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面不改色,淡淡道:「公主號召世家貴女捐出錢財,以做軍需。」
「公主開設粥棚,建立濟慈院,廢除女子纏腳陋習。」
「哪點比不上縱情聲色的太子?哪點不如陰狠狡詐的三皇子?」
「公主就不想開創一番太平盛世?就不想爭一爭嗎?」
屋內,落針可聞。
半晌,太平公主松開我,坐回椅子上,懶懶道:「你倒是個驚世駭俗的。」
「不過,本公主喜歡。」
「我也不是很喜歡,被人當作禮物送來送去的。」
太平公主語氣淡淡。
我卻聽出幾分恨意。
或許,是同我一樣,恨這個世道吧。
我深深拜俯:「民女蘇婉唯公主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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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公主到底沒能退婚。
胳膊擰不過大腿,公主到底是出嫁了。
和上一世一樣,蕭鶴雲特意從邊疆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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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取皇上的恩賞,領取自己的榮光。
也是向天下昭示自己的忠心。
十裡紅妝,金玉鋪路,民心振奮,恭賀他們的大將軍。
可最後,也是這位大將軍,打開了城門,勾結鮮卑,隻為了謀朝篡位,獲得權力與地位。
守護者變成入侵者。
信仰者變成獻祭品。
我還記得,那日,上京城的鮮血綿延數十裡。
漫天火光中,三皇子榮登大寶。
蕭鶴雲官拜宰相。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強烈,蕭鶴雲抬頭,與我碰了個正著。
蕭鶴雲眼底帶著得意,和上位者對普通人的輕視與嘲諷。
我關上窗。
笑吧。
希望你死的時候,也能這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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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將軍帶回來一個女子,要納她為妾……」
不巧,我女兒就是那個妾。
兩年不見,蘇蘊涵依舊趾高氣揚:「能嫁給蕭郎做妾,是我的福氣。」
我點點頭,深表贊同。
蘇蘊涵愣了下,別扭道:「你不反對?」
我挑眉,戲謔道:「怎麼?你希望我反對?」
蘇雨涵面色漲紅,氣急敗壞:「我當然不希望,我和蕭郎天造地設。」
「沙場苦寒,我們彼此陪伴了兩年。」
「若不是太平公主橫插一腳,蕭郎定是會娶我為妻的。」
蘇蘊涵倉皇辯白,滔滔不絕講述自己和蕭鶴雲的點點滴滴。
向我擺出蕭鶴雲愛她的證據。
可我壓根沒問呀。
我打了個哈欠:「說完了嗎?我要午憩了,慢走不送。」
蘇蘊涵怔住:「這是我家,你是我娘,我為何要走?」
我笑道:「蘇蘊涵,兩年前你留下爛攤子給我,自己和蕭鶴雲逍遙自在。」
「如今,倒記起來我是你娘,醉雲樓是你家了,早幹嘛去了?」
「從回來到現在,你可曾問過我這兩年過的如何?」
「有沒有被你連累?」
「我沒有你這個女兒,你,讓我惡心。」
蘇蘊涵凝眉,惱怒道:「你不應該對我負責嗎?」
「天底下就沒有和子女置氣的父母!」
蘇蘊涵緩了臉色,柔聲道:「娘,我知道錯了,你別和我生氣,好不好?」
「你以後,還得我給你養老送終呢,對不對?」
我看著蘇蘊涵,不置可否。
蘇蘊涵抱著我的胳膊撒嬌:「娘,明天我就要出嫁了,你給我準備多少嫁妝呀?」
我扯開蘇蘊涵,勾唇譏笑:「你做什麼夢呢?」
「從沒聽說過,做妾還得倒貼的。」
「你去問問蕭鶴雲,買我的女兒做妾,準備給多少錢?」
蘇蘊涵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晌,憋不出來個屁,拂袖而去。
