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見她如此堅持,姚寒山也不再勸誡,畢竟他也想要盡早趕到西北大營。
越早到,就是越是能控制情況。
於是一行人,日夜兼程,不停趕路。
路上哪怕因為錯過了驛站,隻能在野外露宿,沈絳也沒有一絲抱怨,她的身體依舊還未完全恢復,但是比起那日的情況已好了不少。
這一路越走越臨近邊關,周圍景致都與先前看見的不一樣。
沈絳曾在江南待過數月,江南哪怕是在冬天,依舊會保持幾分綠意盎然,小橋流水的精巧,似乎鑲嵌進了江南的骨髓之間。
美得精秀,美得細致。
而這一路往西北而行,哪怕如今是春日,周圍也是肉眼可見,越來越多的黃色。
騎馬一整天下來,頭發上全都是細細的黃沙。
仰天關位於勾注山脊,地處要塞,山嶺高峻,溝澗曲折,是以雄關依山傍險,乃是大晉阻擋外敵的第一道軍事防御線。
因此仰天關又有‘三邊衝要無雙地,九塞尊崇第一關’之名。
西北大營便在仰天關內,與臨近的雍州城也隻有不到二十裡的距離。
沈絳他們越是靠近雍州城,就能感覺到那股緊張肅殺的氣氛。
西北大營主帥沈作明戰死的消息,早已經藏不住,邊境百姓難免人心惶惶。
沈作明乃是一直擋在他們面前的那尊戰神,誰都沒想到戰神也會有死的這一日,原本以為那些戰事都被擋在仰天關之外,可是現在隨時都有被兵臨城下的危險。
誰都不知道,一覺醒來之後,北戎人的鐵蹄會不會踏破他們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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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沿路的官道,沈絳看見了舉家遷徙的人。
這日沈絳在路邊歇息,就瞧見一大家子也停了下來。
她拿著手中的面餅,細細嚼著,對面的小女孩似乎有些餓,一直盯著她的面餅看個不停。最後還是沈絳主動掰開一塊,遞了過去。
小女孩望著她,又望著身側的阿爺,並不敢接下。
沈絳塞到她手裡:“吃吧,姐姐包裹裡還有好些幹糧呢。”
“這位小姐,使不得,”小女孩的爺爺趕緊道。
沈絳輕笑:“能遇到都是緣分。”
隨後小女孩的爺爺這才點點頭,小女孩接過面餅。
沈絳忍不住問道:“老人家,你們這是從哪兒來,又要往哪去?”
“我們從雍州來,去往關內,不管去哪兒,總比待在這裡好。”面前頭發胡須皆白的老者,哪怕一眼就能看出是一輩子在土裡刨食的莊稼人,卻依舊有種被歲月歷練的睿智。
聽到這話,沈絳忍不住問道:“雍州的情況不是還有二十萬大軍?”
老者搖搖頭,嘆息道:“長平侯一死,誰人能撐起這片天地,我聽說北戎部落出了一個了不得王子,長平侯便是死在這人手中。咱們雍州要變天了。”
沈絳捏緊手中面餅,低聲說道:“老人家何必說這樣喪氣的話,長平侯不在了,不是還有其他將軍。”
“不是老朽要說喪氣話,其他將軍一直以來都在長平侯手底下打仗,如今主心骨倒了,誰能站起來撐起這片天。”
沈絳仰頭看著頭頂,雖說塞北的環境惡劣,可是景致卻是格外大氣壯闊。
特別是頭頂的這片天空,沈絳從未在京城或是江南,見過這樣遼闊湛藍的天空,如同被水洗過的藍色,幹淨的讓人舍不得眨眼睛。
空氣中吹過的風,都帶著塞北的味道。
沈絳沉寂了片刻之後,緩緩開口:“有的,衛楚嵐死後,有沈作明。如今沈作明死了,也會有新的戰神出現,保護這片土地。”
老人家聞言,臉上極是驚詫,許久,他輕聲說:“沒想到姑娘小小年紀,竟還有如此見識,衛公的名諱,老朽也不知多久沒聽人提起過了。”
他這麼一說,讓沈絳也是一驚。
她沒想到一個鄉野老者,居然也知道衛楚嵐。
沈絳禁不住問道:“老人家,你也聽說過衛楚嵐?”
