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婁承垂眸笑了,過了一會兒,他問。
「為什麼我不行?我長得也不差,也比他們有錢有能力,我們倆在那事兒上也挺和諧。」
我冷笑。
「那是你以為。」
婁承的臉色刷一下子就黑了,凌厲的眉峰緊促了起來。
「每次看你的表情,我以為你挺享受的。」
我耳後發熱,像是上了發條。
「我再說一遍,那是你以為。」
「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才不想和我過?哪裡不好,我可以改。」
「不必了。」
「我喜歡的人,就算他不舉,日子我照樣過。」
這句話是嘴硬,那檔子事兒,還是很重要的。
婁承輕嗤了一聲。
「說到底,你還是不喜歡我。」
我也沒忘了齊音前腳剛從套間出去。
手機鈴聲突兀地打破了我和婁承之間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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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霸。
婁承也注意到了,嘲弄地嗤笑了一聲。?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喜歡這種小白臉,想不明白有什麼好。」
我握著鱷魚皮的手指微微顫了下,準備抬腳往外走。
「至少他懂得尊重人,明天上午十點我在民政局等你。」
「可是我愛你。」
摸上門把手之前,我甚至以為自己幻聽了。
婁承又重復了一遍,他說:「可是我愛你,你能不能不走?」
我沒回復,甚至是逃一般的離開。
因為都不作數。
婁承玩弄人心的手段,我早就領教過。
這個惡劣的家伙。
8
次日上午,太陽毒辣,從十點等到十二點,婁承沒來。
這次連小張的電話都打不通。
我氣得在太陽地裡直發暈。
直到晚上,桃李打電話來說,小霸出車禍了。
人在醫院,我匆匆忙忙趕過去,小霸還在昏迷,臉都白了。
醫生說就是肋骨斷了兩根,腦震蕩昏迷需要觀察一下,沒什麼大事兒,我和桃李才松了一口氣。
小霸沒什麼靠得住的親人,警察來電話說,兩起車輛碰撞,前者有惡意碰撞行為,是個有錢人,問我們是否私了。
桃李氣衝衝說這世道沒有王法了,她脾氣爆,在醫院守著小霸,讓我去警局弄死撞人那個狗的。
我安慰她沒關系,情況屬實的話,就算花再多錢,我也會替小霸討回公道。
天已經黑透,我開車的時候,手心都是冷汗。
我在小霸身上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在這個看似沒有什麼等級分明的社會裡,金錢卻總是能讓很多人高高在上。
到警察局後,警察先是和我講述了一下事故情況,現有監控看起來前車故意阻攔相撞,但是前面有段監控故障,具體事故原因還有待查探,因為雙方沒有嚴重傷亡,前車要求私了,越快越好,多少錢都行。
我積存的理智在看到旁邊座位上毫發無傷的婁承後,一瞬間蕩然無存。
而齊音,就坐在婁承身側。
她耐心地擦著婁承頭頂的汗,斥責的聲音都很委婉,她說:「阿承,婚期在即,你怎麼會做這麼幼稚的事情?鬧出去可怎麼好?」
婁承安靜得出奇。
他們過於和諧,也都沒有發現我這個事故處理人。
「不用查探了。」
寒意傾灌下來,我和警察說:「我知道原因。」
去年,景潤被搶了一個合作,沒過多久,那個競爭公司的老總就因為情婦問題被撤職,刺激過重,半夜兩點突發腦溢血去世,那時候我乍刷到這個消息,碰巧聽到婁承打電話。
那時候他的評價是——便宜他了。
我向來知道,他商業手段果決,但是我也忘了,他其實骨子裡是個睚眦必報的人。
他很記仇。
是了,對付一個沒有什麼後臺的大學生,是抬抬手的事情。
他不愛我,但是男人總是有幾分佔有欲。
反正這麼多年,我總是,不太了解他。
婁承望向我的時候,已經是幾分鍾後,他面色發白,眼裡有一點詫異。
「你怎麼來了?」
我望向警察:「我們拒絕調解。」
衣角突然受力,婁承已經到了我跟前,他皺眉望向我。
「別胡鬧。」
我陡然生出一種強烈厭惡,這股厭惡緊緊地攥住我的五髒六腑,我向後退了兩步。
目光掃過他身側的齊音,同樣詫異。
「你想要什麼,不想離婚是嗎?」
婁承的發絲凌亂,他的眼神茫然裡帶著一點欣喜。
「你答應不和我離婚了?」
「可以啊。」
我笑。
「隻要你想,我的意願算什麼,你也可以找個繩子把我捆起來,我也就隻能乖乖配合,或者,你也可以再和我續一段時間的合同,到你想做的事情完成之前,價錢按之前的。」
