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連守在床榻的丫鬟都是熟悉的臉龐。
我躺在床間,身子怪異發軟,提不起力氣。
顧引宸推門進來,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昭昭,別來無恙。」
「國公爺這是做什麼?」
他苦笑著,將我拉起:「昭昭,不用和我裝傻。」
「薛氏和寧兒的事,都是你的手筆吧。你也回來了,對嗎?」
他像是要把我看透。
「國公爺說的是什麼話?我不明白。」我撐著站起身,想要離開,「我阿娘呢?」
顧引宸眉頭微蹙:「崔昭昭,你在騙我,還是說,你沒重生?」
「什麼?國公爺怎麼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
我撐著站起來,繼續裝傻。
他也重生了,重生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算賬。
寺裡那場山火,多半也是他的手筆。
顧引宸上下打量著我,臉上是玩味般的笑。
「昭昭,你阿娘無事,現下在我莊子上安穩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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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大費周章將你帶來,實在是,情難自抑。」
胃裡一陣翻湧,我強壓下惡心,避開他的手:「國公爺說笑了,我乃不祥之人……」
顧引宸咂巴著嘴:「昭昭,我不信這些,隻要你應允,明日我就上門提親。」
他頓了頓:「你和你阿娘,也好早日相見啊。」
好似上一世,他和薛氏也是這般威脅我。
「國公爺這話,是由不得我了?」
「昭昭,你信我,我的確愛你。」他拉住我的手,附在他胸膛。
「從前我做了些錯事,如今隻是想稍作彌補。」
20
那雙眼睛裡好似盛滿了無數深情。
若我還是從前的崔家小庶女,隻怕早就沉溺其中,被耍得團團轉。
可我已不是從前的崔昭昭。
我是在戎夷受苦十年,又從地獄爬回來的。
於是我轉憂為喜:「國公爺的話,當真嗎?」
顧引宸翌日就親自去了崔家下聘。
我大張旗鼓從寺裡回崔家。
阿娘聞言很是憂心:「昭昭,你不是說,這安國公心儀之人……」
我點點頭:「沒事的,阿娘,女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嫁人是女人家一輩子的大事,你若嫁錯了人,恐怕往後沒有安生日子過。」
我不清楚顧引宸重生後為何仍要與我成婚。
可無論他要做什麼,我都要先一步毀了他。
21
事情傳開後,東宮來了人傳話,說是崔寧婉想見我。
人前,她掩飾得極好,還請了太子妃沈姝一塊在正殿迎我。
沈姝客套了幾句,借口有事離開。
她屏退了一幹人等,隻留下我和她。
「昭昭,那日母親出事,我也是著急瘋了。」
崔寧婉起身坐到我身旁的椅子,伸出手想親昵地牽住我。
「我對你說了那樣的混賬話,實在是傷你的心了。」
見我並不領情,她隻得收回了手,捏著帕子抹眼角並不存在的淚。
「阿姐大費周章找我來,怕不是隻為了說這個吧。」
崔寧婉眸色黯然,不可思議地望向我:「昭昭,你當真要和阿姐生疏了嗎?」
「我們到底是這麼多年的姐妹,即便我再有錯處,可終究也是拿你當親妹妹的。」
「我才聽了你的婚事,就替你高興,這才特地求了太子妃恩典,想著見見你。」
她從袖袋裡掏出個成色極好的手镯,巴巴地往我手腕上套。
「昭昭,你怨我也好,惱我也罷,我終究是你的阿姐。」
我熟稔地接過镯子,兩眼放光:「阿姐,這可太貴重了。」
她總算握住我的手:「再貴重,也比不上我們十數年的姐妹之情啊。」
崔寧婉下了血本,掏空家底一樣賞了我許多東西。
我見好就收,哭一哭以示委屈,得了她一通好言好語的安慰。
臨走前,她笑得高興,說是有空就找我說話。
還說成婚之日一定要給她留一杯喜酒。
我拿了好東西,樂滋滋應下。
22
還未出東宮,沈姝身邊來了人,說是自家太子妃有請。
我欣然前往,討得一口茶吃。
「怎麼,你這是重歸於好了?」沈姝冷笑,看起來是氣得不輕。
「她要演這出姐妹情深,又肯下血本,我何樂而不為?」
沈姝蹙眉:「這麼說,你是假意迎合了?」
我不置可否。
前世,她一條活路沒給我留,如今我又怎會大度到原諒她?
