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是我媽跟山子一拍即合,出了幾款設計圖!
我媽設計的家具、好看又實用。
山子直接聯系了南方的朋友,往那邊賣了!
我聽著聽著,心裡想,看來我這個媽,以前就是幹這行的。
「山子,我的能力你是看到了。」我媽直截了當地說道,「那咱們就按照原先說好的,籌資貸款,辦公司!辦廠子!」
山子的眼睛賊亮,特別仗義地說道:「姐,我是信你的,你說咋辦就咋辦。」
我媽侃侃而談,說起怎麼貸款、辦企業,廠子以後咋發展,說著說著,還說家具以後要賣到什麼香港、澳門,我聽得津津有味。
山子叔笑道:「姐,你可真敢想,香港、澳門,那可不是咱們的地界,外國人管呢。」
我媽自信地說道:「放心!早晚會回歸咱們中國!中國的土地,一寸都不能丟!」
她一邊說,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山子聽得特別認真,連連點頭,贊同道:「姐,你說的是。開放以後,南邊的人是越來越有錢了。人家現在都追求那個啥,生活品質!」
他們談了足足四個小時,天都黑了。
我奶在外面罵起來:「死女人!你男人還在呢,你就關起門偷男人了!」
山子把我媽寫的那些東西塞進包裡,嘖了一聲:「姐,我先走了。將來啊,我還想娶媳婦,不想壞了名聲,哈哈哈。」
他溜走了。
「小草。」我媽摸著我的頭,問我,「我跟山子合謀,害得你爸癱瘓了,你覺不覺得我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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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搖了搖頭:「他活該!」
我想了想,握住她的手,猶豫了一下問她:「你以前……是不是也遭過難?挨過打?」
我指的是以前的她,她肯定聽懂了。
她被我爸打的時候,臉上那種隱忍,是演不出來的。
我媽沉默了好一會兒,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她說:「有個姑娘,她前半輩子過得很不好,生在一個大山裡,上面有一個大姐,下面有兩個弟弟。她從小吃不飽穿不暖,整天挨打。她從小的願望就是好好讀書,走出大山。她姐為了供她讀書,甘願嫁給了一個瘸子。後來初中畢業,要上高中了,她爹為了給兩個弟弟換彩禮錢,逼她嫁人。」
她的語氣非常平靜,我聽著也沒覺得有啥稀罕,畢竟十裡八村多的是這樣的女孩子。
如果我有個哥哥弟弟,將來也是這樣的命運。
「後來縣裡建了所女高,是新來的女縣長出面籌資建成的。可以讓女孩子免費讀高中,她考上了那個高中。」
「她大學畢業,努力工作,比任何人都努力。因為她大姐生了重病,需要錢。」
她說到這裡,不吭聲了。
我抬起手,給她擦了擦眼淚。
她把臉埋在我的肩頭,低聲說:「還好,她死前買了保險,受益人寫的是她大姐。」
我不知道啥是保險,但是我聽得出來,她很想她大姐。
我像我媽媽安慰我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喊了她一句:「姐……」
她抬起頭,滿臉的淚,又笑著掐我的臉:「可別瞎叫,讓你奶聽見了,找巫婆把我給抓了。」
她嘴上這麼說,眼裡卻有笑意。
我心裡想著,媽,你走了,卻給我帶來這麼一個好姐姐,這是不是你對我最好的守護啊。
11
我媽寫的文章發表在了《婦女報》,我覺得應該特別厲害。
因為我看見我二嬸專門去縣裡買了一張報紙,翻來覆去地看我媽寫的。
村支書號召全村人,聚集在村委大院,聽我媽發表的文章。
午後日頭落了點,涼快了一些。
大家聽見村裡頭的大喇叭廣播,挨家挨戶地搬上板凳,成群結隊地往大院走。
我媽今天穿得特精神!從縣裡買回來的洋紅色套裝,穿上了小皮鞋。
我奶知道她花了這錢,又是好一頓罵:「糟蹋錢啊!」
這些日子,我爸躺在床上,瘦得快成皮包骨頭了。
老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
我奶伺候了他一陣子,也懶散起來。
可見久病床前,親娘也變後母!
我媽還給我買了一條的確良的格子裙,給我扎了兩小辮兒。
這還是我頭一次穿裙子,從鏡子裡一看自己,我愣了愣。
哎呀!鏡子裡那個眼睛烏溜溜的小女孩,竟然是我自己诶!