「還有,齊小姐回來,我就不用陪睡了吧。」
婁承臉色愈加發白得厲害。
「你是不是誤會我什麼了?」
我是不太了解全部的他,但是某些方面,沒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有什麼可值得我誤會的?」
「我的確在最艱難的時候承了你的好,所以沒資格說什麼要是不認識你的話就好了,但是婁承,挺多時候,你也讓我挺惡心的。」
我甚至沒有用吼的,非常平靜地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說完,我強烈的爽感,讓我眼眶發熱。
我受夠了。
裝模作樣地忍了三年。
早就受夠了。
什麼體面,什麼鬼話,統統和婁承一起滾好了。
婁承就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微張嘴唇,卻沒發出音節,齊音替他開口,她說:「渺渺,你話說得太難聽了。」
我淡淡地回她。
「你也一樣。」
「在哥大念書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倆挺配的,所以那時候你心高氣傲個什麼勁兒,非得等到現在費心到別人的婚姻裡刷存在感,你看,搞得大家都像吞了一口屎,惡心得要命。」
齊音大概少見我這麼尖銳的發言,一瞬間面色發紅。
「渺渺,你這麼說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我笑了。
「你在他面前裝裝就算了,在我面前裝什……」
「夠了。」
冷不丁打斷我的,是婁承。
到底還是聽不了我罵齊音咯。
長達幾十秒的沉默裡,婁承開口的聲音很冷。
「我不會強迫你,你真的這麼想離婚的話,我會的。」
不知為何,我在他的目光裡看出一絲委屈。
他有什麼可委屈的?
「今天我沒給你消息,是因為一直有事情耽擱了,晚上又遇到事故。」
「那最好。」
我急著回話,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
「看你時間,隻要離婚,我隨時都有時間。」
說完這話,我回看婁承的臉色,我想,婁承應該被我氣得不輕。
我倆,這樣也好。
走廊裡快出門的時候,婁承卻突然追了上來。
「我想問你。」
我沒回頭,卻能分辨他聲音裡的冷淡的寒意。
「要是當初,許清河沒有病重,你沒有那麼需要錢,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會考慮和我在一起。」
我的腳步生生頓在這裡。
許清河啊。
「我們沒有在一起過。」
我說。
「從始至終,我隻是嫁給了你,我們從來,都沒有在一起過。」
我明明可以做到很堅強的。
可是在聽到許清河名字的一瞬間,我覺得很委屈,鋪天蓋地的委屈向我湧來,讓我窒息。
這份窒息感驅使我快步離開了警察局。
9
我回到醫院的時候小霸還在昏迷。
桃李說沒什麼大事兒,讓我先回家,明天再來替班,我內心愧疚,隻好點頭,暫時不知道怎麼面對醒來的小霸。
夜裡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
吞了兩顆助眠藥,我昏昏沉沉地夢到了許多事。
十歲那年,我爸媽因為離婚爭吵不休。最激烈的一次,是他們在高速車裡,我聽著爸爸的電話,聽到他們反目成仇,用最惡毒的話往對方的身上招呼,在我的哭喊聲中,一片歸於死一樣可怕的寂靜。
那天,高速上一起車禍,十歲的年紀,我被迫接受自己成為一個孤兒的事實。
我沒有爺爺奶奶,沒有姑姑叔叔,唯一和我有血緣關系的姥姥,也因為我和爸爸長得太像,拒絕接受我。
那年冬天,寒風凜冽,我被鄰居家的小孩,許清河,領回了家。
許父許母是很善良的人。
面對一個並沒有什麼血緣關系的孩子,呵護備至。
他們給我換上幹淨暖和的新衣,給我梳漂亮的頭發,把原本狹窄的小屋硬隔開一間給我做房間。
我和許清河一起上學,一起下學,一起回到家大快朵頤,清貧的許家沒什麼能拿得出來炫耀,許父許母卻總是得意洋洋,說自己兒女雙全。
我在許家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很多年之後,我每每回想起那段日子,都能對幸福二字有透徹的理解。
十五歲,我和許清河雙雙考上重點高中,許父和許母高興地獎勵了我和許清河一人一個手機,說住校的日子裡,我們每天打電話,一家人還是在一起。
