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醉糟雞?神仙雞?難不成是燒雞?」
仙君笑笑,伸手打開食盒,在我期待裡拿出一盤醉糟雞,又拿出一盤神仙雞,最下面的燒雞。
「陛下都猜對了。」
我拍著胸口驕傲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三百多年,我又不是白活的,別說做法了,閉眼摸到雞骨頭,我都能說出是哪個部位,怎麼做最好吃。
放肆地吃了一半,我才意識到仙君這樣在給我夾肉,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往後一靠。
「說吧,這次想要什麼?」
「南縣的物力財力人力都已經充足了,我無所求。」
「那你討好我做什麼?」
我邊吃邊思考:「莫不是你覺得南縣太小,還想要個更大的封地?」
「也不是不行,北邊的宏川地方就很大,朕可以劃給你。」
這樣就又可以白嫖他的腦子,穩賺不虧。
「我不要。」
「那你要什麼?」
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我心思微動,支起身子問道:「難不成是因為這幾日我沒過去找你,你覺得孤寂了?」
他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我痛快地拍拍他的肩膀:「今晚朕宣你侍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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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你日日做朕愛吃的,朕可以天天去看你。」
吃完最後一個雞腿,感慨畫卷的妙處,誰能想到曾經連隻雞都嫌棄的仙君會練成現在的好手藝呢,真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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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我撐不住將將要合上眼皮,又被仙君搖醒,說有個東西要給我看。
「明日再說,朕困。」
他不講武德地在我耳邊吹氣,硬是要讓我看書。
「什麼書非大晚上看不可?」
我拿過來一看,一個激靈困意全無,上面工工整整寫著《仙術入門法》五個大字。我顧不上仙君的神色,兀自翻了兩頁,這不就是之前他逼著我學的書嗎?
我抖著手,將書扔到他懷裡:「這種招搖撞騙的書你從哪裡來的?」
忽明忽暗的燭火裡,仙君的表情也耐人尋味。
「昨日傍晚從天上掉下來的,我粗粗翻了一遍,覺得上面寫得也不難,陛下就不心動嗎?」
「不!」
「歷朝歷代哪個皇帝不想長生不老,人生不過匆匆百年,陛下舍得大好河山嗎?」
舍得,舍不得,本來也不由我。
我試探道:「你真想做神仙?」
「不是。」
我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又被他一句話搞得七上八下。
「既然有這樣的奇遇,辜負了豈不是可惜,更何況唯我與陛下能看到書上的字,若我們能學成,就可以造福天下,讓百姓安居樂業,也是一件大功德。」
我最不喜歡聽什麼功德不功德了,從前他帶著我斬妖除魔就總說功德,攢那麼多我也沒看到他用在哪裡了,還不是上不了九重天,在凡間折騰。如今,進了畫中,怎麼還張口閉口就是功德,煩死了!
「我才不要什麼功德。」
我一手捂住眼睛,往後一倒,另一隻手扯過錦被朝腦袋上一蓋:「痛痛快快過今生就好,你也別瞎折騰,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
「陛下!」
他抬手就要扯我的被子,一來二去,兩人又滾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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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很矛盾,一方面舍不得如今我做老大、天天吃雞的好日子,一方面又覺得畫中世界再好,也不過曇花一瞬,我不能隻貪圖眼前的安逸。
而且更讓我覺得要命的是,我隻是想和仙君玩玩,挾恩相報。可他似乎真有了七情六欲,這幾日就因為那本破書和我鬧脾氣,說什麼我不願意和他長相廝守,連燒雞都不給我做了。
別的也就算了,但雞不行,尤其是仙君親手做的,那才叫正經的神仙雞。
離了此地,別說神仙雞了,我都可能被做成神仙狐。
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看完了手裡最後一份折子,我還是覺得先低頭,帶著浩浩蕩蕩的人拎著肥雞去見仙君。
果不其然,仙君又在院子裡的搖椅上看《仙術入門法》。這書就故意和我較勁兒,我嘗試將它水淹火燒,可不管前一天如何粉碎,第二天都會再一次從天而降砸到仙君的腦袋上。
五隻肥雞一落地,就咕咕叫個不停,在仙君身邊撒歡。
「陛下今日怎麼又雅興過來?」
「朕想你。」朕想你做的雞了。
「就這麼簡單?」
我不住點頭,他莞爾一笑,連灑落在他身上的光都跟著溫柔了起來。
「那就好,今日傷了手,怕是辜負陛下送的肥雞了。」
我抓住他的手反復細看,終於發現他食指上不甚清晰的紅印子,分明是連皮都沒破,摩擦兩下也不見他疼得皺眉。
「你騙我!」
他抽出手淡淡道:「陛下說是就是吧。」
我搶過他的手,再一次撕了個粉碎。
「這就是本妖書,你別學了。」
「陛下不想做神仙,不想和我長長久久,可我想和陛下長長久久,陛下說怎麼辦?」
我抬眼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下定決心:「要做神仙是吧,我幫你比這本破書快多了,跟我來。」
「陛下說得幫我,就是讓我跳崖?」我好心帶他來懸崖邊,但仙君卻覺得我是在害他。
「我隻是想和陛下長相廝守,陛下就要我去死?那我們這些年的情分算什麼?」
算我貪吃,算我作死!
