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聞言一抬手，我下意識往後躲，直愣愣從椅子上栽下去。餘光瞥見他手裡的錦帕，他好像是想給我擦嘴角的油漬，就像是他沒恢復記憶時無數次的抬手。
我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爬起來，卻見他已經收了手裡的錦帕，也不敢再問，低頭又扯下一根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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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似水，順著半開的窗戶斜斜灑在地面。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多時，終於不小心把自己摔下床，腦袋磕了一下，突然就抓住了轉瞬即逝的靈光。
仙君說，我救不了他們，氣運也絕，神仙也無法。
可他們的氣運呢？
為何仙君一消失，氣運就慢慢散盡，兩者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若有，他將氣運用到哪裡了？
想不通，我隻好又撞了一下腦袋。
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行了，再撞我就真要傻了。
可我睡不著，猶豫再三，還是覺得去找仙君問個清楚。
「你用不著知道這麼多。」
「可我想知道，哪怕改變不了任何事，我也想知道。」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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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我一陣心寒，半晌我都可要放棄了，才聽他道：「小狐狸，他們都是假的，生生死死本就是一場無止境的循環。」
「但此時此刻，他們是活的，就真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漆黑的眸子裡是我看不懂的深沉，看得我不知所措。
「沒有。」
「你是仙君，你那麼厲害。」
「神仙也不是萬能的。」他捏住我的嘴，硬生生讓我把在嘴邊的話咽下去。
「你就當這是一場夢，夢裡你做了皇帝也過了一把癮。」
我別扭地轉過頭，若真是一場夢，那仙君為什麼也一直在救人？
「我知道出去的辦法，你要不要聽？」
我抿抿唇，沒骨氣地吐出一個字：「聽。」
仙君輕笑一聲，調轉了話題問我要不要吃烤雞。
「要！」
御膳房裡的烤雞做得也好吃，可我就是覺得仙君做得最好。感慨的話還沒說出口，我就覺得喉間泛起甜腥，一口血吐出來。
我的目光在仙君和手裡吃了一半的雞腿上遊走，覺得不可置信：「你下毒？」
怎麼能在烤雞裡下毒，太糟蹋了！
我眼前一片昏暗，五髒六腑都好似被碾碎。仙君的手沾染了我唇上的血，目光悠長，百轉千回中翻湧出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最終定格成了繾綣，就好似穿越了漫長光陰，又見到了久別的故人，他低喃道：「小狐狸，醒了就能出去了。」
那也應該先讓我把另一隻雞腿吃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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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慢慢回攏，剛要睜眼就聽到打鬥聲，猶豫再三還是偷偷掀一下眼皮。正好看到仙君將青雀姐姐一掌劈過，青雀姐姐是空中轉了八九個圈才落地吐血，還不忘對仙君破口大罵。
場面血腥，我立馬就閉上了眼睛，念叨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蘅衍，你捫心自問，我是不是為梨娘好？」
「你自己沒定力關我什麼事？」
「有本事你打死我，來呀！」
第一次知道青雀姐姐這麼有骨氣，死到臨頭了還能不知死活地挑釁，但聽了半天，仙君既沒有還嘴，也沒有動手。
我拿不準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偷偷挪動身子，想滾遠點，最好離開他們的視線，去做隻自由的狐狸。
