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而我奶呢,覺得我媽保不住孩子,沒福氣,是個喪門星。
她把我媽丟在堂屋裡,一口熱乎飯都不給她吃。
我媽,就是這麼沒有的!
憑啥啊,他們都過得好好的,我媽就這麼沒了。
「你說得對,不能白死。」她低聲說,「好人有好報,壞人有惡報,這才是道理。」
7
我爸去縣裡打了半個月工,一分錢都沒有帶回來。
本來我跟我媽吃完飯,在堂屋睡覺,他冷不丁就回來了。
誰也不知道,這半個月我多麼希望他就死在外面。
他一身酒氣地踹開堂屋的門,把我跟我媽從睡夢中驚醒。
「媽的!老子一回村兒又聽到你這個死婆娘作妖!」
我爸衝進去,揪住我媽的頭發,把她拖到了地上。
「還寫什麼信給市裡,你大字都不識得幾個,裝什麼相。」我爸罵罵咧咧地說道,「你知不知道村裡人都在外面咋傳!說你勾搭上村支書了,跟他睡了,給老子戴綠帽子!所以他才站出來,替你說話呢!」
我嚇得渾身發抖,上去要幫忙。
可我爸生得身高馬大,一腳就把我踹開了。
我疼得龇牙咧嘴,吼道:「爸!你不能再打我媽了!我姑父說了,你要是再打他,他就跟我姑姑離婚!讓咱們家沒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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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老子閉嘴!張口閉口姑父的,你幹脆喊他爹算了。」我爸更生氣了,他一路拖著我媽,把她拖到了院子裡。
我媽臉上有一種隱忍的痛苦,她緊閉著嘴,不哭、不鬧、不掙扎。
從前我媽總會哭著求饒,以此來換取我爸的饒恕。
可是這個媽媽,她沒有。
她狼狽得很,身上穿著背心、短褲,腿上跟胳膊上全是被我爸打出來的傷痕。
院子外面,站滿了抽煙的男人。
我認出來,他們都是村上的二流子,我爸經常跟他們聚在一起打牌、喝酒。
有個男人目光在我媽身上流連,盯著她的大腿跟胸口。
「王貴,你還真沒吹牛啊,你這婆娘,就是白。」那個男人蹲下去,把眼圈往我媽臉上吹,露出一口大黃牙,嘿嘿笑著:「身上白,臉跟胳膊黑點倒是不算啥。這麼好的婆娘,你真舍得抵給山子一晚上啊?我看得都眼饞了!」
山子!我看向那個瘦猴臉的男人,這是縣裡家具廠的小老板啊!
劉山子抽著煙,也沒說話,隻是笑。
這是啥意思!
我從屋子裡拿出被單,想給我媽遮住身子,就聽見了這麼一句話!
我雖然才八歲多點,但是村裡的人說話一向葷素不忌,有些話我能隱約聽得懂哩!
這是我爸在外面輸了錢,要把我媽拉出去抵賬!
這是畜生都做不出來的事兒啊!
「有啥舍不得的,她早跟村支書睡過了。破鞋一隻,讓誰睡都一樣。」、我爸摸出一根煙,不耐煩地說道:「趕緊弄,弄完滾蛋。」
8
我知道自己根本說不動我爸!
我媽呢,她平時那麼能說會道,這個時候咋不吭聲了?
村裡人根本不敢管我家的事兒,我爸動輒打罵別人,我都沒法找人求救!
「小草,別管。」我媽忽然跟我說了一句。
其他男人哈哈大笑起來:「呦,王貴,你這婆娘是急著要跟山子睡了呀。」
我眼淚不由自主地外流,咋辦,咋辦啊。
難怪我媽跟我說,她再能說會道,一旦我爸這個畜生動起手,都沒用。
因為畜生,是不會聽人話的。
說話之間,我爸跟幾個男人,把我媽拖進了屋子裡。
我看見,我二嬸在她屋子裡往外看。
可是當她對上我的視線時,二嬸飛快地拉上了窗簾。
這是不想幫忙啊!
我擦了擦眼淚,往外跑。
我奶上縣裡賣雞蛋了,指望不上。
早上我媽去村委接了個電話,回來跟我說,我姑父去縣裡開會了。
咋辦?