從前我總是挨打挨罵,吃不飽穿不好。
走路沒精神,拉攏著腦袋,眼神閃躲。
可是現在我媽給我勤洗澡,買新衣服,讓我吃肉。
我跟我媽去縣裡找山子,也會被當成城裡小孩兒呢!
我一出院子,其他村裡小孩兒就圍上來,羨慕地想摸我的新衣服。
我大大方方地從我的小布包裡,拿出一把糖,分給大家。
有男孩子想搶,我一腳把他踹開,然後先給小女孩分。
我媽說了,女孩子要知道愛女孩子,這樣大家的日子才更有盼頭。
一路上,我聽到好多人議論我媽。
「青萍了不得啊,居然還發表了啥文章!」
「可不是,縣裡都除了表彰,說她是啥子婦女模範。」
「快走走,咱們都去聽聽,她說啥了。」
等我們到了大院裡,板著小板凳坐好。
我媽上了臺子上,開始講話。
她說:「我這篇文章的標題叫——偉大的婦女同志!」
我媽這麼一說,院子裡的男人們哄然大笑。
「啥?偉大的婦女?」
「哈哈哈,咋偉大了,洗衣服做飯的娘兒們,還偉大了?」
「真是笑死個人了,那咱明天也寫個偉大的男同胞!」
男人們起著哄,開起了玩笑。
有個二流子直接站起來,對我媽吹口哨:「你是偉大啊,白花花的身子,陪縣裡的有錢人睡了,才換來今天的好衣服啊。」
他這麼一起哄,好多人都吹起口哨,說起下流的話。
林奶奶跟秀芹嬸子,一直站在臺下,時不時地在本子上記著啥。
我媽鎮定地繼續講:「接下來,我就給大家說說,什麼是偉大的婦女。」
我媽的文章,寫得直白通俗,就連我這個八歲多的小孩子都能聽得懂。
她一連發出了很多疑問。
為什麼從女人肚子裡出來的男人,卻可以隨意打罵女人,看不起女人。
為什麼女人洗衣服、做飯,種田賺錢,可是在家裡生不出男娃娃,就被人罵賠錢貨。
為什麼女人自己都看不起女人,婆婆打罵兒媳,姑嫂之間爭吵不斷。
12
這三個問題一提出來,村裡的婦女們面面相覷。
女人們,好像從沒想過這些。
為什麼,農村婦女們千百年來隻會埋頭苦幹,從不會提出問題。
我媽發出了振聾發聩的呼聲。
「我們要發現自己的價值!」
「我們要團結起來!」
「偉人曾說,婦女能頂半邊天!」
「我們頂了半邊天,就是半個主人!」
「隻要我們團結起來,就沒有男人敢打我們!」
她的聲音嚴肅,擲地有聲。
性格懦弱的愛鳳嬸子哭著站起來,她用盡了力氣吼道:「我婆婆癱瘓在床這些年,都是我在照顧。家裡面我拾掇得整整齊齊,每天都有熱乎飯吃。田裡的活兒,我也沒少幹。可是我男人總說,男人才是家裡的頂梁柱,因為我生了三個女兒,就整天打罵我。」
「沒有女人!哪來的男人!」脾氣火爆的劉寡婦,站起來大聲說道,「咱們樣樣不比男人差!我男人死了後,我不照樣種田養豬,賺錢養孩子。可見,沒了男人,咱們女人活得照樣好。」
又有個嬸子責問她婆婆:「你從前也被自己婆婆打罵,自己也苦了大半輩子,為啥現在總在家裡挑事兒,欺負我呢?都是女人,何必為難女人。」
她婆婆被問傻了,訥訥地說道:「女人嘛……不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我媽把所有的人話聽在耳朵裡,她嚴肅地說道:「對,一代代女人互相壓迫,互相傾軋,可這就是對的嗎?這是不對的!女人應該互幫互助!應該團結友愛!女人力氣是不大,一個女人打不過一個男人。可是十個女人呢,能不能打得過一個男人!如果一家男人敢動手,其他女人聯合起來呢!」
「想得美!我家男人就是打死我,也不能讓別的女人打。」有個嬸子叉著腰,得意地說,「我生了三個兒子,可是大功臣。我男人可不打我,不像其他人,命苦哦。」
院子裡的男人們,也回過味兒來了。
「這是撺掇我們不過好日子啊!」
「你這個女人,沒安好心!」
有人嚷嚷著哄著我媽下臺,也有人沉默不語,還有人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邊想一邊哭。
我託著臉,看著臺上的媽,覺得她渾身都在發光。
昨晚她摟著我說:「小草,中國女性是最偉大,最堅韌的。她們擁有無窮的智慧跟力量,隻是很多人被蒙昧了。有些人不讓女人讀書識字,把她們困在無窮無盡的家務中,困在生兒育女的痛苦中,剝奪了她們思考的能力,讓她們變得麻木。其實我們並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做到的,我們都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更好!你要相信自己,相信女性力量。」
