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想,對於一個喜歡她的人來說,齊音的話確實很傷人。
那是我們為數不多的談話,我說,也許齊音被家裡施壓了,她原本不是這麼不好脾氣的人。
婁承垂眸把手上的東西遞給我。
語氣很冷淡,他說:「她什麼脾氣和我什麼關系。」
他嘴上說著沒關系,可是還是塞了兩份煎餅果子給我。
我已經了然一切。
婁承沒有間斷過送東西。
一個星期後,齊音再和我提起這件事,有些愧疚她錯怪婁承了,不過鋪天蓋地的欣喜讓她無暇顧及那點愧疚,因為她戀愛了。
她被戀愛的甜蜜衝昏頭腦。
說闲話一樣地說起婁承,她說,婁承大概也不喜歡她,可能隻是迫於家裡的壓力要示好。
對於那些豪門聯姻的操作,我不太了解。
唯有後面的話,讓我耳邊炸開一道驚雷。
她說,她知道了。
那個被搶劫的晚上,我同她訴說,星光燦爛下,那個人是婁承。
我像個跳梁小醜無地自容,我連忙解釋,她卻坦然,鼓勵,她說,也許,也許我們真的有緣分的話,她也可以免於家裡的壓力了。
那個晚上我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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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音的戀愛談得很高調,盡人皆知。
可婁承偶爾還是會送東西到我手上。
終於有次我疑問為什麼還要送東西的時候,婁承不再像以往一樣沉默。
他的眼神左右飄忽,陽光照得他的臉紅彤彤的,他說,給你你就吃,考慮為什麼幹什麼。
這些話模稜兩可。
但我鬼使神差地沒有拒絕,回宿舍的路上,我覺得風好自由,好溫暖。
那天以後,不知道是刻意還是巧合,我身邊經常能看見婁承的身影。
我們有時會說兩句話,讓我心動不已。
他送的禮物從煎餅果子,到出去玩帶回來的牛奶,雖然是過期的,後來到兩條白圍巾,直到一小束紅色鬱金香。
我生平從未有過那麼緊張的時候。
沒等婁承開口說話,我倉皇逃竄。
我在樓下吹了幾個小時的冷風。
想過很多,想過那個星光四散的晚上,想過我和齊音的關系,想過我和婁承的差距,想過我早年波折的過往,想過我的未來。
後來夜半我上樓的時候,齊音並不在家。
信息裡沒有婁承的來音。
隻有齊音的回信,她說,她晚上不回來了。
第二天的陽光很明媚,我到現在都記得,我手裡拿著一束紅色鬱金香時的悸動。
而紅色鬱金香的花語是——熱烈的告白。
可我沒有見到婁承。
發出去的消息,再無回音。
婁承和齊音雙雙消失,半個月後,我收到齊音讓我去聚會接她的信息。
那個聚會,婁承就坐在圓桌的正中心,正對門,周圍七七八八他們圈子裡的人,服務生上菜上得很小心,我從天價的菜單和那些人漫不經心的談話中,直觀清晰地了解到我們之間的差距。
我吃了很難受的一頓飯。
婁承見到我,目光沒有任何波動,而他的身側,坐著齊音。
我幾度開口,都發不出一點聲音。
那天齊音喝得很多。
她在車上哭得稀裡哗啦,她說她家出了事,資金周轉不開,而她視為摯愛的男友拋棄了她,了無音訊。
她不信他隻是愛她的錢。
那晚她說了很多。
最後她說,她和家裡松口了,答應聯姻。
她不斷和我道歉,說她走投無路,不忍心看他父親一生的心血毀於一旦。
我這個階層的人,自然無法理解身在雲端的人有多麼恐懼跌落。
我已然平靜。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
我在吃飯的間隙,聽到走廊隔壁那些人抽煙,他們是婁承的朋友,七七八八說著零碎的信息。
卻讓我的頭腦無比清晰,他們說,還是婁哥泡妹的手段高明,關鍵時候英雄救美。
他們還說,沒有女人能看著自己姐妹和曾經的追求者好心裡卻沒有波瀾的。