況且她今日示好,不過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倘若我一無是處,她崔寧婉定是落井下石第一人。
「崔昭昭,本宮有一事不明。」沈姝神色嚴肅,「你當真要嫁給顧引宸?」
她有些為難地看向我:「我告訴你,那顧引宸……」
「娘娘,我知道的。」我起身朝她跪下,示意她屏退左右。
沈姝忙起身扶我:「你起來好好說。」
屋裡剩下我和她,我才敢開口:「還請娘娘助我。」
「你想做什麼?」
23
婚期定下後,崔寧婉時常邀我進東宮。
若顧引宸得了空,還會親自送我去。
若是碰上太子在,還能順道在東宮吃上一頓飯。
一來二去,成了半個熟人,就連沈姝孩子的滿月酒,我都得了帖子。
這是太子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格外受皇上恩寵。
滿月酒辦得極為盛大,不過崔寧婉卻不怎麼高興。
赴宴前,她磨磨蹭蹭在裡頭換衣服,我在外間喝茶等待。
崔寧婉一邊拼命將腰帶勒了又勒,勒出楊柳細腰,一邊恨恨地低聲咒罵:「沒福氣的東西,不過是個女兒,鬧這麼大排場!」
可宴會上她喜笑顏開地起身敬酒,還將一副精美的項圈送作賀禮。
宴會後,太子去了沈姝宮裡,崔寧婉神傷多喝了許多。
出去醒酒時,我走岔了路,拐到不知何處。
不遠處長廊側長了許多竹子,鬱鬱蔥蔥。
剛好擋住後頭一處亭子。
欲要折返時,亭子裡傳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顧郎,這些年,我過得好苦。」
我躡手躡腳靠近,亭中赫然是一男一女。
崔寧婉正滿面紅霞,倚靠在顧引宸胸膛。
「若當初我再強硬些,是否如今和你成婚的,就是我了?」
顧引宸的嘴幾乎繃成一條線。
「顧郎,你在怪我是不是?可母親以性命要挾,我不能不孝啊。」
顧引宸總算和緩下來:「寧兒,事到如今,你且顧好自己吧。」
「我與昭昭婚期將近,你也身為太子側妃,以後我們還是少見面吧。」
崔寧婉紅著眼睛,仰頭看向說話的人:「顧郎,我不信你會這麼狠心。」
「你娶崔昭昭,難道不也是因為她眉眼像我嗎?你敢說現在自己對我沒有半點情義?!」
「寧兒,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顧引宸眉頭緊鎖。
而崔寧婉一把扯住他的衣領,踮腳附上他的唇瓣。
我看得直搖頭。
這兩人如此膽大,這會倒是全然不顧什麼皇家名聲和體面了。
顧引宸一開始還裝什麼貞潔烈男,很是抗拒。
不過須臾,他被吻得情動,手掌自覺攀上崔寧婉的腰肢,熱烈回應。
夜裡顧引宸送我回去,心虛得不敢與我對視。
我裝醉吐了他一身,他卻裝得極好,滿臉抗拒也不願松開攬著我的手。
24
一直到成婚,崔寧婉都安安靜靜的,沒再找我。
倒是顧引宸去了幾次東宮,說是找太子喝酒。
拜完了堂,喝下合卺酒,顧引宸目光灼灼,握住我的雙手,有些激動。
「昭昭,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往後我們好好過日子,我用盡一切補償你。」
我皺著眉搖搖頭:「國公爺怎麼補償我?」
顧引宸有些發愣。
我勾唇一笑,抽出手點點他的胸膛:「用你的財?還是你所謂的愛?」
「昭昭?」
他晃了晃腦袋,有些吃力地眨了眨眼睛:「你做了什麼?」
「國公爺不是要補償我嗎?」
他不受控制地軟了身子:「你也重生了對不對?!昭昭,昭昭你信我,我是真的要補償你!」
「我信啊,所以你好好補償。」
在他驚恐的眼神裡,我捆了他的手腳,一棒子打暈了他。
沈家安排好的人跳窗進來,趁著夜色將他扛了出去。
外頭依舊熱鬧一片,我吹滅了燈,安心躺下,等著天亮,好戲開場。
25
天一亮,我就大肆張揚顧引宸夜不歸宿,發動府裡人上上下下找人,動靜鬧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最後,他在乞丐窩被人找到。
被發現時,他一身喜服被撕得稀碎,整個人滿身狼藉,狼狽地躺在幹草上。
有親眼撞見的人繪聲繪色將這事傳揚出去。
顧引宸大婚當夜外出與乞兒廝混的事不脛而走。
藥下得重了些,他昏睡了三日。
而他醒過來後,顧不得身上的痛,便怒不可遏找我算賬。
可我已經敲響了登聞鼓,呈上罪證,將他所作所為一一羅列。
天子震怒,下令大理寺嚴查。
加之後邊有沈家推波助瀾,顧引宸根本來不及遮掩。
原本皇室就忌憚他手裡的私兵,如今正好有這個契機,許多事不是他做的也成了他做的。
大理寺卿得了上頭的交代,反手就讓他下了大牢。
經過顧引宸的事後,皇上已到了強弩之末,重病纏身,不得不讓太子監國。
太子感念我大義滅親,特地許我入天牢看他。
顧引宸镣銬加身,見我來反而朗聲笑出來。
「昭昭,你真狠。」他眼睛通紅,死死瞪著我。
我放了食盒,拿出酒自己滿上一碗:「和你比還是小巫見大巫。」