我一字一句聽在耳朵裡,覺得心裡頭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我媽的話,像是烙印一樣刻在了我心裡。
我媽說,這是那個女縣長去她們村裡宣傳女校的時候講的,她一直記了這麼多年。
13
自從我媽在村委大院講了那番話,村裡仿佛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經常有村裡的婦女,來我家找我媽聊天。
我二嬸見了,嘲諷我媽:「那些人,書都沒讀過。你跟她們說什麼思想,說什麼價值,有用嗎?要我說,愚昧的人懂得少,痛苦才會更少。」
我媽看著她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倒是讀過高中,你看不起我們這樣沒受過教育的基層女性,所以在這個家覺得高人一等,處處壓迫我。」
一提我二嬸讀過高中這事兒,她臉上那種得意的神色就上來了,自傲地說道:「我自然跟你們是不一樣的。」
「是,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媽翻了個白眼兒說道,「你精神上,跟男人一樣。」
二嬸好像沒聽懂我媽啥意思。
當然,我也沒聽懂。
可是我家,實打實地出了一件大事兒!
村裡幾十個男人,聯合把媽告到村委會那裡去了!
他們說,我媽騙了他們家的錢呢。
村支書姑父一聽涉及一大筆錢,也嚇到了。
偏偏那些女人, 處處維護我媽。
「家裡的錢,我也有一份,我願意交給青萍!」
「那些錢,是我自己攢下來的,我願意咋花就咋花。」
村裡的婦女們,振振有詞。
這一下,鬧得不可開交啊!
這事兒還沒有調查清楚呢,又不知道哪裡傳來的消息!
說我媽在外面搞什麼投資,錢都被騙了!
這事兒講得真真切切的,說好幾個人連番打電話到村委會。
我奶奶聽了,差點暈過去,大喊:「作孽啊!作孽,這個女人是要攪得翻天啊。」
那些男人來我家鬧,他們的老婆衝進我家,把那些男人轟走了。
林奶奶跟秀芹嬸子打頭,不讓他們欺負我媽。
我爸躺在床上,憤怒地說道:「死婆娘,你說,你騙大家的錢都哪兒去了!」
我媽裝模作樣地嘆了地嘆了口氣說道:「本來是想拉著大家致富的,沒想到被人騙了。媽,你也想想辦法,幫我還還債吧。」
我媽說了個數字。
我奶掐著人中大喊:「瘋了,真是瘋魔了!這麼多錢,可是要坐牢的啊!」
我二嬸瞥了一眼我媽說道:「大嫂要是坐牢了,小輩們都受牽連。」
「離婚!我要跟這個喪門星離婚!」我爸著急地說道,「趁著警察還沒找上門,趕緊離了算了。」
我媽嗷嗷大哭:「不行,我不離!我欠了那麼多錢,離了婚去哪兒啊!你們老王家,這是要把我逼上絕路啊!」
這可是涉嫌犯罪的大事兒啊!這下子,不離都不行了!
我姑姑帶著村支書姑父的命令,抬著我爸,拽著我媽,去縣裡領了離婚證!
離婚證拿到手裡,我媽淡定地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我看著我媽那收放自如的演技,心裡暗暗地豎起大拇指,這演技,比那些港臺明星都好啊!
這年頭,女人被離婚,可不是啥好事!
回去的路上,我奶奶倒是得意得很:「就等著警察來抓你吧,騙了那麼多錢,牢底要坐穿哦!小草是王家的孫女,就是喂她糠咽菜,我也會把她拉扯大,這個你放心。」
我媽立馬笑眯眯地說道:「小草不勞你操心了,你伺候癱瘓的兒子就夠累的了。糠咽菜啊,還是留著給你吃吧。」
這話可把我爸氣得!坐在擔架上還不老實,想打我媽。
我媽現在可是養好了身體,有力氣著呢,狠狠踹了他一腳,把他踹到了溝子裡!
我們回了村兒,發現我家院子裡站滿了人。
我奶奶趕緊問:「咋回事兒啊, 是不是有人來抓這個喪門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