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他對生死早已看淡,死了便埋。
身後的哭聲更大,震天徹地,仿佛將整座山都要吵醒。
不知為何,頭頂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
邊關的雨從來都是迅猛的,雨珠鬥大落下,可是這一刻,細雨如絲。
像極了衢州的雨。
那是屬於沈作明故鄉的雨。
沈絳眼看著棺木一點點落下,終於忍不住喊了一句:“父親。”
隨著棺材一點點沒入黃土之中,周圍的哭聲更劇烈,撕心裂肺,天上細雨落下,仿佛這一刻天地同悲。
直到一個蒼老的哀嚎聲,突然迸出最後的生機吼道:“沈將軍死了,邊關危矣,百姓苦矣。”
接著,一聲巨大響聲,竟是一個老者竟是一頭要撞上棺木。
幸虧身側的清明,及時撲上去。
以身為擋,這才避免血濺當場。
沈絳怔怔看著他,嘴唇微抖,可是身後聽到老者這句悲呼的百姓,哭聲愈發慘烈。
他們的戰神死了,擋在他們面前的保護神沒了。
就在此時,遠處的仰天關竟燃起狼煙,那是有敵來襲的示警。
遠處的半空中,煙氣直上,雖烈風吹之不斜,細雨澆之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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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襲!”
“是敵襲!!”
左豐年當即轉頭,今日侯爺下葬,眾將士都想要來送侯爺最後一程。因此左豐年隻留下兩人留守仰天關。
畢竟沈作明死後,西北大營的兵力全部壓至仰天關,卻輕易不出。
北戎人攻不下仰天關,更勾引不出他們,猶如拳頭打在棉花裡,佔不到便宜。
這些日子,兩軍一直是敵不動我不動。
“蓋棺。”沈絳轉頭望著身側的道士,這是方才高唱吉時的人。
這道士也沒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能有如此狠厲眼神,居然當真高喊一聲:“蓋棺。”
隨著他說完,沈絳已經追著左豐年而去。
所有百姓目瞪口呆望著她,就見追上喊道:“左將軍,我要與你一起前往仰天關。”
左豐年怔住,一時,竟忘了拒絕。
待沈絳離去之後,人群中的哭泣聲竟莫名小了。
許多人的目光都追著那個穿著麻衣的女子,那是沈作明的女兒。
是他的女兒。
第146章
待到了山下, 沈絳直接翻身上馬,跟在左豐年身側,竟絲毫不落。
連左豐年都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 一身麻衣的少女, 攥緊韁繩,策馬飛揚,她的頭發束起, 額頭上幫著白布條, 腦後垂下的白布條在風中被吹的飄起。
他們趕至仰天關時,喧囂聲震天,隔著厚實而巨大的城門,都能聽到城外北戎人的叫喊聲。
這是沈絳頭一次這麼近的接觸戰爭。
她卻神色鎮定,跟在左豐年身邊,一起登上了城門。
這才發現對方並未開始攻城, 隻是對方早已經擺好了陣勢, 攻城用的衝車、雲梯、飛梯、炮車、巨木撞車還有疊橋一應俱全。
這些攻城裝備都齊整的擺在最前方, 身後是北戎騎兵、還有步兵。
底下叫喊聲不斷。
仰天關經過數百年的修整,早已經固若金湯,成為北戎人遲遲無法突破的一道天塹。
隻是戰爭永遠是殘酷的。
哪怕城池堅固,真正重要的還是守城之人。
左豐年到的時候,此刻留守城門的參將立即上前,向他通報情況:“將軍, 先前我們的斥候發現了北戎前鋒營的異動,立即派人報回消息。屬下確定對方今日回來攻城之後,立即按照您的吩咐, 以狼煙為訊。”
原來左豐年知道, 沈作明出殯這麼大的事情, 未必會瞞得住北戎人。
雍州城內,雖然看似人人都恨北戎人。
恨不得啖其肉、剝其筋。
但是林子大了,自然便什麼樣的人都有。
也有小人被北戎人的金銀財寶打動,偷偷傳遞關於仰天關與雍州的情況,雖然之前幾次抓住內賊,都是格殺勿論。
沈作明這等性情溫和的人,抓住這樣的人,不僅會立即斬殺。
還會將這些人的屍體懸掛在城門上,讓所有人都瞧見,當內賊的下場。
哪怕是這樣,財帛動人心,這些內賊還是抓不盡。
沈作明出殯這等大事,瞞隻怕是瞞不住。
果然對方此事之後,便猜測西北大營的眾多將軍必會親往送別,到時候仰天關守衛空虛,於是他們想趁此機會,攻打仰天關。
留守關內的參將大罵道:“這些北戎蠻人,方才便開始叫陣。”
沈絳雖也讀過不少兵書,卻是頭一次親臨戰爭,她忍不住道:“這些北戎騎兵如此囂張,我們的投石機射程應該可以覆蓋吧,為何不用投石機。”
參將好奇的朝她看了一眼,左將軍突然帶回這麼一位貌美至極的姑娘。
而且還穿著一身麻衣。
此刻雖然戰事緊張,可是站在城牆的人,也有人偷偷用餘光瞄沈絳,大抵是好奇,為何會突然這麼一個姑娘。
這事兒著實是稀罕。
左豐年說:“並非我們不想用投石機,而是不能用。”
沈絳正要問為何,對面便出現了變化。
此刻,城下手持盾牌的步兵,突然往兩邊扯開,露出一條道。
一個騎在馬背上的強壯男人,悠悠走了出來。
明明是兩軍對陣,他卻猶如闲庭信步。
沈絳望著對方,眼眸一縮,低聲問:“赤融伯顏?”