女人之間,同樣存在雌競。
說到後面,說我不自量力,自己什麼階層不清楚。
最後,我聽到婁承的聲音。
他淡淡地說,別說了。
他說別說了,他沒有否認,他一直都在。
夢到這裡,我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我的心頭抽痛得很厲害。
場景迅速轉換。
那是畢業前夕。
也是一場噩夢。
那時我和齊音和婁承淪為陌路好久。
我跪在醫院的白牆之下,祈禱,祈禱許清河平安無事。
那年許清河二十四歲,在和我吃飯的時候突然暈倒,我還沒來得及動餐盤裡他夾給我的排骨。
他人生最絢麗的起點,被宣判死刑立即執行。
急性白血病很費錢。
我借光了所有的錢卻連醫藥費的零頭都不夠。
異鄉的醫藥費昂貴,許清河一點都耽誤不起。
我看著他在我眼前一天天凋零,心痛到無以復加。
我和許清河,青梅竹馬,相依為命,如果可以,能用我的命換許清河的命,我毫不猶豫。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雨很大,醫院人來人往,我跪在白牆前,眼前倒映出婁承黑色的褲腳。
他依舊居高臨下,依舊金尊玉貴。
他沒有扶起我,而是半跪蹲到我面前。
問我,如果能支付許清河醫藥費的話,我要不要考慮和他結婚。
我沒有半分猶豫,沒有半分疑問,隻要能有錢,有錢救許清河,一切都不重要。
可許清河還是走了。
二十四歲這年,我第三次失去。
失去的僅僅是一個許清河嗎?
好像不是。
我總是覺得我失去了所有。
我時常夢魘,夢裡都是許清河最後瘦成一把骨頭,躺在我腿上問我想不想吃甜慄子。
我陷入一種極度的恐慌和對金錢的匱乏導致的沒有安全感中。
有時,我在婁承的身畔醒來,總會默默地哭泣。
因為沒錢,我的父母陷入無盡的爭吵,最後在高速路上車毀人亡,為了每天多 30 塊錢的施工費,許父許母選擇了那個野雞工程隊,因為怕花錢,許清河無數次不舒服都沒敢踏進醫院,最後他走的時候,異鄉大雨瓢潑,他甚至都沒有見到一顆星星。
可是有錢,我就能挽回一切嗎?
好像什麼都不能。
可我還是不知疲倦地賺錢,賺錢,賺錢。
似乎這樣,才有一點點實感。
我醒來的時候是四點鍾,天蒙蒙亮,手機裡是桃李的留言,她說小霸在我走後不久就醒了,叫我不要擔心,已經沒什麼大問題。
下面,是小張發來的消息,說離婚協議額外附加了一些條款,婁承又給我劃了很多財產,我看著筆跡遒勁有力的婁承二字,心口發澀。
我回了個好。
這次,我倆算是終於走到頭了。
小張立馬回了消息,問我怎麼還沒睡。
我直接回,不用勸了,我已經決定好了。
聊天對話框顯示一直輸入中,過了兩分鍾,小張說:【婁哥也在住院。】
我飛快地回:【他咎由自取。】
小張又問:【渺渺姐,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你真的沒有對婁總有一點的動心嗎?】
看到這,我已經知道對面的人是誰。
我回:【沒有。】
有沒有,其實經不重要了。
過了一會兒他回:【我希望你能幸福。】
10
我和婁承順利地辦理完了手續,幾乎沒有見面,匆匆一瞥,我看到他似乎清瘦不少,整個人周身的氣息都冷峻了。
小霸年輕,那點子小傷好得很快。
不過傷筋動骨也總要一百天。
就這麼將養了兩三個月,這兩三個月我也格外忙碌。
入了冬,婁承的新聞鋪天蓋地,是他和齊音要訂婚。
我偶爾會發呆看著窗外的雪,思緒總會飄回那年曼哈頓的那場大雨。
那場雨,百年難遇。
醫院裡,婁承的發絲都是水。
我最近總是夢到那個場景。
暮冬的時候,我去看了許清河。
他的墓前很幹淨,擺著兩份煎餅果子。
我想不出來除了我還有誰會來給他掃墓。
許清河旁邊的墓,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她的母親經常來看她。
快下山的時候我又碰見她上來。
