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私有富士山 3542 2025-01-26 14:25:24

「優優,你怎麼不在家?」


「回了一趟我爸媽家。」


江予白靜了半晌。


他是知道的,我和爸媽關系並不好。


外婆去世後,我就再也沒回過家。


這些年,我把工作攢下來的錢,大部分都給了他們。


算是還他們養我的錢吧。


現在算算,也差不多還清了。


兩不相欠。


我說:「結婚的事情,總得告訴他們一下吧。」


「那我和你一起……」


我打斷他:「不用了,你剛回來,在家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在民政局門口見。」


「……好。」


通話掛斷後,我就把手機關機了。


我騙他的。


我根本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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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養老院出來後,我就去做了手術。


這些天,一直在出租房裡休養。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江予白的生日。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時間有時候過得快,有時候過得慢。


我買了很多止疼藥,疼的時候,就吃一顆。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


他應該已經發現了吧,我藏在戶口本裡的懷孕報告單。


他在民政局門口等了多久呢?


有我生日那天,等得那麼久嗎?


當天邊最後一抹殘陽被吞噬的時候,門鈴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是江予白。


來得真快。


我還以為,他得花上幾天才能找到我。


他沒責問我為什麼騙他。


隻是抱住我,像是要把我融入骨血一般抱住我。


抱得太緊,我險些喘不過氣來。


他說:「優優,我要當爸爸了。」


他在幹什麼?


自欺欺人嗎?


我仰頭看他,語氣帶著一種殘忍的溫柔。


「你來晚了。」


他瞪大眼睛,像隻泄了氣的皮球,剛剛的欣喜蕩然無存。


不解、惶恐、痛苦……


種種情緒在他臉上交織。


他從來不曾這樣。


就連十多年前那個雨夜,我們差點滑落崖底,他也從來沒有過這樣驚慌的神情。


我盯著他,輕聲說:「孩子被我打掉了。」


他像是得到了最殘酷的審判。


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


這樣的反應,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以為他頂多憤怒,大罵我為什麼不和他商量。


可是沒有。


在這一刻,我終於確認。


他曾經,也幻想過我們的孩子的到來。


他哽咽著,問我為什麼。


他不明白,他要個解釋。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愛,我給不了。」


如果我的孩子以後得不到足夠的愛。


那他還出生幹什麼?


我不想讓他和我一樣,一輩子都在追尋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江予白抖著唇,喉結微微滾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所有的鎮定和冷靜都在這一刻崩潰。


他突然捂住眼,像個瀕臨絕境的幼獸,蹲下來,嚎啕慟哭。


「還有我啊,還有我啊……」


你給的愛,能有多少呢?


不夠的,江予白,不夠的。


這是我一手策劃的報復。


可我心裡,一點痛快也沒有。


我的手裡握著一把沒有刀柄的刀,刺傷他的同時,自己也鮮血淋漓。


我和他一樣難過。


我比他更難過。


沒人比我更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


如果我沒有得病就好了。


這樣的話,江予白不愛他也沒關系。


我會給他最好的愛。


可惜沒有如果。


上天沒給我機會。


21


我扯動唇角:「沒關系的,你還有陸晚的孩子。」


他抬頭看我。


猩紅的眼睛。


抿得死緊的唇角。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真是殘忍。


我在往他傷口上撒鹽。


「如果你想要,會有很多人願意替你生孩子。」


他不明所以。


眼裡的怨恨越發明顯。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表露這樣的情緒。


我突然覺得可悲。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們明明那樣相愛過。


江予白紅著眼看我,與我無聲對峙。


空氣突然變得沉重而凝滯。


止痛藥好像失去作用了。


我到處都疼。


呼吸也疼。


像是有人拿著錘子,一下一下,將釘子鑽進我的胸膛和下腹。


江予白率先丟盔棄甲,敗下陣來。


「優優,不是這樣的。」


「我們不是非得要個孩子。」


「不是這樣的,你信我。」


我不信。


一點也不信。


「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幾乎語無倫次。


我輕聲說:「江予白,你應該問問你自己。」


他幾近哀求:「這是我欠他們的,我可以解釋的,但不是現在。」


「優優,求求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我等不了了。


我快死了。


我從他的眼裡,望見了自己的模樣。


頹然、衰敗。


實在不好看。


我突然覺得好累好累。


不甘、怨恨,在這一刻,全都不值一提。


「放過我吧,阿白,我很累了。」


「我不愛你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


像是在這一瞬間就衰老下去。


曾經頂天立地,現在脆弱不堪。


他哭得像個孩子。


我將戒指還給他。


這些天我反反復復地看它,到底還是有點舍不得。


但我瘦得太厲害,連戒指都戴不住。


這枚戒指,應該還給需要它的人。


「優優,你對我真狠。」


我笑著說是。


他離開了。


佝偻著腰,算不上體面。


我站在窗邊,對著他的背影,輕輕說了一句:「阿白,生日快樂。」


我抬頭看向遠處。


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屬於我的。


我想起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問過他:「阿白,如果有一天,你知道自己得了絕症,你會怎麼做?」


多麼傻氣的問題。


「告別我愛的人,到處走一走,去看沒看過的風景,去見沒見過的人。」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告別愛的人?」