咋辦?
我腦子亂哄哄的,想找人求救。
這個時候,田裡有人幹完活兒,在大樹底下坐著喝水。
是林奶奶跟她兒媳婦秀芹嬸子!
林奶奶早年喪父、中年喪夫、晚年喪子,村裡人都說她是掃把星,遇見她都是繞道走。
至於秀芹嬸子!我都不敢多看她,她臉上有一道疤,看著怕人,聽說殺過人坐過牢啊!
可我現在實在沒辦法了,開口求道:「奶,嬸子……我爸帶著幾個男人,把我媽拖進了家!」
我原以為林奶奶跟秀芹嬸子不想管這事兒,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尤其我爸在村裡實在沒有個好名聲。
以前村裡有個男人幫我媽修了一下壞掉的自行車,我爸知道了,去人家門口罵街。
我奶更是逢人就說,我媽不檢點,到處勾引男人。
你說,鬧出這種事情,誰還願意管!?
「走!」
沒想到林奶奶隻說了一個字!
秀芹嬸子是個啞巴,直接就扛起了鋤頭。
她倆一個人扛著鋤頭,一個人扛著鐵鏟就往我家跑!
我跟在她們後面,跑的鞋子都掉了一隻,滿臉的土!
我回去得晚了一些,等我進了屋一看,人都傻了!
我爸躺在地上,大腿根兒都是血!他癱在地上,好像動彈不了,隻知道叫喚。
至於那個叫山子的男人,坐在牆角,手不停地在抖,邊上放著一把生了鏽的刀。
我媽裹著被子,好像被嚇到了。
原先那些看熱鬧的男人們,早就不見了!
林奶奶上了炕,摟住我媽,讓秀芹嬸子關上門。
「媽,媽,你咋樣啊。」我流著淚,爬上炕。
我已經沒有了一個媽!
可不能再失去一個!
我媽一哆嗦,昏了過去,可是我感覺到她昏迷前重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心裡莫名就覺得,踏實了不少。
9
林奶奶以前是個赤腳醫生,她弄了草藥,止住了我爸爸的血。
她在我爸身上一摸索,就說了一句:「癱了,救不回來了。」
秀芹嬸子用繩子拴住了山子。
山子已經丟了三魂六魄,嘴上求饒:「別把我送到派出所!我家有錢,我可以賠錢!」
而我媽,躺在被子裡,一言不發。
她這是遭了大罪啊!
我在廚房裡煮了紅糖雞蛋水,剛端出來,就看見我奶跟我姑父他們進了門。
我奶去縣裡買雞蛋,就是我姑父帶她去的。
「我說大白天關著門,是不是見了鬼!」我奶一看見我煮紅糖水,氣道,「原來是有你這個小鬼偷吃!」
「媽!」我姑姑扯了一下我奶的衣袖。
村支書姑父臉上喜氣洋洋的,手裡提著一個裝滿營養品的網兜。
「可不是見鬼了!」林奶奶從屋子裡出來,往地上啐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王貴可是幹了一樁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兒啊!」
等他們進了屋,看見我爸癱在床上,我媽躲在秀芹嬸子懷裡。
地上,還有個用麻繩捆住的山子!