“你這小姑娘,小看我老頭不是,衛公雖然已經死了十八年,可是他的名諱,老朽又怎麼會忘記。而且我想這仰天關內的許多人,都跟我一樣,從未忘記過。”
從前沈絳隻在衛楚嵐的舊部口中,聽到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先前先生怒極斥她,沈絳清醒之後,心中也有後悔。
如今她頭一次從一個陌生老者口中,再次聽到關於他,便忍不住問了起來。
大概也是因為在這道上,不用擔心周圍有探子,又因為沈絳乃是陌生人,老者似乎止不住了話匣子,他說:“當年衛公年少,便投身西北大營,不過幾場仗打下來,便叫所有人都知曉了他的厲害。”
“就說他對付那些北戎蠻子,那叫一個英勇,永隆三年時……”
老者似乎也難得有這樣的談性,說起來陳年往事,神採飛揚,最後不僅沈絳坐在一旁聽著,就連清明還有其他侍衛,也紛紛坐下,聽著他說話。
說到精彩處,眾人大笑不已,唯有沈絳心頭有著淺淺感慨。
原來他是這樣的衛楚嵐。
第144章
都說近鄉情怯, 當從姚寒山口中得知,明日他們就會到達邊境雍州時,沈絳心頭也升起了一股淡淡, 說不上是情怯還是膽怯的思緒。
夜裡的時候,因為邊境不比別處,驛站都有些少。
因此他們晚上是在一間破廟中落腳,沈絳睡在馬車上, 清明在下面替她守著。
這些日子,清明寸步不離沈絳周圍, 哪怕是姚寒山的侍衛,都未能近她的身。
待天微微亮, 他們再次收拾妥當,準備趕路。
就聽到一串雜亂而響亮的馬蹄聲漸漸靠近,看起來來者有不少人,而且所用的馬匹都頗為矯健。
才能跑出這樣的聲音。
“小心戒備, ”姚寒山叮囑了一句。
這一路上他們並非沒遇到劫匪,隻是姚寒山所帶侍衛不少, 再加上沈絳和清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自然輕松打發了那些宵小。
不過小心謹慎, 總是沒錯。
就在眾人嚴陣以待時,來人也到了近處。
還是清明眼尖, 一下瞧見了來人, 驚喜喊道:“是卓定。”
沈絳此刻也看見了。
她往前走了兩步,卓定的馬已經到了跟前,他從馬背躍下, 半跪在沈絳面前:“三姑娘, 我終於追上您了。”
沈絳望著他, 心頭突然有股酸澀。
待她再望向身後,這才發現卓定帶來的人,大半都是沈家侍衛。
這些人是當初跟著她從衢州進京的,舊日裡少年郎們,齊齊跪在房門口,誓死要追隨她的一幕,猶在眼前。
“你們都來了,”沈絳聲音中夾雜著微苦。
少年們依舊還在,可是當初唯一跟著她的少女,卻已經徹底無法回來。
沈絳離開京城已經有十餘日,她讓其他人先歇息片刻,把卓定叫了過來問道:“大姐姐怎麼樣了?”
