朝後倒下去。
意識消散前,冰涼的手指撫上我的臉龐。
鬼魅般的聲音縈繞在我耳畔。
「昭昭,你不乖。」
19
屋裡是熟悉的裝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