但還是失算了，沒挪幾下，整個狐就被青雀姐姐提起來，抖了又抖，被不知道是劍還是什麼的冰涼玩意兒橫在頸間。
「放我們離開，不然，我們就一塊死在你面前。」
我隻想說，倒也不必如此吧！
還是沒忍住，還是睜了眼，可青雀姐姐的動作太快，我連聲都沒來得及出，她就迫不及待帶著我一塊跑遠了，風聲在我耳邊呼呼的，我扯緊了青雀姐姐的袖子，生怕不小心掉下去。
在風要把我臉吹歪時，我們才落了地，我心裡還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青雀姐姐一撒手，我就癱在了地上。
「梨娘，你沒事吧？」
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故意躲開青雀姐姐探究的神情。
我實在是拿不準她對我的態度，從前，她對我真的還不錯。我總是抓不到人，屢屢業績墊底，全靠青雀姐姐幫我周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青雀姐姐還熱心傳授我經驗，可我總是學不會。我心裡她是最好的青雀姐姐，不然，我也不會偷偷給她傳信。
可這一切在她將我丟進畫裡，就變了滋味。先是差點讓我出不來，後又是死在仙君一隻毒燒雞上，搞得我都有了心理陰影。
「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是為你好。」
我抿著唇，不肯說話。青雀姐姐將我扶起，遞上一杯溫茶。
「你不肯和我慢慢攢功德，我隻能把你扔進去讓蘅衍幫你謀氣運。」
「你是不是在畫中又與蘅衍發生什麼不該有的事了？我給你看過話本，神仙都沒什麼良心的。他是對你不錯，為了收集你的魂魄，被貶下凡塵，可都是從前的事了。你怎麼就不長記性呢？」
劈頭蓋臉的話將我砸蒙，想起畫中種種，竟真被我猜中了。氣運的消失果然和仙君有關，但他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我。
青雀姐姐卻越發激動，按著我的肩膀道：「梨娘，你要做隻快快樂樂的狐狸，前塵往事都已經過去了。」
「姐姐在說什麼？」
「你沒恢復記憶？」
她聲音提高了好幾度，差點讓我的毛都炸起來。
「你沒恢復記憶不早說，早知道這樣，我和蘅衍拼什麼命！」
「啊？」
他們一定有事瞞著我，如果不是歪打正著，現在還想繼續瞞著我。虧我還擔心仙君會要青雀姐姐的性命，原來他們才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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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姐姐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我越聽越熟悉，總感覺在哪裡看過。
直到她講到結尾，女主一頭扎進弱水裡魂飛魄散時，我才想起來，這不就是《芙蓉仙：無情仙君追妻計》裡的故事嘛。這本書，該不會就是第十三本吧？
「你有什麼感想？」
「我不喜歡這種悲情的。」
「然後呢？」
我搖搖頭，因為先翻了結尾，覺得不太喜歡，我就囫囵吞棗看完了，記憶壓根就不深。青雀姐姐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我這才慢慢反應過來，指著自己：「該不會和我有關吧？」
「芙蓉仙說的就是你！」
這次，我真炸毛了，耳朵尾巴一塊鑽了出來。
「我，我是狐狸呀。」我摸摸耳朵，又摸摸尾巴，最後將尾巴抱進懷裡。
「不都說是前世了。」
「所以，我是被他害死了？」
青雀姐姐肯定地點點頭，一再叮囑我要離仙君遠遠的，寬慰我不能兩輩子都吊死在同一棵歪脖樹上。
我小聲反駁：「仙君才不是歪脖樹。」
「他就是歪脖樹。」青雀姐姐說著一口血就噴出，嚇得我不敢和她頂嘴。
「好好好，他就是歪脖樹。」
雖然東躲西藏，但青雀姐姐有腦子，我有力氣，日子勉強還能過得下去。青雀姐姐的傷勢也有了好轉，我數著自己攢下的銅板，決定選個良辰吉日離開。
我還是更喜歡在山間以天為蓋地為被的日子，人世間繁華有趣，我體驗過也夠了。而且，我總覺得心裡有塊地方空落落的，可能是因為青雀姐姐做的燒雞滋味不如仙君吧。
趁著青雀姐姐睡了，我抓耳撓腮寫了封告別信，化為原形，翻窗跑了。
狐狐我啊，又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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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是剛跑的，現在已經落網。
