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沈絳聽著他的話,誰知話鋒一轉,他輕聲說:“我舍不得你,可不會舍不得旁人。”
什麼意思?
沈絳朝他望去,問道:“你的意思是,若我與別人有瓜葛,你會動那人?”
“不管是誰,我都會殺了他。”謝珣靠近,伸手撫著她的發頂。
這一刻,沈絳無比清晰感覺到一件事。
若程嬰是聖人的話,那麼眼前這個跟程嬰擁有同一張臉的男人,就是披著聖人皮的魔鬼。
沈絳不服輸的望著他。
兩人之間暗潮湧動,仿佛有一根弦悄悄拉動。
沈絳扭身要走,誰知旁邊幾個小孩拎著花燈亂跑,一下撞到她的腿上。
她心底存著事情,一個小孩的衝擊力,居然險些讓她摔倒。
眼看著她往河面的方向摔過去,身側的謝珣上前,一把穩穩握住她的腰身。
“阿絳。”
隨著這一聲輕呼,沈絳突然伸手解開眼前這張臉上的面具。
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孔,乍然出現在沈絳眼前,她忍不住盯著看了許久。
直到她的手掌輕輕撫上他的臉頰,聲音近乎呢喃:“怎麼一點都不一樣呢。”
這麼一句話,沒頭沒尾。
Advertisement
偏偏謝珣聽懂了,她是在問,如今的他怎麼會跟曾經的三公子,一點都不一樣呢。
謝珣幹脆握住她的腰身,低聲說:“謝珣是我,程嬰亦是我。”
“程嬰愛你,謝珣也愛你。”
沈絳睜著眼睛,迷茫望著他。
終於,他的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額,輕聲說:“阿絳,不要再躲著我。我知我罪孽深重,可是我舍不得放開你,也無法放開。”
“你若是生氣,就讓我用我的一輩子來抵償你。”
沈絳輕輕推開他,往後退了一步,就見他站在那裡,浮光掠影中,他的臉被四周花燈的光束映照著,深邃的輪廓,越發立體鮮明。
柔和的燈光被揉碎在他的眸底,讓他的黑眸越發潋滟動人。
他眼下的那顆血痣,更是斂盡周圍浮光,妖異灼紅。
沈絳良久,低聲斥道:“想的倒是挺美。”
用他的一世抵償她,豈不是她要被困在他身邊一輩子。
隻是少女帶著撒嬌般的輕斥,聽著不僅不生硬,反而帶著幾分柔弱。
兩人之間那道看似冰峰結實的無形牆壁,隱隱有松動。
*
此時城牆上,連久居深宮中的太後,都難得出外,與民同樂。
永隆帝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身側陪坐著幾位皇子和王室宗親,看似一家子其樂融融,同慶元宵。
“對了,程嬰呢?”永隆帝看了一圈問道。
坐在隻離他不遠處的郢王,立即道:“皇上恕罪,臣弟管教不嚴,先前出門時,他便不知去向。”
“罷了,罷了,他一向都不愛湊這樣的熱鬧。”永隆帝笑了一聲。
很快,元宵節的節目開始了。
底下百姓的耍龍燈,耍獅子還有踩高蹺這些項目都開始,城牆上的親貴們交好,城牆下的百姓看得更是熱鬧。
隻是這看似與天同樂的盛景下,也有人坐立不安。
一向意氣風發的三皇子端王,今日看起來臉色並不好看,身上披著墨色大氅,卻依舊有種病弱之態。
周圍眾人都在看著樓下的盛況,唯有他一人,眼神放空。
“三哥。”他身側的六皇子,也就是臨江郡王謝玄琅,低聲喊了一句。
端王一晃神,六皇子又低聲道:“三哥。”
這會兒端王才回過神,他扭頭看著對方,問道:“怎麼了?”
謝玄琅提醒說:“太子殿下,叫您呢。”
端王扭頭,發現太子正舉著杯子對著他,輕聲笑說:“三弟這是看表演看的入迷了,孤叫了你幾聲,你可都沒聽見。”
“太子恕罪,臣弟確實是看入迷了。”
端王端起面前的酒杯,作勢要站起來。
太子卻一抬手,輕壓了壓,笑道:“哎,三弟何必這般惶然,孤喚你隻是想與你喝杯酒,說起來,咱們兄弟之間好久未曾這般開懷過了。”
端王看著太子的臉,明明對方隻是含笑,他卻覺得這笑裡懷揣著惡意。
太子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他是不是已經等著自己完蛋了?