那年夏天,他們也給了自己獎勵,獎勵兩個人去往隔壁省城,打更辛苦的工,賺更多的錢。
十八歲,老式直板手機收到了許父許母的工地遇難電話。
我無數次回想起那通電話,都覺得心驚肉跳。
十八歲的許清河,失去了父母,十八歲的商渺渺,失去了父母兩次。
我和許清河,青梅竹馬,相依為命。
擁抱過,依偎過,相互抹去過眼淚,一起吃過一碗泡面,在十八歲的那個夏天,許清河拿著賠償金,撐起了隻有我們倆的一個家。
二十二歲,我和許清河雙雙公派讀研。
在那個紙醉金迷的國度,我見過很多有錢人,身邊的留學生是有錢人,在校生也是有錢人,我和許清河的清貧,格格不入。
可心中有火,可以燃燒一切。
許清河說以後他要去研究天體物理,他要成為出色的天體物理學家。
宇宙有無限維度,可以穿梭時間,星辰億萬,他說他最想回到,我剛去許家的那年冬天,我們一家人圍著鍋爐烤慄子,那年慄子,那麼甜。
我說我要繼續攻讀金融系,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讓許清河可以腳踏實地地摘天上的星星。
那年,哥大的窗外有風景,而我們的筆下,有前途。
我很幸運,抽到了宿舍,齊音是我的室友,也是我第一個在國外認識的朋友。
她的家庭條件很好,沒有因為我們所謂的階級而疏遠我,那年,我把她當作我最好的女性朋友。
對於婁承的印象,加深於他一次次地遞給我兩份零食、兩份中餐、兩份禮物。
齊音說過一嘴,他們並不熟悉,在念書之前,不過是家裡有合作,而婁承家裡的長輩有意聯姻。
而她,有喜歡的人。
我記得,那個人高高瘦瘦,似乎和我一樣,不是什麼有錢人,看不出哪裡特別,但齊音很喜歡他,或者說,她喜歡他偏偏不能被她徵服的樣子。
那時候的婁承,比現在更為意氣風發。
他經常跳到我面前,遞給我兩份東西,卻沒什麼話,我知道,一份是給齊音的,一份是給我的答謝費。
他長得很漂亮。
男孩子少見那麼白皙的皮膚,唇紅齒白,個子高高,活潑的時候看起來很有少年氣,偶爾我也能在我經常落座的圖書館座位旁看到他,學習工作起來,卻很安靜老成。
其實在此很久之前。
我們曾有過一次交集。
讓我連續夢到過好幾晚。
那是一個在平常不過的晚上,我拎著從校外面買來的兩份煎餅果子,等許清河下課。
那個晚上也有些不平凡,我身上僅有兩份煎餅果子,為了去買煎餅果子,我身上的現金被搶劫一空。
國外的治安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我不能和許清河說,他一定會把他的生活費都給我,一定會去打更多的工,一定會比心疼自己更心疼我。
我坐在學校附近一個人少有人會經過的長椅上,用漢語痛罵了半個小時國外那些不良少年,並且發誓,以後一定要蕩平這個破國家,拿回來所有的文物,賺好多的錢,把那些搶錢的小兔崽子們都關起來踩縫纫機,每天做眼保健操、廣播體操,背三字經,背論語。
末了,我把兩份煎餅果子都吃了。
沒人能知道留子的嘴在國外會遭什麼罪。
煎餅果子我吃得很香。
吃完的時候,終於在背後聽到了一聲嗤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婁承,一次獨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初見。
他什麼都沒說,笑著看我,肩寬腰窄,白 T,走到我面前的時候,四面的燈光乍現於他身側。
有些居高臨下。
然後我看到他很隨意地從錢包裡拿出了一把現金,交到我手上的動作卻不輕浮。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他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那時候我隻看到他背影,還有微風凌起的發絲。
他說:「你一個人能吃兩份煎餅果子,挺牛的。」
後來。
後來這個場景我記了好久。
後來,婁承會經常跳到我面前,手裡拎著各種各樣的吃食、禮物,我盡數轉交齊音,一同轉交的還有我不清不明的悸動。
事情是在第二年的冬天發生改變。
我抱著電腦在樓下見證了婁承和齊音的爭吵殘局。
齊音少見那麼不顧體面,她讓婁承死了這條心,她說自己就算爛在家裡,也不會和婁承有一點關系,婁承是她見過的最沒品、最惡心的人。
我站在門口,進退兩難,眼見著齊音摔門進屋。
而婁承站在夜色裡,直到我從他面前經過,眼神才有一點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