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似乎獨自冷靜了很久,走進來的時候,眼眶一圈有著極力掩飾的紅。
他端起床頭的粥,碰了碰碗邊緣,勉強擠出一個笑,對我說:「冷了,我去熱熱。」
我輕聲啟口:「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
也許是我的語氣刺痛了周澤,他手一抖摔了碗,一片狼藉。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彎腰蹲在地上,極力把摔碎在地,四分五裂的瓷片撿起來。
「不,會有用的,一定會有用的。」
但再怎麼努力,碗碎了就是碎了,再也不可能拼起來了。
周澤的大拇指被瓷片劃傷,他竭力把碗拼好,捧在我面前。
我靜靜看著他,眼神平淡無波。
「你沒必要這麼做,以前看到你做這些我會很高興,可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我對周澤的愛,早就在他一次一次選擇宋玥的時候被消磨殆盡了。
他似乎意識到了這點,把臉埋在手掌心,溢流出來的淚水滴在地板上。
18
周澤還是不甘心。
以前隻相信唯物主義的他,登上這裡香火最旺的寺廟。
登上最高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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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首為我祈福禱告。
我看著他為我祈禱的視頻被人傳播。
畫面中的男人不復以往的矜貴,手上膝蓋處沾染了塵土。到最後,額頭已經磕破了。
周澤馬不停蹄地回來,給我看他從山上請回來的佛珠。
興高採烈地說:「我請回來了。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男人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回到了我們當初並肩作戰,他意氣風發的時候。
但我知道,他做這些,隻是為了讓自己的愧疚感減輕罷了。
門外盛祈的怒吼響起。
「你來幹什麼?滾出去!」
一個熟悉的女聲帶著哽咽:「我隻是來看看溫黎,看一眼就走。」
「讓她進來吧。」
宋玥唯唯諾諾地走了進來。
她依舊一襲白裙,清純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她畫著精致的白開水妝容,打量著我。
眼裡滿是驚訝,驚訝我如今成了這副鬼樣子,隨後是得意和挑釁。
「你怎麼來了?」周澤臉色沉了下來。
她瞥見周澤手裡的佛珠,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周澤,這就是你從寺廟求回來的嗎?你以前說要幫我祈福,讓我快點好起來,這就是給我帶的嗎?」
說罷她要來搶周澤手裡的佛珠。
周澤猛地避開。
他臉色突然慘白如紙,他看向我,急切地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
我盯著周澤愧疚的眼眸,以前,我會很心痛,很失望,現在心裡卻什麼都沒有了。
「我對你們曾經的山盟海誓沒興趣。」
我問宋玥:「你來到底幹什麼?」
宋玥咬著下唇,絲毫沒有猶豫就說出口:「溫黎妹妹,反正你都要死了,你把周澤讓給我好不好?」
不得不說,宋玥的臉皮厚得讓我大開眼界。
這回周澤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跟著宋玥走,反而直接暴怒,粗暴地拽著宋玥的胳膊往外拖。
「你滾!」周澤怒吼著,「你來這裡和溫黎胡說八道些什麼?溫黎才是我老婆,你算什麼東西?」
一直站在一旁的盛祈甩手給了周澤一巴掌。
「你和你的小三一起滾,別在這裡惡心人!」
19
在這之後的兩天,周澤被盛祈攔著不讓進來。
周澤就隔著一道門和我認錯。
他像個做過事的孩子,不斷尋求原諒,但是傷害是沒辦法彌補的。
我把他求來的東西交給了盛祈處理。
多看一眼他送的東西,我都覺得心煩。
聽著周澤絮絮叨叨的聲音,我皺著眉頭。
「你別折騰我了好嗎?
「你是能救我還是讓我減輕化療的痛苦?
