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先生,你也隻是為了保全灼灼,如今她身上背負著的已不是一個鎮國公府的冤案,”傅柏林壓低聲音道:“西北大營二十萬兵馬,沈作明一死,饒是處理不好,隻怕會引起異變。灼灼如今還是沈家女,由她前往西北答應,定會安撫人心。”
不愧是在錦衣衛浸淫了這麼多年的人。
傅柏林雖然也為阿鳶的死難過,可是死去的人不會活過來,隻有替活著的人,抓住該抓住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沈絳的身份雖然被暫時隱瞞,可是以皇帝的疑心病,她隨時都可能有危險。
可若是西北大營的二十萬大軍,能夠被她所用,那麼她便徹底有了自保的能力。
哪怕她是衛楚嵐的女兒又如何。
誰又能動得了她。
傅柏林從不覺得自己是良善之人,入了錦衣衛,早就把良心二字喂了狗。
可是這世間,哪怕是像他這樣行走在黑暗邊緣的人,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先生,是他敬重的。
灼灼,如同他親生妹妹,是他想要護住的。
姚寒山認同他的說話:“沈作明在西北大營這麼多年,況且西北大營兩任主帥,都與沈絳有關。這次我帶她去西北,不僅是要收殓沈作明,更重要的是,是要將西北大營徹底掌握在我們手中。”
西北大營曾經的主帥是衛楚嵐,之後便是沈作明。
沈作明甘願冒著那樣大的危險,收養衛楚嵐的女兒,本就是因為他們乃是多年摯友,他自然不會清洗衛家的勢力。
這麼多年經營下來,西北大營早已是沈衛兩家所掌。
沈絳既是衛家女,又是沈氏女,身份上沒有比她更加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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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唯一要擔心的便是,她是女兒身。
自古以來,女子掌兵權本就是少之又少,花木蘭太少。
姚寒山輕嘆了一口氣:“如今唯有事在人為。”
傅柏林低聲說:“先生,都已經到了這一步,您萬不可如此泄氣。灼灼心性極為堅韌,當初沈侯爺出事,她還不是誰都沒依靠,愣是靠著自己,將此驚天大案翻了過來。”
這也是傅柏林對沈絳有信心的原因。
他這個小師妹,他早已經看出來,絕非是尋常女子。
況且先前揚州流民案,她也親自參與其中,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早已經歷練了她。
“沒想到你倒是對她有信心,”姚寒山微怔。
傅柏林撐住手中油紙傘,低聲說:“先生,有您在灼灼身邊,我相信西北大營兵權,定能唾手可得。”
“時辰不早了,您還是早些起程吧。”傅柏林又道。
姚寒山點了點頭,在他的護送之下,登上了馬車。
*
沈絳從上了馬車開始,又陷入了那種昏昏沉沉的狀態,耳邊的大雨一直沒有停下。
她隻能緊緊抱著懷中的刀。
可是先前她一刀刺入謝珣腰腹的一幕,不斷在她腦海中想起。
突然,她的思緒似乎又想到了故衣胡同,那時候她是衢州來的落魄小姐,哪怕身上有銀子,也不敢大手大腳。
生怕被人發現,她是沈作明的女兒。
唯有隔壁的那位三公子,叫她放下了心房。
他不顧危險,帶她去天牢見爹爹,在護國寺她深陷重圍,是他拉著她進入了躲避的暗格之中,在歐陽泉別莊,他是浪蕩富家公子,帶著她這個小丫鬟,一路去取證據。
一幕幕,如閃回般闖入她的腦海。
沈絳知道自己將阿鳶的死,怪罪在他身上,實在是太沒道理。
可是她總是忍不住想,若非是他帶阿鳶入宮,或許阿鳶就不會死。
待馬車抵達驛站時,車夫掀開簾子,這才發現沈絳病了。
不知是她淋了雨,還是因為心傷太過,整個人發起了高燒,臉頰通紅,連意識都是模糊,一直昏迷不醒。
姚寒山本就懂醫術,當即開了藥方。
讓人立即去附近的市集採買藥材。
待藥材買了回來,姚寒山親自煎藥,喂給沈絳喝下。隻是她病的太過厲害,連嘴都張不開,湯藥喂了一碗,隻怕連一半都沒喝下。
行程一下就被耽誤了下來。
直到第二日傍晚,沈絳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皮,覺得沉重的厲害。
“先生。”
她望著坐在桌邊的人,姚寒山親自守著她一天一夜。
他如今年紀也大了,又是文人,看起來格外憔悴。
“灼灼,你醒了。”姚寒山松了一口氣。
沈絳眼皮都眨不動了,隻是問道:“我們到哪兒了?”