“不是,他是北戎前鋒營阿思蘭,此人乃是赤融伯顏手下的一員猛將,”左豐年沉聲說道。
阿思蘭,沈絳凝眸望著對方。
她知道這個名字在北戎的意思乃是雄獅,北戎人喜歡用猛獸給自己起名。
他們希望自己擁有猛獸的勇猛和速度,這樣才能夠在戰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阿思蘭出現後,就見他揮揮手,突然後面被拉出一連串的人,每個人都被一根長繩捆在一起,哪怕遠遠看過去,依舊能看出他們蓬頭垢面,衣衫褴褸。
這群人出現之後,北戎騎兵立即興奮起來。
他們高舉著手中彎刀,口中發出古怪而興奮的歡呼聲。
“他們要幹什麼?”沈絳問道。
無人回答她,因為很快她已經明白了對方要幹嘛。
隻見北戎騎兵很快斬斷這些人手上捆著的繩子,束縛除掉,可是他們依舊怯弱膽懼的站在原地,不敢動一下。
直到一個北戎騎兵衝著他們舉起彎刀,這群人像是被驚醒,登時四散跑開。
不少人都向仰天關的方向跑來,那是家的方向。
可是兩條腿如何能跑得過馬。
特別是北戎的戰馬乃是經過一代又一代的改良,特點便是快。
那些北戎騎兵似乎並不著急,沈絳站在城樓之上,雖然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卻能感覺到他們臉上那樣得意洋洋的表情。
這些漢人在他們眼中,都隻是待宰的羔羊。
仰天關的城門早已經緊閉,就連城門前的通行板也被撤了回來。
城前有一條又寬又深的壕溝,裡面不僅蓄滿了水,底部還布滿了鐵蒺藜。北戎人攻城都不易,這些手無寸鐵的人,壓根無法通過壕溝。
沈絳微閉了閉眼睛,她無法說出開門兩個字。
哪怕她從未上過戰場,卻也知道,此刻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這些人就是北戎人特地灑下的誘餌。
就在她心中天人交戰時,北戎的戰馬嘶吼,騎兵拍馬追了出去,他們手中高舉的彎刀,終於落了下來,隻是這一次他們收割的是前方流民的性命。
“不要。”沈絳失聲叫了出來。
可隨著她這一聲喊出口,北戎騎兵的彎刀,已經割掉了跑在最後面人的性命。
跑在最後的人,皆是老幼婦孺。
北戎騎兵興奮的尖叫,厲聲喝罵,還有彎刀割過頭顱的又利又鈍的響聲,明明離的那麼遠,沈絳仿佛都聽到了。
她站在城牆上,眼睜睜看著他們將這些手無寸鐵的流民屠殺殆盡。
沈絳的手掌扶住牆垛,緊緊抓著磚縫邊緣,眼睛望著底下的那片地獄。
鮮血流淌在地上,殷紅的像是將來往的疾風都染上了濃重的血腥味。
疾風吹起沈絳的頭發,她身後垂著的白色布條被吹起,烈烈狂風仿佛要灌進她的身體,連呼嘯的聲音都似乎在叫囂著告訴她。
看,這就是戰爭。
殘酷的、慘無人道的、血腥的戰爭。
直到阿思蘭拍馬上前,他的馬如同離弦的利箭,快的離譜,他追上的是一個還算健康的男子,隻是他追上的那一刻,那把如月牙般的彎刀割向了對方的脖頸。
男子的頭顱掉落在地上,阿思蘭彎腰撿起頭,高舉在半空中。
北戎軍隊中赫然爆發出震天的喊叫、高呼。
阿思蘭將頭顱提在半空中,得意的騎馬沿著空地巡視了一圈。
男子的頭顱還滴著血,可現在他的頭顱隻是一件戰利品。
沈絳死死盯著他,牙齒險些將唇瓣咬出血痕,帶著無盡恨意。
“這群畜生。”
她的話顯然是城牆上所有守城將士心底的話。
反倒是左豐年神色淡漠,他以一種平緩而冷靜的口吻說:“這便是北戎人的伎倆,他們在攻城之前,都會釋放一批奴隸,這些奴隸並非全都是漢人,也有草原上其他部落的子女。這樣一來,我們就不能先放箭,更不能使用投石器,以免誤傷這些平民。”
那為何不救他們?
“侯爺還在的時候,曾經想過救這些人,隻是那次我們的騎兵損失了幾十人,最後也隻救回了三四人。”
那次沈作明一人在點將臺上坐至天明。
第二日,他便在軍中傳下一道命令,但凡北戎人陣前所釋放的流民,皆不救。
慈不掌兵,沈作明雖性子看似溫和,可他畢竟也是執掌西北大營十幾年的主帥。
他首先得對他的士兵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