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這話倒是一點都不曾誇大。
沈絳本就是絕色,哪怕在京城那樣美人雲集的地方,依舊出眾的叫人挪不開眼睛。
在這邊城之中,風沙不斷,驕陽烈烈,水土並不那麼養人。
因此不管男女老少,臉上總被曬的泛紅和粗糙。
乍然出現這麼一位肌膚勝雪,烏發如墨,容色卓絕,一顰一笑宛如畫卷中走出來的女子,如何能叫人不注意到。
便是此刻,哪怕周圍有兵士,還是有不少老百姓偷偷回頭望過來。
沈絳未戴面紗,抬眸時,眼尾微翹,烏黑澄澈的眼眸波光潋滟,仿佛將那漫天的江南春色帶到了這邊關之地,讓這漫天荒原都染上了秀麗柔婉。
“幾位將軍此刻已經在府裡等著您,還請三姑娘隨我前來。”
沈絳點頭,便也上了馬車,跟著他一同前往。
有了林度飛的帶領,他們並不再需要排隊入城,很快就以令牌通過城門。
邊境之城,自然不如沈絳去過的京城那般的恢宏,也不如揚州那樣的繁華,就連衢州都稍有不足。
隻有走在主城大道上,聽著沿街的叫賣聲,這才有了幾分熱鬧氣息。
沈絳在車內也並未闲著,掀起簾子,望著兩邊街道上,都懸上了白布,滿街的熱鬧與這素缟,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怔怔望著街面上的店鋪,一家接著一家,無一例外。
“林校尉,”沈絳衝著前頭騎馬的人喊了一聲。
林度飛聽到她的聲音,打馬回頭:“三姑娘,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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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絳抬手指著掛著的白布,低聲問:“我見城中店鋪,皆掛白布,所為何事?”
她自個便是開鋪子的,知道鋪子外掛白布,乃是不吉利。
可這往來的行人,卻對這一幕習以為常,絲毫沒有奇怪的表情,該進鋪子的依舊進鋪子。
林度飛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他垂眸望著車內的少女,比起在京城精雕細琢的模樣,這一路上的風霜,還是讓她有了幾分不同,就連眼底都帶上了沉重和堅忍。
“這是城中百姓,都在紀念侯爺,”林度飛還是說出了口。
沈絳聽著,目光落在那一條條素缟之上,滿城的白,隻為一人。
沈作明沒有辜負邊關百姓,至死都在守護這一城的安寧平靜。
而邊關百姓亦未負他,他身死之後,這滿城素缟隻為他而掛。
沈絳眼底帶上微熱,第一次,她發現沈作明的選擇並非愚忠,之前永隆帝因他戰敗,便將他關入大牢,可是邊關有變,他又是奮不顧身的前往。
他從來都不是為了帝王,更不是為了權勢,他是為了這滿城百姓才回來的。
很快,一行人便來到了城中將軍府。
此乃是駐扎仰天關的將軍所居府邸,先前一直是沈作明所住,如今沈作明殉國,他的屍身便停靈府上。
一直等待著沈家人前來。
因為是將軍府,駐扎著不少軍士,周圍顯得格外安靜。
他們馬車剛到府門口,沈絳剛從車內鑽出來,就見外面傳來一聲嚎哭:“三姑娘,您可算是來了。”
沈絳抬頭望去,就見一個中年男子率領眾人跪在她的車下。
她認出對方,這是父親身邊的親信管事,沈乾。
“乾叔,”沈絳下馬將他扶起,可是沈乾卻跪在地上沒有起來。
沈乾額頭死死抵著地面:“老奴沒用,老奴沒用。”
他口中一直念叨著自己無用,蒼老的聲音裡帶著悲涼和痛楚。
沈絳眼中含淚,將他扶起:“父親乃是戰死沙場,又與您有何關系。”
“您有所不知,小兒麒麟一直跟在侯爺身邊,當時侯爺被那赤融伯顏攻擊時,他竟被其他北戎蠻子纏住,一時救不得侯爺。”沈乾哭嚷著說。
沈絳心頭不無悲痛,可她知道,遷怒旁人,毫無用處。
殺了父親的人是北戎的赤融伯顏,這筆賬,她隻會算到他頭上。
“我想見爹爹,請乾叔前頭帶路。”沈絳低聲說。
沈乾大約也知道,此乃是最要緊的事情,於是便起身給沈絳帶路。
將軍府上早已經是一片純白,沈絳從正門而入,很快,來到前廳,就看見廳堂上所設的奠儀,還有停在大堂內的那副棺木。
沈絳行至一半,突然有些不敢上前。
她突然想起,那日她回京,聽聞爹爹的隊伍已經出城,她策馬追上,謝珣陪在她身側,一路追到城外十幾裡地。
如今她遠赴邊關,能見到的卻隻有一副棺木。
此刻她與那副棺木,不過十來步的距離,卻如天塹,讓她一步都無法往前踏。
她與沈作明乃是父女,卻並未見過很多次。
但她從未覺得自己與大姐姐不同,沈作明哪怕是百忙之中,也會給她寫信,告訴她關於仰天關的一切。
偶爾說說他帶兵打仗的事情,偶爾說說他的日常生活。
無趣而又枯燥的生活,卻是沈絳年少時,最為期盼看到的。
如今擋在她面前的那座大山,轟然倒下了。
這一刻,她終於徹底確定,她的爹爹沒了。
“爹爹,”沈絳突然心頭被如同山呼海嘯般的悲涼所壓倒,她幾步跑到那副棺木旁,趴在上面。
她哭聲撕心裂肺,悲涼而又無助,就像是久出剛歸的遊子,突然發現自己早已經失去了能夠遮風擋雨之處。