他笑笑沒說話。


現在我知道了,是要把自己最美好的樣子,留在回憶裡。


一語成谶。


隻不過,我們的回憶算不上美好。


隻不過,完成這些事情的人成了我。


有些時候,我真的希望,我從沒走出那座山林。


如果我沒見過外面的天地,如果我從沒感受過溫暖與愛。


我就不會終其一生,去奢求和追逐那些得不到的東西。


算了,算了。


我這一輩子,也算窺見過天光。


不算太糟。


再見啦,我最最親愛的人。


【江予白番外】


1


小雷告訴我,今早優優搭飛機,去了日本。


我不喜歡那裡。


優優也不見得有多喜歡。


但她最愛陳奕迅的《富士山下》,因此對富士山產生了向往。


美景是無罪的。


這樣也好,我們都冷靜冷靜。


行動已經到了收網階段,很快,我就能把一切告訴她。


我們會有新的孩子。


我會像愛優優一樣,愛他保護他。


我們會給他最好的愛。


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會懇求她的原諒。


我們會和好如初。


一切都還來得及。


有時候我也在想,我們之間,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是那場車禍。


2


我是一名臥底警察,路沉是我最好的兄弟,也是陸晚的丈夫。


我們仨,都是臥底。


我欠他們太多。


這場行動,本該由我衝在最前面。


路沉頂替了我。


等我有所察覺的時候,上級已經同意了他的申請。


他說:「國家可以沒有你,但阿姨,可不能沒有你。」


我罵他想搶功。


他聳聳肩:「反正我搶贏了,你現在哭也沒用。」


「诶,你別真哭啊,一個大男人,怪惡心的……」


我笑著給他一拳。


之後,我經營著一家用於洗錢的空殼公司。


這是一個不太重要的角色,很安全。


而路沉,遠赴緬北,跟在毒梟身邊。


和優優重逢的時候,行動已經開始了。


3


車禍發生那天,我剛得到消息,路沉在一場火拼中,掉入江水中。


生死不明。


陸晚對此一無所知。


自她懷孕後,組織就把她調離了原來的位置。


路沉曾要我好好保護她。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路沉的處境。


心如亂麻。


一時不察,車翻了。


那時候我隻有一個念頭——


把孩子救出來。


那是路沉唯一的血脈,是他生命的延續。


我不敢看優優的神情。


我曾答應她,會永遠愛她保護她。


可現在,我卻在她眼前,救其他人。


我還冠冕堂皇地告訴她,兩個人,我救了兩個人。


大愛。


我忘不了她眼裡的震驚和失望。


她沒有質問我為什麼。


她向來懂事又體貼,不愛讓我為難。


可我卻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從我手裡悄悄溜走。


我很恐慌,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隻能抱住她,讓她別怕。


其實害怕的人是我。


4


陸晚下樓買吃的了,我守在優優床邊。


在睡夢裡,她也緊皺著眉頭。


夢裡有我嗎?


才會讓她那樣難過。


小雷打來電話,說陸晚都知道了。


太陽穴突突地跳。


她性格剛烈,很有可能做傻事。


我隻能讓護士替我看著優優,自己飛奔下樓。


寒風凜冽,陸晚蹲在路邊,雙眼紅得厲害。


她問我:「沒有找到屍體的話,是不是證明他還活著?」


我說是。


其實我們都清楚希望渺茫。


路沉明面上是毒販,毒販的命不值錢,毒梟不會當回事。


而我們的人,也不能大張旗鼓地找他。


他的屍體,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


這樣也好。


找不到就還有希望。


她這才破涕而笑:「我給優優買了腸粉。」


扶她上樓的時候,我有意逗她開心。


不能讓優優看見她哭,不能讓優優察覺端倪。


我說了一個路沉剛入隊時發生的趣事。


陸晚笑了笑,沒了下文。


我心裡卻沒來由地升起一陣煩躁和不安。


轉頭看去,優優就站在走廊那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我。


沒有悲傷,沒有埋怨。


隻是靜默。


帶著水汽的風,從窗戶鑽了進來,攪亂了我的呼吸。


我很恐慌。


有太多話想說。


我想向她解釋點什麼。


可到最後,隻匯成了一句簡單的關心。


多刻意。


5


優優問我:「如果我死在車裡怎麼辦?」


怎麼辦?


在她昏迷的時候,我想了很多。


心如亂麻。


一陣後怕。


最後我得出答案,我會陪她。


等任務完成,不論是生是死,我都會陪她。


她怕的東西太多了。


如果沒有我,她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她似乎不信。


沒關系,不信也沒關系。


我還有一輩子可以證明。


6


其實在很早之前,我就想為她戴上婚戒。


但實在不是時候。


如果我死了怎麼辦?


我不能讓這枚婚戒,綁住她的下半生。


她值得最好的。


我總要她等等我,再等等我。


可有些承諾說著說著,就沒人會信了。


7


販毒集團起了內讧。


那段時間我總是很忙。


給她打電話時,想問她吃得好嗎?睡得好嗎?


又覺得多此一舉。


最後也隻是簡單說上幾句。


我突然發現,她不愛說話了。


從前總是她問東問西。


現在她沉默,我竟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很不安。


我很無措。


我知道,我在她心上劃了一道疤。


久久不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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