簡單寒暄幾句,她問:「今天沒和你先生一起來嗎?」
我腳步驀地就頓在原地。
「誰?」
「他說姓婁,婁承,不是你先生嗎?昨天還看他來。」
我的耳邊仿佛炸開了一道驚雷。
晚上回家,小霸和桃李早已經做好了一桌子好菜。
我食不知味,小霸欲言又止。
最終,趁著桃李去刷碗的空檔,小霸才開口。
他說:「渺渺姐,我收到了警局發來的事故處理信息,你是不是想起訴婁承?」
相較而言,他隻是個大學生,面對這些事情,惶恐也是有的。
我安慰他不用擔心,我會全權負責這件事情,一定給他一個說法。
小霸顯得十分茫然,他問我:「為什麼要起訴?」
我淡淡地垂眸,我說:「他犯了錯,本來就要接受懲罰。」
小霸沉默了很久,然後他問我:「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他說婁承和他在路上相遇純屬偶然,之所以別到他前面,也是因為前面卡車差點傾翻,我不在事故現場,所以不了解情況。
這話不僅讓我立馬僵在椅子上,也讓桃李拎著鏟子就從廚房裡衝出來。
大喊小霸肯定是摔壞了腦子,婁承怎麼可能會那麼好心。
小霸很無奈地攤手,說當時的情況很復雜,我們和交警的錯判也算情有可原。
最後桃李的鏟子甚至都有點無措。
她推了我好幾下,我才將將回神。
她說,我們錯怪你前夫了。
我手心都是冷汗,恰逢手機推送消息。
說婁承和齊音明天訂婚,場景盛大。
我淡淡說,那就不起訴了,我去撤案。
這個晚上,我輾轉反側,卻沒有睡著。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就去了隔壁市景區,手機消息全關,什麼也不幹,就坐在海邊別墅的落地窗前看雪。
我給自己烤了很多慄子,總是沒有剛到許家那年冬天的甜。
第四天一早,我折回工作室。
手機裡有無數條消息,還有婁承的很多未接電話。
還沒來得及看,工作室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齊音。
我不認為她這個時候來找我有什麼值得歡迎的事情。
路過的時候我率先說:「新婚快樂。」
齊音顯得很震驚。
「你不知道?」
她笑了一下:「訂婚那天,婁承沒來。」
我的腳步驀地頓下來,心髒重重的跳了一拍。
「所以?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要回美國了。」
齊音今天看起來格外平和,甚至我也猜不透她的來意。
「你沒必要和我說這些。」
我說。
我們早就不是什麼朋友。
「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沒有資格獲得你的原諒,但是渺渺——」
她頓了一下:「我並不後悔,我別無選擇。」
這麼多年,她依舊沒變。
犯錯的人,誰沒有苦衷?
「話說完了?」
我不想多做糾纏,抬腳向前:「你可以走了。」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其實從始至終,我和婁承都沒有在一起過。」
「和我也沒關系。」
我的心裡很亂,越來越亂,亂得我煩躁不堪。
「有關系的,渺渺,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其實他喜歡的一直是你。」
我說。
「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不想多糾纏,隨便她怎麼說。
「當年,是我和他說,你有男朋友了。」
她的聲音很輕。
窗外下起了雪。
屋內寂靜起來。
死一樣的寂靜。
我忽然想起,在那個讓我顏面盡失的酒局之後,婁承來找過我一次。
那是許清河第一次見到婁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