「周澤,我很累,放過我吧。」
聽到我說的話,周澤沉默了很久,半晌他聲音嘶啞地響起。
「好。」
透過磨砂窗戶,我看見周澤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像是不會走路一樣。
我腦海中似乎冒出一點我們以前的影子,但太模糊久遠了,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我突然開始咳嗽個不停。
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到最後,咳出了血來。
盛祈看著這一幕,急忙抽幾張紙要幫我把被子上沾染的血跡擦幹淨。
可是不行,不管他怎麼努力,這片血跡越擦越大,痕跡無法消除。
盛祈自從早上聽醫生說建議我不要再做化療,減輕痛苦後,一直一言不發。
他的一滴眼淚,順著高挺的鼻梁砸到我枯瘦的手背上。
我抬起有氣無力的手,替他擦了擦。
我在大學認識的盛祈,那時我們同處一個社團,說來比認識周澤更早。
即使後來他和周澤也成了朋友。
但這麼多年來,他依然默默地守護著我。
隻是這份感情,我回應不了了。
對上盛祈通紅隱忍的眼睛,我輕輕笑了笑。
「謝謝,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20
化療停了。
我的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
昏睡佔據了我每天的大部分時間。
但突然有一天,我的精神頭好了起來。
身邊的人都說等我出院了帶我去祖國的大好河山遊玩,吃各地的美食大餐。
媽媽撫摸著我的頭發,誇我很棒很勇敢,說等我好了就帶我回家。
但我看到,他們竭力掩飾的眼底的淚花。
我很清楚,我現在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等他們走後。
我叫住盛祈。
我其實,還有一個心願。
我告訴他。
我很想出去。
雖然我的生命已經到了末端。
但是我還有一個願望。
那就是完成婚禮。
穿一次婚紗。
給爸爸看看。
21
盛祈拗不過我。
他紅著眼眶開車,極力克制住顫抖的下唇,帶著很費勁才在別人幫助下穿上婚紗的我去找爸爸。
安靜的墓園裡,我被盛祈牽著,一步步走向爸爸的墓碑。
看著墓碑上爸爸十年如一日的照片。
我咧開嘴笑了。
我是爸爸養大的,我沒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
現在的養母是爸爸的老同學。
我成為孤兒後她收養了我。
我很感激媽媽,很想和她一起來。可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已經受不了直面生離死別的打擊了。
我記得。
小時候,爸爸會給我買小金魚,買各種款式的芭比娃娃。最深刻的記憶是爸爸把我背在背上,一起看春節綻放漫天絢爛的煙火,然後溫柔地對我說:「黎黎,新年快樂。」
後來他生病了,躺在床上逐漸失去生機。
他把所有財產轉到我名下,囑咐我要好好跟著養母。
「爸爸沒辦法照顧你了,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看到你長大,得到幸福。」
他擦了擦我的眼淚,蒼白的臉上綻放了最後一個笑容:「別哭,我的小公主,一定要堅強下去,哭了就不漂亮了。」
我很聽話,一直很堅強。
可是……我現在好像不能再堅強了。
熬了這麼久,現在我終於能去見爸爸了。
「溫黎!」
周澤踉踉跄跄地來了。
穿著婚禮那天的新郎服。
他西裝革履,好像回到了當年,我們之間還沒有那麼多隔閡的時候。
他走上來,要抱住我。
他紅著眼眶,說:「溫黎,我來娶你了。」
我退後了兩步。
搖搖頭。
不用了。
我抬起頭,直直看向湛藍的天。
碧空如洗,隻剩下最純粹的幹淨。
希望我下輩子,能擁有真正的幸福。
番外
那天盛祈把溫黎失去體溫的身體抱走後。
仿佛把周澤的靈魂一起帶走了。
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的那些天,他內心隻有一個想法,他很想問問溫黎,當初為什麼不告訴他自己生病了。
要是他早些知道,他就能陪著她去全世界最好的醫院治療,說不定有痊愈的可能呢?