「你就這麼恨我!連補償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他抓著牢門,情緒很是激動。
「給了啊,這不已經讓你補償了嗎?」
「你送我去戎夷,我送你去乞丐窩,這事就扯平了呀。」
顧引宸情緒失控:「毒婦,你這毒婦,如此侮辱我!」
我將一碗酒潑向他:「鞭子打在自己身上,知道喊疼了?」
「準你侮辱別人,就不許別人反過來侮辱你?你這日子未免也太舒坦了些。」
「顧引宸,你今日所承受不過我所受萬分之一!十年,我可是受辱十年才回來的!」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柔軟,那張狼狽的臉上顯現出些許愧疚。
「如今就用你這條賤命,償還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吧。」
我朝地上灑了一碗酒,強忍住淚意。
顧引宸松開了手,低垂下頭:「昭昭,事到如今,我隻求你一件事。」
他仰頭看我,目光楚楚可憐:「放過寧兒吧。」
我朗聲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好啊。你朝我磕頭,磕高興了,我就放過她。」
他收緊拳頭,分外屈辱。
可他還是帶著情緒,在我面前一個個磕頭。
直到磕破了腦袋,血流得滿臉都是。
「昭昭,解氣了嗎?」
「從前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蠢?」我咂舌,「就算我放過她,你猜太子會不會放過她?」
我蹲下身,看見他臉上的慌亂:「什麼意思?」
「我那好姐姐有了身孕。」我壓低了聲音,「你猜猜,是誰的孩子?」
他臉上的表情碎裂,猩紅的眸子裡流下淚水,混合著未幹涸的血,胡亂流淌在臉上。
他嗚咽著,求我救救崔寧婉,救救他的孩子。
「昭昭,求求你!我萬死不辭,隻求你救救那個孩子。」
我提了裙擺起身,拿了食盒,臨走前,我回首朝他笑。
「顧引宸,你再猜猜,小公主滿月宴,為何你與崔寧婉都會如此情不自禁?」
他大張著嘴巴,呆愣愣地看向我。
「可惜了,我吐了你一身,要不然你還能察覺衣裳上不對勁的地方。」
在他聲嘶力竭的哭喊與咒罵聲中,我離開了天牢。
26
沈姝保下了崔寧婉腹中的孩子。
皇上崩逝,太子繼位。
崔寧婉被鎖宮外寺廟,而沈姝成為皇後。
和阿娘收拾好行囊準備南下時,是個冬天。
崔寧婉誕下女嬰,我特地去看她。
沒了往日的氣派,她抱著孩子,平添一絲母性的柔和。
見我來,她也沒了囂張氣焰,隻是招呼我隨意坐下。
她忙著奶孩子,沒什麼空搭理我。
許久,孩子熟睡,她領我出門。
外頭狂風呼嘯,雪花簌簌,她斂眉垂眸:「顧引宸,葬在哪兒了?」
「狗肚子裡。」
她沉默許久:「你就這麼恨他?」
「我還恨你。」我轉頭看向她, 「你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有損崔家門風。」
我抖落出鬥篷裡的一條白綾:「崔家世代磊落, 不能因你一人壞了名聲。」
她愣了許久, 才哆嗦著接過白綾,淚如雨下, 想張嘴說話,卻隻剩哽咽。
她在門前站了許久,像是下定決心:「替雪兒找個好人家。」
言罷她站上桌子, 揚起白綾懸在梁上。
「你說, 我母親那日,是否也和我今日一樣?」
她勾了勾唇,將白綾拉在了脖頸處。
最後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孩子, 她跳下了桌子。
她漲紅了臉, 奮力掙扎著。白綾撕裂, 她應聲狠狠摔在地上。
外頭風雪不停, 她不解地抬頭看我:「為什麼?」
榻上孩子啼哭, 她隻能起身去哄。
孩子尖銳的哭聲混雜在風裡, 我攏了鬥篷,抬腳奔向風雪裡。
27
沈姝坐了十年後位,和睦後宮, 賢惠得體,隻是一直未能再有孕。
崇裕十四年戎夷來犯,沈家父兄二人披掛上陣,勢如破竹, 大退敵軍一千裡, 使其不敢再犯。
一時間沈家如日中天,在朝中威望甚重。
皇上忌憚沈家勢力, 有意暗中除之。
得知我身懷有孕,顧引宸隻是一愣。
「(窗」後女帝即位,改國號為沈周,重用賢臣, 廣納諫言, 政通人和, 百廢俱興。
沈周二年,女帝廢《女德》《女訓》,辦女學,貼補女子入學堂,引起軒然大波。
沈周六年, 女帝力排眾議, 頒「擢英令」,選女子大才者,入朝為官。
此時我在江南撥算盤撥得手指抽筋,數錢數得喜笑顏開。
阿娘拿了糕點塞進我的嘴裡, 問我是否有意入京擢選。
我收了賬本, 挽起衣袖進後廚,揉面起酥:「你女兒我胸無點墨,一輩子隻能跟這些糕點打打交道了。」
阿娘挑眉:「你不也學了幾年四書五經?」
我無奈:「人人都去擢選, 誰來做這外內軟酥的可口糕點?」
窗外桃花風起,江南好風景,正是人間好時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