端王神色變幻,最終卻還是端起酒杯,衝著太子遙遙一舉:“這杯酒敬太子,祝太子殿下歲歲有今朝。”
“三弟客氣。”
兩人表面上一派和氣,相互敬酒,實際上各自心懷鬼胎。
誰知端王剛喝完酒,沒一會兒,就不停的咳嗽,一旁六皇子謝玄琅低聲道:“三哥,怎麼了,我瞧著你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好。”
端王搖搖頭,隻是又想到什麼,連咳幾聲,“偶感風寒,不打緊的。”
謝玄琅關切道:“這外頭風大,要不三哥先去歇息歇息。”
“難得父皇如此興致,我又怎麼能掃興呢。”端王再次搖頭,隻是他以拳抵唇,再次咳嗽出來。
他們座位離皇上極近,此時皇帝似乎聽到他們的談話。
“老三身體不適?”永隆帝轉頭望過來,聲音竟是透著慈愛。
隻是這份慈愛不僅沒讓端王,深受感動,反而心頭越發沉重。
他立即起身說:“兒臣惶恐,讓父皇憂心。”
誰知他起身起的急切,袖子帶倒了面前的酒盞,杯中的酒水翻倒而下,全都灑在了他的身上。
端王立即誠惶誠恐跪下:“父皇恕罪,兒臣該死,御前失儀。”
這邊的動靜似乎也讓太後瞧見,她望著端王,忍不住道:“端王這是怎麼了?”
謝玄琅立即出列,替他說道:“回太後,三哥身體有些不適,回父皇話時,不慎打翻酒杯。”
太後一笑,勸道:“皇帝,今個乃是元宵節,就別給孩子們上規矩了。”
永隆帝頷首:“母後放心,今日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朕自然不會為難他。”
端王掩在袖子裡的手掌,忍不住握緊。
這是什麼意思?
今日闔家團圓,不會為難他。
自打他知道謝珣從揚州回來之後,便寢食難安,揚州之變,哪怕消息被掩蓋的極好,可是他與揚州的消息往來也斷了。
這就太不尋常了。
難道父皇之所以沒對他發難,是因為正巧趕上元宵節?
父皇不想在這樣的日子裡,把自己的兒子徹底打入地獄之中。
端王越是這麼想,心底越是發慌,畢竟元宵節轉瞬就逝,待元宵節過後,父皇是不是就會對他下手了?
“還請父皇恕罪,兒子下去換一身衣裳。”
永隆帝擺擺手,示意他離開。
端王帶著自己身邊的隨侍,暫時回避。小太監在前頭帶路,將他領到休息的地方,恭敬道:“殿下可要奴才去找宮女來伺候?”
“不用,你先下去吧。”端王一臉不悅。
他站在殿內,等了許久,終於外面有了動靜。
“舅父。”端王瞧清楚來人,激動喊道。
英國公霍遠思乃是端王母妃的兄長,端王之所以能做到與太子分庭抗禮,全都是仰仗著霍家的權勢。
霍遠思望著他,神色略有些陰沉:“好端端的宴席,為何讓人請我過來。”
端王道:“舅父,都什麼時候了,您還這般淡然。程嬰從揚州回來的消息,您應該已經知道了吧。我聽說他還押著犯人回來了,你說會不會是揚州的官員?”
霍遠思看著他驚慌失措的模樣,怒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舅父現在斥責我還有什麼用呢,程嬰若是真的帶回證據,那些事情早已經將我打下萬丈深淵,我瞧著父皇今日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或許是命懸一線的恐懼,讓端王開始疑神疑鬼起來。
霍遠思皺著眉頭,聲音冷道:“如今還未到絕處,你便這麼驚慌,豈能沉得住氣。”
“還未到絕處?難道真的得我落到跟老四一樣的境地,舅父才覺得這是絕處?”
霍遠思朝外面瞧了一眼,端王的隨從守在外面。
今日大家都在城牆上賞花燈,沒人會過來這裡,這也是他決定來見端王一面的原因。
英國公府與端王早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不可能完全對端王放任不管。
隻是端王所行之事,讓他氣惱不已。
霍遠思早就說過讓他謹言慎行,哪怕就是要收買朝臣,也不能大張旗鼓。
他倒是好,把整個揚州當成了他的天下,收買揚州官員,讓這些人替他制造兵器,養私兵,樁樁件件都是殺頭的大罪。
霍遠思面無表情:“殿下如今該想的,是如何破局。”
端王被他這麼一說,愣了片刻,惱火道:“正是因為無法破局,才來求助舅父。”
“殿下這般,可不是求人的態度。”霍遠思神情冷淡。
“都什麼時候了,舅父還要與我計較態度問題?”
霍遠思卻說:“我所遇絕境遠勝殿下此刻,殿下尚還有破局的法子,你這般張皇失措,反而給了旁人可趁之機。”
端王這才抬起頭朝他看過來。
說起來他這個舅父,才是真正深藏不露之人。
霍遠思並非是英國公府的嫡子,前任英國公早早請封世子,誰知霍遠思卻慧眼識得當今陛下,有了一份從龍之功。
前任英國公世子更是恰好創下了彌天大禍,眼看著皇上震怒。
於是老英國公上折子廢了前任世子,改而立霍遠思為世子。
如今二十年過去,霍思遠早已經接任了英國公府的爵位,京城之中再無人提起他庶出的身份。
端王咽了咽嗓子,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舅父,救我。”
此刻,窗外突然閃過一道赤紅色光,直衝雲霄,在天際炸開花朵。
染紅整片夜幕。
宮裡開始放煙火了,每年到這個時候,皇上都會派人燃放煙花,與民同樂。
這樣的煙花,在皇宮內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