但他腦海響起另一道聲音,那是屬於溫黎的,她輕柔篤定的聲音響起。
她說:「沒必要了。」
這句話溫黎對他說過好幾次。
每一次說的時候,好像都是他選擇了宋玥,毅然決然拋下她的時候。
再後來,是她不再愛他,不再需要他廉價的關心的時候。
其實溫黎沒有刻意隱瞞著她的病情,隻要他仔細觀察就能知道,隻是那時候他一門心思放在宋玥身上。
才沒有發現。
他想起溫黎日漸消瘦的面龐,扣住她手腕時那硌手的觸感,以及她越來越失望、黯淡的眼神。
想到這裡,周澤痛苦地抓住了頭發。
他……真的,讓溫黎很失望。
他突然想起來,溫黎曾經提過分居的。
那時候他們聚少離多,他忙於工作,有些忽略了她。
當冷戰不斷的時候,溫黎說:「要不然我們冷靜一段時間吧?」
這並不意味著分手,即使溫黎緊接著提出來要換一份工作、脫離公司,也不意味著分手,可他還是慌了。
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他不要和溫黎分開,他——想和溫黎結婚。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買了一枚鑽戒。
那個晚上溫黎很高興,她灑下的眼淚滴在周澤身上,仿佛灼燒著他的皮膚。
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一輩子珍惜她。
原來一開始,要結婚的是他啊。
是他把她弄丟了。
失去實在是太痛苦了。
徹底從溫黎從他生命中剝離,他才感覺到錐心刺骨的痛楚。
是他咎由自取。
意識到這一點後,周澤沒日沒夜地喝酒, 把自己弄得像鬼,他精神恍惚, 隻是沒完沒了地翻閱著他們曾經的相冊。
溫黎在第一家公司升職後,她捧著蛋糕, 笑臉盈盈的照片。
和溫黎的第一次約會,她穿紫色的碎花裙子,扎著魚尾辮,臉頰透著紅。
溫黎答應他求婚的那天,他們的手緊緊牽在一起, 牢不可分。
相視一笑,隻想著到永遠。
越看, 周澤的心髒就越痛。
當最後已經麻木,內心隻剩下了一個怎麼也填不滿的空洞。
身邊的人都罵周澤是人渣。
「你早些幹什麼去了?現在在這裡裝深沉, 我都嫌惡心!」
「活著的時候你沒對她好, 死了你知道後悔了?晚了!」
甚至溫黎的葬禮,他也被溫黎媽媽拒之門外。
溫黎的遺體火化了, 他連她的骨灰放在哪裡都不知道。
他沒有資格知道這些,他這才發現,他甚至不是她的丈夫。
公司業績一落千丈, 他無心經營公司, 要把公司的一大半捐獻給慈善機構。
宋玥得知這個消息, 跑過來找他。
她歡天喜地地,眉梢帶著笑。
她笑著,勸周澤別賣掉公司。
她說:「溫黎不是死有餘辜嗎,她死了就沒人妨礙我們了。」
她隻顧著笑,像是中了五千萬彩票。
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周澤越來越陰鬱的眼神。
周澤伸手,發狠不留餘力地掐上宋玥的脖子。
要不是父親派來看住他的保姆察覺不對,報了警。
宋玥恐怕真的會死。
但她的嗓子嚴重損傷, 已經很難再說出完整的話了。
周澤瘋狂地開始調查宋玥的經歷, 才知道宋玥和她的閨蜜炫耀不止一次,說她遲早能踢掉溫黎坐上周太太的位置。
她的經歷也是裝的。
宋玥覬覦前男友的財產, 未婚先孕不成被前男友媽媽趕走。
她的病也還是假的,不過是篤定周澤會心軟。
「早上聯系周澤,他說宋玥打電話給他,一直在哭。」
「他算」周澤看著一沓白紙黑字鐵證如山的資料, 指尖顫抖得拿不住。
他陷入巨大的, 快要淹沒他的自責當中。
他……對不起溫黎。
即使是在溫黎生命凋零的最後階段, 他也沒對得起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所有財產,除了捐贈給慈善組織的,剩下的全部轉贈給溫黎媽媽。
然後,堵住剛出院的宋玥, 帶著她一起駛向大海。
宋玥用她破損的嗓子尖叫著, 慌張地要來搶奪方向盤,可發現動彈不得,四肢都被周澤綁住了。
周澤眼睛裡帶著瘋狂的紅:「我們都得贖罪, 不是嗎?」
踩下油門。
車躍入大海,被海水淹沒的那一刻。
周澤仿佛看到了初遇時,溫黎一張溫柔、明眸善睞的臉。
她眉眼彎彎,眼神柔和而又有力量。
她朝他伸出了手。
「你好, 我叫溫黎。」
「你好。」
算了,下輩子,她還是不要再遇到他了。
他心想。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