我抵在他身後的手頓了頓:「不會死的,你不信我?」
他遲疑了,我趁機一用力,將人推了下去。那一剎,我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跟著他一同墜入崖底,整個人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心中惴惴不安。
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這天終於來了。但願,他恢復記憶還能想著和我長長久久的話,而不是把我做成一隻風幹狐。
「我們下去找人。」
寵臣諂媚地扶住我:「南縣侯從這麼高的懸崖掉下去,怕已經粉身碎骨了,臣讓人下去找便是,不必汙了陛下的眼。」
「你不懂。」
懸崖雖高,可那是仙君,別說粉身碎骨,隻怕他連頭發絲都安然無恙。君不見,我摔下去時連懷裡的燒雞都沒事,何況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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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事了!
我親自帶人花了三天時間就差把崖底掘地三尺了,還是不見仙君蹤影。
壞消息:找不到人。
好消息:也沒找到單獨的胳膊腿兒,人起碼應該是全乎的。
「找!把這裡挖空也得找!!!」
我心裡生出一個最壞的念頭,該不會是他恢復記憶的同時,也恢復了仙術,然後就撇下我跑出去了吧。說好的長長久久呢?
我不死心地守著崖底,每日批完奏折就往犄角旮旯裡找人,整整三個月,這裡的野雞兔子我都混熟了,還是沒找到仙君。
大臣們一個兩個組團來勸我,還有直接給我送美人的,一向最正經的大將軍也不忍我傷神,又不知道從哪裡給我翻出了位謫仙,求我見一見。
我悠悠嘆了一口氣:「兵馬糧草已經充足,大將軍要是得空,還是趁早將南蠻攻打下來,也算全了我的心願。」
「為陛下效忠,臣萬死不辭,隻不忍看陛下傷神,陛下就見一見臣帶來的人吧。」
不出意料,這次是個真騙子,雖收拾得衣袂飄飄,但是不是神仙我一看就知道,騙不了我的。
不過,看著他給我變戲法也算聊勝於無了。本想養著逗趣,但他太不知好歹,張口就是汙蔑仙君,說他是個假仙,專門來投機取巧騙我。
「道長既然這樣說,就也去崖上一跳吧,若能安然無恙地活著走到朕面前,朕就勉強一信。」
人哆哆嗦嗦被帶出去,大將軍也察覺出這次推薦的是個騙子,面有愧色。立馬要給我立軍令狀,不打下南蠻誓不罷休。
「有大將軍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然而,我還是放心得太早了。
大將軍前腳才帶兵出徵,遼川就八月飛雪,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賑災的銀款拿走了一大筆,豐盈的國庫一下子就空虛了,我也沒精力待在崖底花費人力物力找仙君,收拾東西班師回朝努力抄家。
熬到開春,才把癟了的國庫將將填滿,又出了南方水患,西北大旱的禍事。我熬得毛都要掉光了,一日出來透氣竟聽到兩個不知死活的小太監躲在假山後頭繪聲繪色地胡說,說什麼自古以來做皇帝的都是男子,我一個女子是牝雞司晨,所以老天才會降下災禍預警。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今的江山是我絞盡腦汁一點點從反王手裡啃下來的,我有本事收攏,還沒本事治理了?