「王貴在外面輸了錢,把山子喊到家裡來,讓他睡青萍抵債。」林奶奶三言兩語地解釋清楚原委,一臉鄙夷地說道,「也不知道這兩個畜生為啥在屋子裡打了起來,鬧成這樣。既然村支書來了,你給個主意吧。報警,還是私下了事兒。」
村裡很多事情都是關起門自己解決的,很少報警。
大家總覺得醜事不能往外傳,否則村裡的名聲壞了,其他村的女孩子不願意嫁過來,就糟糕了。
那個猴臉一樣的山子急了,立馬說:「支書,我家在縣裡有個家具廠,家裡有錢啊!隻要不報警,啥事兒都好說呢。」
村支書沒說話,摸出一根煙,在鼻子上聞著。
我姑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嘀咕一句:「這可是大醜事兒。」
我用勺子喂我媽喝水,她喝了半碗水,臉上才有了點血色。
我奶哭天搶地,哭號著:「殺千刀的!咋地把我兒子害成這樣啊!林青萍!你這個掃把星啊,自從你進門,我家沒有一件好事兒啊!找警察,必須找警察,我兒子,不能白白受這個罪。」
「號什麼號!」村支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煩悶地說道,「青萍剛在婦女報上發了文章,縣裡專門開會表彰這個事兒。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這種傷風敗俗的醜事兒,你讓我這個支書咋做人!」
他看了我姑姑一眼,又看了看我媽,語氣緩和了一下說道:「當然了,青萍是苦主,這事兒啊,還得聽聽她的意思。」
我姑姑立馬坐在坑邊上,拉著我媽的手說道:「嫂子,我哥不是個東西,我們王家對不起你。可是事情既然出了,咱們就得想辦法。現在報警,抓了我哥跟山子,又有啥用呢。」
她說著說著,嘆了口氣:「再說,事情傳出去,外人咋看你呢。嫂子,你以前跟芬嫂子關系好,她是咋死的,你比誰都清楚。」
我聽了,心裡悶悶的。
芬嬸兒咋死的!
她是被人逼死的啊!
我姑姑這個時候說這個話,不是往我媽心口捅刀嗎。
我媽遭了這麼大的罪,都是我那個該死的爸害的,我姑姑為啥用這個話點我媽啊!
前年的時候,芬嬸子吊死在了自家房梁上。
外面都在傳,她偷人。
她男人在外面打工,回來以後聽說這事兒,打了她一頓。
村裡人又說,肯定是偷男人啊,不然她男人幹啥打她。
好些日子,芬嬸子一出家門,就有人指指點點地罵她破鞋。
那些人說得真真兒的,好像躲在芬嬸子床底下看見了一樣。
連帶著她兒子,都被人罵。
她兒子在外面受了氣,回家罵她:「都是你偷人!給我爸戴綠帽子,所以別人才喊我野種!」
芬嬸子急了,吼了一句:「我沒偷人!咋說都不信是吧,非得逼死我是不是!」
她半夜找了根麻繩,在房梁上吊死了。
這件事情,我媽也是知曉的。
我姑姑現在提芬嬸子,就是不想讓她主張報警哦!
我媽靠在秀芹嬸子肩膀上,流著淚說:「我曉得老王家要臉,但是這個罪我不能白受。現在王貴癱了,小草還小。我一個人往後日子咋過啊!山子賠的錢,必須捏在我手裡。」
村支書一聽我媽答應私了,立馬說道:「咱們現在就讓山子寫字據!這錢,都給青萍保管,誰也不許惦記。」
我卻瞧見我奶眼珠子咕嚕嚕轉著,也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
等山子寫了字據,這事兒就算是完了。
我爸躺在床上,隻有上半身能動彈,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
我奶倒是心疼他,沒白天沒黑夜地給他喂藥喂飯,端屎端尿。
過了幾天,山子來送那筆錢。
我煮了雞蛋要給我媽吃,走到屋門口,我聽到山子跟我媽說話:「要我說,還是青萍姐你料事如神。知道廢了王貴這個窩囊廢,王家人也不會說啥子。嫁給這種畜生,真是委屈你了。」
啥?
我媽跟山子竟然私下裡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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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心裡矛盾得很。
沒想到我媽早就察覺到我在門口了,打開門把我拽了進去。
她把我抱在懷裡,給我剝雞蛋,繼續跟山子說話:「那批家具賣得咋樣?」
山子嘿嘿一笑:「青萍姐,要我說,你天生就是幹這行的料啊!全賣光了,南方人搶著要呢,又給了一批訂單。」
我傻眼了,咋回事兒啊,我媽咋還跟山子做起生意了。
聽他們闲聊,我才知道了原委啊!
原來我媽前幾趟進縣城賣雞蛋,就認識了山子。
山子家有個不大不小的家具城,用料扎實得很,但是銷量卻不好。
不外乎是樣式不時興了!
現在的人,都知道趕時髦啊。
縣城裡的另外一個家具廠,專門請了一個南方設計師過來,擠兌得山子家沒法幹了。
山子腦筋活、不安分,整天想去南方發大財,他老子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手藝人。
山子爸嫌棄南方那些樣式中看不中用,一直不想轉換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