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黎!」周澤不悅地提高聲調,這是他快要生氣的前兆。
「她和你不一樣,精神狀態不穩定,生活也被那個男人攪亂得七七八八,她很需要我。」
我抬眸問周澤:「要是我生病了,比她還嚴重,你會怎麼做?」
他眉頭緊蹙,臉黑了下來,「你和宋玥比較有意思嗎?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這麼幼稚?」
「要是有一天,我……」
我的話還沒說完,周澤的手機就響了。
不到一秒,他就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宋玥的聲音。
聲音尖銳,使得旁邊的我也聽到了,甚至還有摔碎碗碟的破裂聲。
她拖著哭腔,聲音敏感又無助,說:「周澤……我夢見所有人都不要我了,夢見我們分手那天,連你也不要我了。我好害怕,你說這是不是真的?」
「你別害怕,這不是真的,我來陪你。」
周澤聽完,下意識就是拿起外套奪門而出,可他想起身旁還有一個我。
「能不走嗎?」我抓住了周澤的胳膊。
周澤扭頭失望地看著我:「溫黎,你能不能懂點事?我已經答應一定會和你結婚了,你還在擔心什麼?」
我沉默了,放開了周澤的手。
曾幾何時,我們變成了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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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眼間濃鬱的失望已經不能再刺痛周澤。
他頭也不回,穿上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
門被「砰」地大力關上。
就和以往無數次那樣。
我胃中不自覺翻湧,捂住嘴衝去廁所吐了一場。
看著洗手池臺盆裡流淌的褐色液體,我笑了。
鏡子裡的我因為嘔吐,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周澤不知道,醫生說,我的身體惡化得厲害,已經沒有多少活頭了。
周澤說自己可憐宋玥,是因為她被精神疾病折磨,可我呢?
11
殘破的身體不允許我支撐到後半夜,可一通消息把半睡半醒的我驚醒了。
前兩天加我的陌生號碼,通過後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現在我才知道,這個賬號的主人是宋玥。
她突然開始給我連續發消息。
【你的未婚夫跑來陪我,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她惡趣味地給我發來幾張照片。
【周澤知道我哭得沒吃飯,特意為我煮的小米養生粥。現在這麼晚,他還跑出去幫我買我愛吃的鴨脖,跑了好幾條街哦。
【喏,現在他太累了,就睡在我身邊。】
緊接著,她發來一段錄像。
畫面裡,宋玥調皮地把玩著周澤的修長白淨的手指,而周澤隻是喃喃說了一句,別鬧。
這語調裡的寵溺,我已經很久沒聽到過了。
【你別擔心,我們什麼都沒有做。周澤太珍惜我了,根本舍不得碰我。】
我突然開始納悶,宋玥到底是不是周澤說的那樣,真的抑鬱症患者真的會像她那樣處心積慮地和我挑釁嗎?
【如果他真的珍惜你,就不會讓你當小三了。】
宋玥似乎被我的話刺激到,聊天框中她【輸入中】的狀態出現又消失,消失又出現。
她措辭半天也沒有想到有力回擊我的話。
是的。
周澤沒有想過和我分開,可是他也放不下宋玥。
搖擺不定是他最大的矛盾。
終於,對面傳過來一條消息。
【聽說你們下個月就要舉辦婚禮了。那我就讓你們的婚禮舉辦不成!】
她的示威滑稽可笑,卻曾經是我最害怕的事。
曾經周澤因為不滿公司待遇,毅然決然辭職創辦公司。他沒有多說,我就辭職和他並肩作戰。
後來公司穩定起來,公司裡沒有我施展手腳的地方,我就又去其他公司找了份工作。
也是在這之後,周澤產生了危機感,和我求婚。
我曾經認為,我們不隻是伴侶,更是知己。
我真的很想和周澤走到最後。
可得了癌症後,我一直沒想好怎麼和周澤告別。
剩下的心願就是穿上婚紗,完成我一直以來的心願。
而和我完成這件事情的人,唯一的人選就是周澤。
看著宋玥揚揚得意的語氣,這件曾經最害怕的事情突然在我心中消散了。
我突然發現,我對周澤已經沒有愛意了。
我回宋玥:【隨便你。】
隨即,我把手機關了,隨手扔在了床上。
我一把拉開窗簾。
拉開的那一刻,泛白的天際,朝霞的一絲光灑進來,披在我身上。
蓬勃生機,我定定地看著那座遠處的青山。