當晚,蘇蘊涵又來了。
她眉間是壓不住的得意:「明日,蕭郎會十裡紅妝迎我,你就瞧好吧!」
我哦了聲,關了大門。
蘇蘊涵跺腳,氣急敗壞:「你什麼態度?」
哦,對。
忘放狗了。
我拍了拍小黑,開了條門縫。
片刻後,門外傳來蘇蘊涵的慘叫。
很催眠。
我睡的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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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十裡紅妝。
蕭鶴雲真是給了蘇蘊涵好大的臉。
哪裡像是納妾,比普通人家娶妻陣勢都要大。
簡直是把太平公主的臉摁在地上踩。
上一世,蕭鶴雲還有所顧忌。
隻帶了一頂小轎,來迎蘇蘊涵。
欲讓其亡,先讓其狂。
公主很能裝,也很能忍啊,不愧是能做大事的女人。
大女人,就得能縮能伸。
「我們的女兒,終於出嫁了,可惜我不能讓蘊涵認祖歸宗。」
我看的歡喜。
直到宋文州出聲,我才反應過來。
我回頭,宋文州倚著門,深情看我。
「你總說蘊涵不是我的孩子,可日子分明對的上。」
宋文州不顧我的掙扎,強硬攬我入懷。
「我記得分明,婉婉,你抵賴不得。」
我胸膛劇烈起伏,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也記得分明。
那天,宋文州發瘋似地衝進醉雲樓,渾身酒氣。
強硬撕扯我的衣裳。
我掙脫不得。
被肥膩屠戶壓在身下,我不曾哭。
被老鸨抽打時,我不曾哭。
宋文州趴在我耳邊喘息,雙目猩紅,問我:「你愛不愛我?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哭了。
我竟然開始為宋文州辯駁。
宋文州隻是布衣出身,胳膊擰不過大腿,太尉之女要他。他能怎麼辦呢?
他怎麼能和太尉對抗呢?
隻要他真的愛我,就夠了。
夠了。
我摸著日夜思念的眉眼,顫聲道:「我愛你,我愛你,文州。」
宋文州額頭青筋暴起,掐住我的脖子,兇狠道:「那你為什麼要和太子糾纏不清?」
「郭鳳儀,你說啊,你說啊。」
我被憋的喘不過氣。
意識昏沉下落。
我仿佛又見到了當年跳湖的妓子。
茶館的說書先生嘆她,用皮肉之軀供養心愛之人考取功名。
可那舉人奪魁後,反罵她卑劣下賤。
配不上如今的他。
時隔多年,我讀懂了那雙死氣沉沉的雙眼。
致死的絕望。
意識渙散之際,宋文州忽然歇了力,癱倒在床上。
我大口喘息,頭一次覺得酒氣好聞。
我找出了我最華麗的衣裙。
可斷橋下結了冰,我崩潰大哭。
數九的寒風吹疼我的臉,直到雙眼發疼,我僵硬起身往回走。
也是那天,我撿到了蘇蘊涵。
我已經夠苦了。
這個孩子就幸福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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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州抱的很緊,壓的我喘不過氣。
我拼盡全力才推開,怒吼:「我再說一遍,蘇蘊涵不是你的孩子,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宋文州看不見我漲紅的臉。
他隻是低下頭,黯然傷神:「婉婉,若不是我的孩子,你消失的一年怎麼解釋?」
我渾身一怔。
宋文州離開醉雲樓第二天。
我就被郭鳳儀的哥哥擄去。
折磨了一年。
蘇蘊涵被我託付給了同屋的姐妹照看。
卻不想,宋文州這樣以為。
他真是……
好深情。
宋文州見我不說話,認定我是默認。
他松了口氣,承諾道:「蘊涵是我唯一的血脈,婉婉你放心。」
「我定會幫蘊涵坐上正妻之位,護你們娘倆一世周全!」
我頓悟。
我還以為,上一世,宋文州臨陣倒戈是因為郭鳳儀和太子之間的事。
原來,還有蘇蘊涵的緣由在。
郭鳳儀和太子是宋文州心裡的刺。
蘇蘊涵便是拔刺的尖刀。
嘖。
這把刀能不能為我所用呢?