姚寒山說了個地名,沈絳一聽,有些恍惚,她說:“居然剛出京城地界,豈不是離西北大營還有好遠好遠。”
“不行,咱們得立即趕路。”說著,她居然掀開被子要下床。
姚寒山立即上前,按住她:“你現在身體還沒恢復,趕路不著急,咱們等你的身體徹底恢復了,再起程也不遲。”
沈絳蒼白著一張臉,她眼睛本就大而明亮,此刻臉頰消瘦下去,一雙眸子更是大的分明,隻是那雙永遠澄澈,猶如盛著夏日灼光的黑眸,此時猶如熄滅了光芒。
暗沉的厲害。
她望著姚寒山,幾度想要開口,嗓子卻又仿佛被堵住了,終於,她哽咽道:“我沒用。”
姚寒山望著她顫抖的嘴唇,沒來由的心疼。
到底是自己教養長大的。
“你怎麼會沒用,是先生沒用,讓阿鳶入宮的決定,是先生決定的,”姚寒山望著她,還是決定把這個真相告訴沈絳。
沈絳有那麼一瞬,是愣在原地。
她手肘撐在床榻上,茫然無助的望著姚寒山。
直到她失聲痛哭,渾身顫抖,她哭的那樣厲害,一邊哭一邊嗚咽:“我好沒用,我為什麼要在這時候生病,我還得去見爹爹最後一面。”
她一字不提謝珣,仿佛不提,便能忘記那樣撕心裂肺的痛苦。
第143章
窗外的大雨早在不知不覺間停了, 沈絳躺在床上,突然是下定決心般,微撐著起身喊道:“阿鳶, 去告訴先生,不論如何, 我們明天都得去啟程。”
她一口氣說完,外面沒有絲毫動靜。
“阿鳶, ”沈絳又下意識喊了一句。
直到外面依舊是寂靜無聲, 沈絳突然意識回籠,這才想起來。
這個世界上, 再也沒有一個叫阿鳶的姑娘。
再也沒有一個,隻要她喊一聲, 就會在近處回應她的人了。
沈絳心底再次悲從中來,那種無力感、折磨感,一陣陣襲上心頭。
這次跟頭,是她平生從未栽過的。
她先前雖經歷過沈作明入獄,可是身邊有人扶持, 哪怕敲登聞鼓,告御狀, 舍了一身剐, 卻也真的把皇子拉下了馬,自身反而未受什麼損傷。
她這一路看似兇險,卻每每總能逢兇化吉。
唯有這次, 她親眼看著阿鳶被打死, 卻無能為力。
這種無力感, 隻要想起就會折磨著她, 一次又一次, 想一次就會折磨一次,如刀割,如剜心。
隻是這樣的感覺,反而刺激著她的思緒越來越清楚。
先生要帶她前往西北大營,除了為她父親收殓之外,還有就是奔著西北大營的兵權而去。
不管是衛家還是沈家,在西北經營了這麼多年。
她身負兩家的責任,才是最該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的人。
況且阿鳶的仇,她要報。
這筆血債,她遲早要讓他們還回來。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哗聲。
沈絳側耳聽了幾聲,隻覺得夾雜在其中的聲音,有些耳熟。
她心中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最終強撐著起身,走到門口,打開房門。
就見不遠處的院內,清明一臉氣憤道:“你們憑什麼趕我走,我要見三姑娘。”
“先生說了,三姑娘正在靜養,誰都不許打擾。況且你本就不是三姑娘身邊的人,”攔著她的人義正言辭道。
沈絳定睛看了看,這人是姚寒山身邊的侍從。
直到清明瞧見房門打開,望過來,驚喜喊道:“三姑娘。”
“清明。”沈絳見到他,還以為是謝珣派他來,與自己說些什麼。
清明直接推開面前擋著的人,衝了過來,沈絳看著他,低聲問:“你怎麼來了。”
“三姑娘,我想跟你一起走。”清明一口氣說道。
沈絳微怔的望著他。
她有些沒懂他的意思,“你想跟我走?”
“我不想留在京城了,我知道您離開,肯定是要給阿鳶報仇,所以我也想跟著您,”清明語氣堅定。
這一路上他策馬追上沈絳,哪怕被人阻攔,也不在乎。
沈絳凝望著眼前的少年,初見時他眼底盛滿清澄光亮,如今他眼底有怨、有恨、有怒還有痛。
那座皇城埋葬了他們在意的人,他們卻隻能倉惶離開。
“日後我會一路漂泊,更不知前程在何方,”沈絳蒼白的面容上露出慘淡笑意。
雨後的天空,依舊有著一層散不去的灰色陰霾,一如覆在他們每個人心頭的陰影。
清明望著沈絳,眼底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他從未離開謝珣身側半步,哪怕是晨暉,世子都會將他留在京城裡,反而隻會帶著自己。
可是這次他毫不猶豫的離開,便是帶著再也回不去的覺悟:“我自幼跟著殿下,什麼苦都吃過,什麼苦都能吃。隻要能為阿鳶報仇,我都不在乎。”
沈絳心底的那些彷徨,仿佛也在這一瞬被徹底掃清。
連清明都尚且有這樣的勇氣,她親眼看著阿鳶死在自己面前,為何不敢去爭。
“對,我們要替阿鳶報仇。”
次日一早,姚寒山剛起身,準備讓人再給沈絳煎一副藥。
可他一出門,就發現自己的侍從正在搬著行禮,他們的東西其實並不算多,這麼多人也就幾個箱子,一輛馬車便足以裝下。
“先生。”他回頭,就看見束著長發的沈絳,出現在身後。
她原本蒼白如紙的臉頰,此刻似乎好看了不少,但是病容未曾完全褪去。
沈絳說:“西北大營的消息傳來,路上雖快馬加鞭八百裡加急,但咱們的腳程還是不夠快,所以我想從今日開始,輕裝啟程。”
姚寒山不免擔憂:“你的身體還未徹底恢復,此時強行上路,你能吃得消嗎?”
“先生,不必憂心我,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沈絳聲音雖低卻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