心想。
即使沒有新郎——
我也會獨自一人完成那場婚禮。
12
婚禮當天,這件事還是發生了。
我穿著拖地的婚紗,工作人員正在給我補妝。
周澤本來還抓著我的手安撫我緊張的情緒,可接了一通電話後他神情大變,焦躁不安地站了起來。
「宋玥的保姆說她突然又哭又鬧,還拿刀片刮傷了自己,說不想活了要跳樓。」
周澤的眉宇間滿滿的擔憂,這份擔憂使他一時間忘了這是我們的婚禮。
我扯了扯嘴角,抬頭看他,眼神復雜。
「你有沒有想過,她是故意的,為什麼每次都那麼剛好,在我們的婚禮呢?」
我的聲音很輕,卻精準地敲在了周澤的神經上。
他臉色一沉,用仿佛不認識我的責怪眼神看著我。
「溫黎,我以為你是善解人意的,不會不顧別人的生命。」
「可是,這是我的婚禮……」
「可是我不過去宋玥就會死啊!」
周澤大吼一聲,粗暴地打斷了我。
他這一句聲音,使得正在做各種準備的工作人員全都頓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外面是滿屋親朋好友,在喜氣洋洋地等候著我們的出場。
我抬眸,即使再不情願也隻能低頭懇求周澤。
「外面都是我們認識的人,別讓我一個人難堪好嗎?」
周澤眉頭松動,似乎有些動搖。
但有一通電話打進來。
「什麼?!你讓她別動,我馬上就過來!」
周澤回答電話那頭的人,聲線裡是明顯的焦灼緊張。
顯然是宋玥又做出了什麼極端舉動。
其實宋玥的方式很拙劣,無非是爬上陽臺要跳樓諸如此類的行為。
但這足以讓周澤徹底忘記了我的存在。
他喉頭一緊,抬步就要往外走。
「周澤!」我大喊一聲叫住了他,他的手正放在門把手上,頓住了。
我盡量使我的語氣保持平靜:「你這次走了,我們就真的沒有下次了。」
周澤緊蹙眉心,他已經迫不及待去找宋玥,這份擔心讓他忽略了我話語中的脆弱和顫抖。
即使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去愛周澤,我還是希望他能為我例外一次。
至少,不要讓我這麼狼狽。
可下一秒周澤的回答讓我如墜冰窟。
「溫黎,我最恨別人威脅我。
「如果你做不到善解人意,我們也就沒有結婚的必要了。」
他這句話,被推門而入的盛祈聽到了。
他是我和周澤的共友。
也是我病情的知情者。
他瞬間就理清了前因後果,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要走?你等著外面所有人看宋玥的笑話?!」
盛祈一拳狠狠砸到周澤臉上,企圖讓他清醒過來。
周澤不是立正挨打的人,當即就要還手。
「盛祈!」我叫住了盛祈,語氣裡拖上深不見底的疲憊,「算了,讓他走吧。」
「可是你……」盛祈面露不忍,他轉頭質問周澤。「你知不知道溫黎她——」
「怎麼樣?你難道要說她情況比宋玥還要糟糕?」周澤隨即一聲不屑地嗤笑。
這聲嗤笑讓盛祈的拳頭又緊了緊,也讓我心徹底死了。
我搖了搖頭,跟盛祈說:「算了吧,沒必要了。」
這句話的異常,讓周澤皺了皺眉。
但宋玥已經佔據了他的腦海,他還是邁步走了。
門被「砰」地猛然合上,留下面面相覷的所有人。
「溫黎……」
盛祈擔心地看著我。
我粲然一笑,搖搖晃晃站起來:「沒事,我也是婚禮的主角不是嗎?」
我往外走,避開別人的攙扶。
推開通往婚禮現場的大門。
卻突然,一滴血掉下來,砸在我潔白的裙擺上,格外顯眼。
一滴,兩滴,三滴……
鑽心的疼痛在這一刻遍布四肢百骸。
我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潔白的婚紗到底還是被我弄髒了。
「溫黎,溫黎!」
賓友都從座位上站起來,面上錯愕驚慌。
紛紛向我奔來。
是我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一幕。
13
當我醒來,鼻腔裡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氣味。
我以為我真的死了。
「溫黎,你醒了?」
耳邊傳來盛祈驚喜的聲音。
抬眼,盛祈、媽媽、朋友們都圍過來,急切地看著我。
但是這周圍,沒有周澤。
「周澤呢?」我的聲音無比艱澀,許是因為許久的昏睡。
他們一個個臉色都難看起來,欲言又止。
14
他們最後還是告訴我,周澤的手機關機了,怎麼打也打不通。
他應該是去找宋玥了。
周澤一直以為我很堅強。
而宋玥和我不同,她沒有自理能力,喜歡哭喜歡鬧。
這就是他每次堂而皇之拋下我的理由。
得到這個回答,我並不意外。
心裡既沒有失落,也沒有傷心。
也許是失望多了,就不會失望了。
可盛祈不一樣,憤怒地攥著手機,來來回回撥打周澤的電話。
「憑什麼他在那裡心安理得,你卻在這裡承受痛苦?」