誰能想到，仙君在我洞府外頭等著，我跑得飛快，樂呵呵一頭扎進他懷裡，被他捏著脖子逼我變回去。
「逼狐做人，天理難容！」
狠話說了，還是乖乖變回來，又是裝人的一天。
「你來做什麼？」
「等你。」
我想起青雀姐姐說的無情仙君，又想起他這些日子銷聲匿跡，不禁冷哼一聲：「我才不配！」
「是不是青雀和你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不該說的？仙君覺得什麼是不該說的？」我氣鼓鼓看著他。
「小狐狸，」他猛地攥緊了我的手，嚇了我一跳，想將手拽出來力氣卻不夠，「別信青雀的話。」
「可你也在騙我，你明明就認識我，還在破廟裡裝文弱書生。」
「是我的錯。」
「我不原諒你。」
狠話剛放下，仙君就當著我的面吐了一口血，唇邊沾染的血跡看得我心疼，忍不住跺腳：「你怎麼受傷了？」
「你這麼厲害，誰能傷得了你啊？」
我想起青雀姐姐的話，強行換取氣運，是會遭反噬的。仙君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才不來找我吧。
「你別笑了，我都快急死了，怎麼辦啊？」
反噬聽著就好可怕，該不會死翹翹吧？
我沒想他死，他雖然騙我，還有點壞，可會做烤雞，還是有用的。而且，我腦子裡亂成一團，剛要去找青雀姐姐問問，就被他拉到懷裡。
「有一個辦法能幫我，你願不願意？」
「你說。」
他在我耳邊低語幾個字，我不可置信地抬頭撞入他略帶清冷的眉眼裡，他一個仙君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比我這個狐狸更能蠱惑人, 簡直是倒反天罡！
……
春宵苦短日高起，我玩弄著仙君的發絲聽他講著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雖比青雀姐姐的故事少了九分悲情, 但顯得我更加不聰明了, 我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我們從前是君子之交，那你為什麼還拼命救我？」
逆天而行，收集魂魄，連點盼頭都看不到就願意為我墜入凡塵。花費近千年的光陰, 至今還各種斬妖除魔隻為了給我積攢功德, 甚至在畫中他失憶時，也憑借著本心努力幫我安頓百姓，想著賺取功德, 恢復記憶後更是直接換取氣運，連反噬都顧不得了。
這哪裡是君子之交，說我是他老娘也不過如此！
不然就是他暗戀我，話本裡都是這麼寫的。
「因為, 我隻有你一個朋友。」
「啊？」
我看仙君的眼神都透露著憐愛, 混得實在是太慘了, 他面對我的目光神色坦然地點頭。
他修長的手指拂過我的臉：「如今, 我也算不上什麼正經神仙了, 你可不能始亂終棄。」
「那現在我們也可以做朋友。」
他箍在我腰間的手一緊：「你騙了我的身子, 竟然還不想負責，真是隻壞狐狸。」
「都是那隻多嘴的青雀教壞了你，早晚我要拔了她的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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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夕」而我也終於知道青雀姐姐為什麼說仙君是棵歪脖樹了, 因為, 他的真身是棵拐棗樹。至於背信棄義，踩著我往上爬，則是因為送回弱水後，唯他一人得封仙位，而與他關系最好的我則死得不明不白。他性子古怪, 被誤解也說得過去。
我是想幫仙君解釋，但想起仙君口中的真相還是猶豫了。誰能想到我是因為送回弱水後太開心, 一不小心腳滑摔進弱水裡丟了性命。
要不是看著他現在一天給我做五隻不重樣的肥雞面上，我才不幫他證明清白。
「真是這樣？」
我喪氣地點頭：「嗯, 所以你別怪蘅衍了，和他沒關系。」
「我以為你是因為魂魄散得太久才不聰明，沒想到從前就有症狀, 隻是我沒發現而已。」
青雀姐姐又道：「怎麼就沒關系了, 他為什麼沒及時拉住你，還不是他沒用！」
「都過去了，還有我不笨。」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笨？」送走了青雀姐姐，我就抓著蘅衍問。
「沒有。」
「不過, 小狐狸笨一點, 也是可愛的。」
我不滿地撲過去撓他，逼著他改口承認我聰。
夕陽西下，餘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 長到可能這輩子我都修不成仙。不過，也沒什麼關系，做隻自由自在的小狐狸就很好啦！
-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