揮揮手讓人將兩個愛嚼舌根的小太監拖出去,以儆效尤!
見宮人欲言又止,我才得知這幾日流言已是甚囂塵上。
「管不住嘴的人,活著也沒必要了。」
大宮女婉欣道:「隻怕他們更會在私底下說陛下。」
「抓幾個典型的,連帶著九族一起收拾了。天底下懂事又好用的人多了去了,伺候人的活兒他們不幹,別人趕著要幹。」
宮裡尚且如此,朝中就更不必說,最先出頭的是個愛找茬玩筆杆子的御史,引經據典說得振振有詞,隻差拿著玉笏敲著我的頭讓我趕緊滾下龍椅。
「這麼愛說,那朕就賜你下去和朕的父皇討論討論,看看朕配不配得上做皇帝。」
御史聽了不卑不亢,端著副清高自許為國盡忠的模樣看得我心煩。
「餘卿此去陰陽相隔,朕不忍你受離別之情,便一同帶上家人吧。」
這下,他那個傲骨終於撐不住,彎了下來,求我不能如此。
朝臣中也有人出列,求我收回成命,更有甚者和我說什麼刑不上大夫,不殺諫臣之類的話。
「朕都成了你們口裡的昏君了,自古以來哪個昏君守規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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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君消失整整兩年,我也死了心,老死此間也勉強接受了。
可偏偏就是我死了心,打算和燒雞、芙蓉雞、白切雞等等過一生時,他又回來了。
「衣袂飄飄,宛如墜入人間的謫仙。」
「停,不準再說謫仙兩個字。」
婉欣道:「可外頭都這樣說南縣侯,他一出現就解決了東南的瘟疫,北上時路過淮川,又借了雨水,緩解旱情,沿途各地的百姓都自發奉他為神仙。」
衡公子再如何像神仙,也隻是一介凡人,隻有仙君恢復記憶,才能有如此手段。
「人到哪兒了?」
「在宮門外,奴婢過來就說問問陛下要不要見他。」
我的頭,好疼,要死了,要死了。
「南縣侯說有辦法解決陛下的困境。」
捫心自問,我最大的困境就是他呀。話剛要脫口而出,我就看到下頭婉欣期待的目光,這才反應過來,所謂的困境應該是連年災禍。
古有佛祖割肉喂鷹,今有狐狸為民赴死,若他真有辦法解決,那我死就死吧。
「宣。」
兩年不見,仙君風姿更勝從前,看我的眼神也更波瀾不驚,我都懷疑他是看不到我,還是覺得我馬上就是個死狐狸了。
揮退了眾人,我雙手奉茶,誠懇又殷勤:「仙君喝茶。」
他接過茶盞:「原來陛下知道茶裡不應該放藥啊。」
我撲通跪下:「仙君,我真不是有心的。」
「我是狐狸,喜歡蠱惑人很正常吧。」
……
他一言不發,連臉上的表情都不變。我一咬牙說出那句「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重重將茶盞擱置在桌上,冷哼一聲。
「仙君,要殺要剐我都認,但連年災禍你要幫我解決。」
「畫中天地,一切都是虛幻。」
他終於和我說了一句話,看來沒準備現在就要我去見閻王爺。
「可他們都是活生生的。」
他微微前傾,抬起我的臉:「不然怎會無緣無故連年災害?」
我心間一顫,無措地推開仙君的手:「難不成你要我視而不見?」
「不能這樣。」
「此間氣運有定數,你苦苦支撐,也是徒勞。」
我愣住,覺得仙君此刻的神情就真的好像一位神仙,無悲無喜,看不到凡人的艱辛。可明明他一路北上都救人,不應該呀。
「那仙君呢?」
「我自有我的道理。」
「哦。」
我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又好似被弄亂的線團,怎麼也理不清思緒。我覺得我應該是忽視掉了什麼,可我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
「所以,你覺得先吃兩隻雞?」
我啃著雞腿含糊不清道:「先吃飽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