她又一次成了無家可歸的小姑娘。
隻是衢州前往京城時,她滿心鬥志。
如今她隻剩下一身的鑽心噬骨的痛楚。
她悲泣之時,府中上下隱忍多天的悲痛,也終於在這一刻迸發,哪怕是在戰場上最勇敢、不怕死的戰士,都在這一刻失聲痛哭。
整座府邸,悲鳴不絕。
第145章
隻解沙場為國死, 何須馬革裹屍還。
短短一句話,卻不知倒盡多少辛酸血淚,沈絳是被人扶到偏廳中歇息, 她哭的實在太厲害, 整個人險些昏倒。
隻是這一場大哭, 似乎將她心底的所有雜念、痛楚, 都釋放了出來。
沈絳哭完之後,便立即讓人準備熱水洗漱。
管事見她身邊沒有伺候的人,便說道:“老奴去找兩個伶俐的小丫鬟過來,伺候小姐吧。”
“不用。”沈絳立即說道。
管事有些驚訝, 勸道:“小姐乃是金尊玉貴之軀, 身邊如何能沒幾個伶俐的丫鬟。”
他本以為沈絳這樣的身份, 身邊定會有好幾個小丫鬟,所以便沒有特地派人。
畢竟他派的都是外人。
有些貴人並不喜身邊突然出現外人。
誰知沈絳身邊除了侍衛,竟再無旁人,這叫老管家如何不奇怪。
“幾位將軍是否在府上?”沈絳沒再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態度上的拒絕已經不言而喻, 隻是轉了個話題。
管事立即說:“得知三小姐到了,軍中有品級的將軍都已經在議事廳等候, 隻等著小姐見過侯爺之後,便可與諸位將軍見面。”
沈絳雖無官職, 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
可她是沈作明的女兒,如今代表著長平侯,隻要她一日不到, 沈作明便一日不能下葬。這些將軍都是沈作明一手帶出來的, 如何能不關心沈作明入土為安的大事。
“您先過去, 請各位將軍稍等片刻, ”沈絳低聲說。
管事點頭,隻是他出門之後,很快又折返換來,手中捧著一套素服,純白衣裳,刺的沈絳眼睛一痛,不過她很快平靜,伸手接過衣服。
管家微有些激動:“三小姐如今來了,我們也有了主心骨。”
這邊議事廳,老管家過來前,廳內已有些坐不住。
隻聽一個粗獷聲音說道:“到底還是個千金大小姐,做事磨磨唧唧,咱們都到了多久,這還把咱們晾在這裡呢。”
一旁另一個聲音說:“行了,這才等了多久,你就開始抱怨。三小姐遠道而來,總得先拜見侯爺。”
“帶著滿府上下的人,一塊哭喪?”這個粗獷的聲音似乎對沈絳很不以為然。
直到左首第一個位置上的中年男子,抬眼看了過來,淡淡道:“你若是等的不耐煩,便先回營地。”
此人聲音雖溫和,可是廳堂裡端坐著的所有人,都不敢小覷他。
就連這個聲音最粗獷,看起來大老粗一個的男子,在聽到這話,也訕訕一笑道:“左將軍,您別介意,您也知道我這人性子急,坐不住。”
“三小姐初喪父,心情有些激動,亦是人之常情,眾位若是有等不耐煩的,都可先行回去。”這位左將軍卻沒有收住話,反而朝著在座眾人又說道。
這滿廳堂坐著的都是西北大營的將領,還有就是雍州城內的官員。
西北大營在邊關駐扎,屯兵二十萬,也幸虧沈作明治軍嚴謹,沒讓手底下士兵在城中生出一點是非。
是以雍州城的這些大大小小官員,才能與軍營將領如此和諧坐在一處。
西北大營的將軍抱怨兩句也就算了,他們這些人誰敢不老實。
一個個趕緊搖頭,連聲道不敢。
議事廳裡連說話的聲音都小了,生怕多說兩句,就被懷疑,是等的不耐煩。
沒一會兒,管家過來,說三小姐正在更衣,即刻便會過來。
於是眾人又坐等了片刻,終於再次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有些性急的,勾著脖子望向外面。
一個穿著孝服的白色身影漸行漸近,在她踏入議事廳的那一刻,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邊關雖遠離京城,卻也有不少關於長平侯的傳言。
傳言最廣的便是,侯爺乃是天生的嶽丈命,所生女兒各個都有貌美如花。
隻是傳言畢竟是傳言,眾人也未曾真的見過沈作明的女兒。
直到這一刻,伴隨著一束明亮天光照在她烏黑亮澤的發鬢上,無一件釵環首飾,一身孝服,反而將她整個人襯託的越發肌膚勝雪,楚楚動人。
她在邁進正廳那一刻,抬起一雙澄澈的黑眸,眼眸微轉間,似蘊著從雪山頂上緩緩流淌而下的清泉。
明亮的能看透人心。
沈絳並未客氣,徑直走到議事廳最前方的座位,隻不過她沒有坐下,而是轉身站定。
她衝著廳內所有人盈盈一拜:“沈絳見過諸位將軍、大人。”
少女清脆柔婉的聲音,仿佛是淌過山石的水流。
雖溫和卻又隱含著一股如石般的堅韌。
眾人也包括先前抱怨了幾聲的粗獷男人,也都起身,向沈絳行禮:“見過三小姐。”
“諸位將軍和諸位大人客氣了,沈絳身上既無功名又無爵位,擔不得各位的大禮,”沈絳柔聲說道。
她話說的客氣,卻沒人真的敢當真。
如今沈作明雖沒了,可是這西北大營裡,有多少忠於沈家的軍士。
一番客氣之後,沈絳終於在上首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