卓定一路上風餐露宿,眉宇間多了幾分風霜,特別是在聽到沈絳問及沈殊音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大姐姐到底怎麼了?”沈絳見他如此這般,也不免急了。
卓定低聲說:“大姑娘得知侯爺之事,哭到昏厥數次,後來她又知道了阿鳶身死宮中,親自去宮裡要回了阿鳶的屍首……”
說到此處,卓定的聲音裡也帶上了哽咽。
他雖年紀輕輕,卻一直沉穩有度,從不輕易顯露情緒。
可此刻,他眼底隱隱有淚。
他也是自幼長在衢州沈家的少年,與阿鳶一起長大,雖對阿鳶並無男女之情,卻早已經視她為妹妹。
那樣活潑天真的女子,不過是去了一趟皇宮,便失了性命。
叫卓定如何不難受,如何不滿腔怨恨。
卓定這般從容沉穩性子的人,眼底也不免長出了刺,心頭總有一股久久不散,依舊還在徘徊的怒氣,叫囂著讓他去做些什麼。
所以在幫著沈殊音,將阿鳶安葬之後,他便請求前往仰天關。
沈絳正在日夜兼程趕往此處,阿鳶沒了,他得一步不離的保護三姑娘。
“阿鳶……”沈絳念了一遍阿鳶的名字,突然揚頭道:“你們是趕了一夜的路嗎?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卓定搖頭:“我們雖是日夜兼程趕路,但昨晚已經休息過了。如今這裡離雍州不遠了,不如我們先護送三姑娘到這裡。”
“也好。”沈絳不想再在路上耽擱。
於是眾人上馬,前往雍州。
行了大半日,外面突然傳來興奮的聲音,沈絳便猜到,大概是雍州要到了。
於是她掀開車簾,望著外面。
隻見荒蕪遼闊原野上,一座城池清楚矗立著,城門寬闊而高大,上面旌旗招展,從此處已經能看見城牆上林立著的兵士,整齊肅立,一股西北豪邁氣闊撲面而來。
不僅眾人興奮,連沈絳都興奮不已。
待靠近城門,發現城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穿著嚴整兵甲的士兵,正在逐一檢查進城的行人,不知是行人早已經習慣,還是畏懼這些士兵手中刀劍,都在安靜排隊。
無一人敢造次。
這倒是讓沈絳有些刮目相看,早就聽說爹爹治軍嚴明。
如今看來,就連雍州在他的治下,百姓身上都有了幾分軍士氣息。
他們原本打算低調入城,連沈絳都下了馬車,準備排隊入城。
誰知她剛從車內出來,這一幕就被城門上的一人注意。
他們站在隊伍的最末尾。
沒一會兒,一個穿著兵甲的人帶著一隊手持武器的士兵,從城內出來,眾人紛紛讓開,似乎有些生怕惹到他們。
有些不明就裡的人還在問,就有人趕緊讓他們閉嘴。
唯有沈絳他們並沒有被吸引,隻是在安靜排隊。
直到那隊人馬到了跟前,就見最前面的人衝著沈絳恭敬道:“屬下見過三姑娘。”
沈絳望著眼前的陌生男子,不由一怔。
她正欲問,就見一騎飛奔而至。
“三姑娘,”隨著一聲沉穩而清朗的聲音響起,沈絳循聲望了過去。
就撞上了一雙燦若星辰的黑眸,一身整肅兵甲穿在身上,依舊擋不住他滿身的灼灼如驕陽般的幹淨、明亮。
馬匹還未徹底勒停,馬背上的男子已經翻身而下。
他衝到沈絳面前。
他鄉遇故人,隻怕再沒比這個更叫人覺得心暖的事情。
明明是在這邊關之地,她卻還未入城,就先見到了林度飛。
她驚喜問道:“林校尉,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聽說三姑娘近日就會到了雍州,便一直派人在城門口等著,方才我的人發現三姑娘你們的馬車到了,”林度飛的聲音雖然依舊熟悉,卻又帶了幾分陌生的低沉。
不過一別幾月而已,這邊關的風沙似乎讓他的眉梢眼角,都添了幾分,在京城時不曾有的沉穩。
沈絳有些驚訝:“你的人為何會識得我?”
林度飛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因為我與他說,若是見到漂亮若仙子般的姑娘,那便是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