就當被狗咬了。
我沒再反駁,含羞欲怯看了眼宋文州:「宋郎,你要記得你的承諾。」
「不可再負我。」
宋文州眼底滿是熱切:「我永不負你。」
「宋郎說要幫女兒坐上正妻之位,宋郎準備怎麼做呢?」
宋文州眼底閃過狠戾:「當然是先廢掉太子,我…」
宋文州止了話頭,憐惜地摸著我的發絲,柔聲說:「你不用為這些事操心,你隻需,等著。」
「等著我把世間最好的一切,捧到你面前。」
好動聽的情話啊。
可我已經不是十六歲的女孩了。
我甚至死過一次。
可我還是落下淚來,感恩戴德的看著宋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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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坊間就有了傳聞。
太子年逾四十,卻沒有孩子,恐不能人道。
「這樣的人,怎麼能做太子呢?」
宋文州躺在我腿上,含笑道。
「今日朝臣說上奏,恐社稷無人承襲。」
「朝堂上,太子臉都綠了。」
宋文州的舌尖掃過我的手指,吞下飽滿的葡萄。
我笑笑:「皇上怎麼說的?」
宋文州嗤笑:「派了太醫給太子診治,不過,他隻會得到一個答案。」
我剝了瓣橘子,塞進宋文州嘴裡,擔憂道:「萬一皇上讓太子從宗室子中過繼呢?」
宋文州起身,捏了下我的臉,笑道:「當今聖上隻有一個弟弟,現下還關在宗人府呢。」
「領養仇人的孩子?聖上沒那麼蠢。」
我壓下厭惡,緊緊握住宋文州的手:「那…太子被逼急了會不會謀反,禁衛軍首領可是太子的人。」
「不怕,我已經說服蕭鶴雲跟隨三皇子,蕭鶴雲手下有私……」
宋文州頓住,眼神凌厲:「你怎麼知道禁衛軍首領是太子的人?」
「我不曾告訴過你。」
這是我死後,靈魂飄在空中看到的。
上一世,太子就是靠著禁衛軍,和蕭鶴雲的私兵纏鬥。
可惜,宋文州臨陣倒戈,背叛了太子。
太子才會敗給三皇子。
我身後冒出一層冷汗,撒開宋文州的手,撇過頭去:「我這裡可是醉雲樓。」
「多少達官顯貴聚合的所在,知道這件事很難嗎?」
「怎麼,你還懷疑我?我一個女子,能做什麼?能威脅到宋相?」
嗓音哽咽,帶著嬌嗔,眼淚適時滑落。
宋文州慌忙攬過我,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溫聲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太子隻有禁衛軍了,獨木難林,成不了氣候。」
「婉婉,你幫我個忙好不好?」
「幫我散播一個消息,太子貪汙江南賑災銀的消息。」
我趴在宋文州懷裡,輕輕顫抖。
多可笑啊。
宋文州懷疑我後,又急切想證明自己信任我。
我勾唇,不情不願道:「那便幫你這一次。」
宋文州松了口氣,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對待稀世珍寶。
「婉婉,我有如今,都是你一條一條魚堆出來的。」
「我們錯過了好多年,不要再為這些小事爭吵。」
「我們好好的。」
原來宋文州還記得。
宋文州買不起筆墨宣紙,隻能在沙土上寫寫畫畫。
我看不過去,把娘給我留的嫁妝翻出來。
買了一年的宣紙。
怕傷了宋文州的臉面,我隔幾日給宋文州送一些。
告訴他,是我用最大的魚和老板換的。
可我的漁網都沒了,再也捕不了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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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太子貪汙江南賑災銀的消息和太子不能生育的消息,同時傳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怒火攻心,替太子求情的人被貶職外放,卻隻是罰了太子一年俸祿。
同時,三皇子晉為敦親王,監察江南賑災一事。
朝臣舉棋不定,誰贏,似乎都說不準。
「你看,鯰魚搶到了魚食,多高興啊。」
「你說,那條金魚,吃不到魚食,會不會餓死?」
太平公主往池塘裡撒了把魚食,扭頭問我。
我探頭看了半響,沉聲道:「那鯰魚身子肥碩,動作笨拙,隻是搶到了先機而已。」
「那金魚,外強中幹,不過外表華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