一個一米八三的大男人,因為我眼眶紅了一大圈。
過了很多天,周澤的電話終於撥通了。
「盛祈,溫黎已經好多天沒回來了,她去哪了?她能不能別那麼任性,一言不合玩失蹤!」
周澤的聲音冷靜,不耐煩,甚至還在抱怨我無理取鬧。
盛祈強壓著怒火,說:「你還有臉問溫黎?溫黎死了!」
「別開玩笑,這個笑話不好笑。」
隔著屏幕,我能想象到周澤的反應,大概是嗤笑,不願相信,以為我和盛祈一樣合起伙來騙他。
「呵」,盛祈諷刺地勾起唇角,「你口口聲聲說前女友得了重度抑鬱症,需要你的陪伴,但你知不知道宋玥得了胃癌晚期!絕症!」
「不可能,不可能……」手機裡外放的周澤的聲音,充滿著難以置信。
「你當然覺得不可能了,全世界隻有你那個可憐的前女友會死,其他人都是神仙,死不了。」
盛祈不願再和他多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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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盛祈無非是為了給我出口氣。
我靜靜聽著盛祈給我轉述。
聽著這些天周澤像一頭困獸一般。
他根本不相信我的死訊。
他買了鮮花和項鏈,跑去我買下的公寓求和,卻被物業的保安告知,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
他跑到我的公司,卻不知我早就提交了辭呈,前不久正式離職,就在我們婚禮的前夕。
周澤給我媽媽打電話的時候,她就在我身邊給我削蘋果。
盛祈已經和媽媽說過了,她也想為我出口氣。
她的承認,似乎徹底壓垮了周澤。
當得知周澤為了我做傻事的時候,我是驚訝的。
周澤吞了一整瓶安眠藥,被林浩及時發現,送往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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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病號服的周澤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他消瘦了很多,胡子拉碴,颧骨變得突出。
整個人沒有了精氣神。
而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得癌症的消息徹底瞞不住後,為了安慰媽媽和朋友,我還是決定聽從醫生的囑咐,化療。
一次次化療後的我很醜,頭發已經沒了,曾經掩飾的蒼白是再也蓋不住了。
曾經我很愛美,在周澤面前時時刻刻維持自己的形象,現在看他滿臉錯愕站在我面前,卻覺得沒有必要了。
周澤踉跄著走到我面前,彎下腰跪在我面前。
他不可一世的脊背在這一刻像是被徹底打碎了。
他握住我的手,貼著我的手背。
「溫黎,他們都說你死了,我找你找了很多天,都找不到你。要不是林浩說漏了嘴,我跑來這裡找住院名單,我還以為……你真的死了。」
他的眼淚像是怎麼也流不完一樣,卻攥著我的手像是失而復得的寶物。
我輕輕一笑,頂著一張蒼白憔悴的臉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再想起我了。」
周澤抬起頭看我,臉色慘白。
似乎為了彌補,他趕緊從懷裡掏出一條項鏈:「你從前不是最喜歡這條項鏈了嗎?」
他手捧著項鏈,要給我戴上。
卻被我避開。
「從前喜歡的東西,現在再得到,也不是以前的心情了。
「正好,我活不久了,你可以和宋玥在一起了。」
我每往下說一個字,周澤的臉就更慘白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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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我的病情不容樂觀,現在無非是在迎合親友的期待,苟延殘喘罷了。
周澤聞言大發雷霆,差點把病房砸了。
他執著地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要尋找能治好我的醫生。
被他聯系的專家委婉地說他痴心妄想,全世界範圍內,誰能治好我的病呢?
我聽著病房外的周澤嘶吼、暴怒,後面的聲音變成了無助、哽咽。
內心淡淡的,平靜得像一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