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霍遠思走了幾步,站在窗前,望著天際的煙花,聲音淹沒在巨大爆炸聲:“你可皇上如今最大的心病是什麼?”
帝王,萬聖之尊,四海之主。
看似無所不能,擁盡萬裡繁華,卻也有致命的弱點。
皇帝比任何人都怕老、怕死。
一旦沾上了權勢,便如上癮般,再也放不下、棄不掉。
之前‘芙蓉醉’一案中,都說芙蓉醉是這天底下最叫人上癮的藥,可是這天底下還有一樣比芙蓉醉還要叫人上癮的東西。
千百年來,多少人都為了爭這樣東西,打破了頭,血流成河。
那就是權力,比任何都叫人上癮的權勢。
霍遠思雙手背在身後,淡淡道:“皇上最大的心病,就是你們這些皇子年少體壯,而他早已經衰老。皇子爭端,難道他就看不見嗎?為何皇上要一直放任你們?”
端王定了定,微眯了眼睛:“制衡,父皇想讓我們彼此制衡。”
“太子為東宮,身份尊貴,可是你和四皇子的權勢也不容小覷。原本三方制衡,最是穩定的局面,彼此牽制,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端王腦子像是被一陣風吹過,有種茅塞頓開的頓悟感。
他雙手合攏,急急說:“魏王因為仰天關一事,被父皇圈禁,這輩子已是完蛋。老六、老七還有老九這些人都是不成氣候的,在朝堂上說不上什麼話。”
“隻有我,隻有我才能替父皇對抗太子。”端王越想越興奮:“隻要我對父皇還有用,他就不會輕易動我。”
眼看著他整個人興奮起來。
霍遠思卻一盆冷水潑了下來:“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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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有這樣大的過錯被皇上捏著,若是沒有轉折的話,皇上為何要保你?簡直是痴人做夢。”
端王愣住,許久,他說:“轉折?什麼轉折?”
“若是太子犯了比你還大的罪呢。”
端王忍不住皺起眉頭,他在揚州所做之事,樁樁件件都能殺頭,太子犯了比他還大的罪過?除非是……
他忍不住瞪大雙眼,朝外張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謀逆?”
一國儲君,地位尊崇,除了謀逆之外的大罪,還有什麼能動搖他的地位。
端王一顆心砰砰亂跳,他低聲問:“舅父,難道你收到了什麼風聲?”
如果太子真的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心思,那可真是老天也要助他謝昱瑾登上皇位。
霍遠思倒也不避諱,他說:“皇上任由你與魏王勢力做大,對太子是時常嚴厲呵斥,太子早已是如坐針毡。你以為他就真的毫無怨念,沒有想法嗎?”
太子年紀漸長,不僅未能得到聖上的肯定,反而屢屢被斥責。
身為儲君,他顏面何存。
“況且他未必就沒在與虎謀皮。”霍遠思眼眸冷厲。
端王瞧著他這模樣,頗有些好奇問道:“舅父,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太子的把柄?”
要不然為何舅父要如此說呢。
霍遠思轉頭望著他:“好了,您先不要太過擔憂。哪怕世子殿下帶回了證人,要想真的定下案子,隻怕也要查證一番。咱們還有時間謀劃。”
端王此時才真真正正服氣,他恭敬道:“是我魯莽了,如今一切都望舅父力挽狂瀾。”
*
這一夜元宵節,直至夜半,人群才漸漸散去。
沈絳回到家中時,已是疲倦的話都不願多講。她摘掉釵發,洗漱之後,趕緊上了床榻歇息。
隻是她沒想到,這一睡,竟又迷迷糊糊做起了夢。
這次她好像依舊是旁觀者的角度。
大街上兵卒來來回回,儼然全城都在戒嚴,不時有人被從家中拖出,慘呼聲不斷,哀求聲連綿。
往日裡最為繁華的大街上,都瞧不見客人。
零星有幾個行人走過,都恨不得夾起尾巴做人。
轉眼間,似乎又過了好些日子,街面上總算恢復了些生氣,隻是各個還是如履薄冰。
城牆上貼著告示,這些以來午門砍下的腦袋,一顆接一顆。
“你說這太子怎麼好端端的就謀反了呢。”隻見有一人輕聲嘀咕。
他剛說完,身側的人趕緊左右張望:“你不要命了,這些天錦衣衛滿城的抓人,你小心犯了口舌,被錦衣衛抓進去。”
“咱們小心點不就行了。”
其餘眾人大約也是實在憋不住,議論不休起來。
“我聽說太子謀反這案子,還跟十八年前的一個大案有牽扯。”
“十八年前什麼大案?”有個年輕人問道。
說話這老丈忍不住得意的摸了摸胡須,搖頭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到底還是見識少,你們可知衛楚嵐。”
“衛楚嵐是何人?”
這老丈長嘆一口:“不可說,不可說也。”
太子乃是儲君,如今太子被廢,國本動搖,倒是讓端王得了便宜,登時成了下任太子的最佳人選。
轉眼又不知過了幾個月。
端王在朝中勢力似乎越大,眼看著要成為眾望所歸的太子人選。
不想,又發生一件大事,竟是御史以死血鑑,說端王居心不良,與揚州知府張儉私開鐵礦,私造兵器一案脫不了幹系。
更是當庭拿出了證據。
饒是端王矢口狡辯,可是鐵證如山。
一時間,如日中天的端王竟也一下子傾覆,朝堂上真可謂是波詭雲譎。
翻雲覆雨都在一瞬之間。
隻不過端王倒下後,永隆帝的身體似乎被這連番不斷的變故擊垮,一下病倒床榻間,就在朝臣無措時,一個人站了出來。
皇上似乎因太子和端王之事後,再不想輕信自己的兒子。
雖然此人不是皇子,可皇帝反而對他信任不已,朝堂之上諸多事宜,令他與內閣之間,一同決斷。
至此此人權傾朝野,殺伐決斷,無人敢撫其逆鱗。
朝堂上下眾人不敢直呼其名,隻得恭敬喚一聲殿下。
隻可惜過往今來,權臣似乎都沒有好下場。
不知過了幾年,又或者更短的時間,老皇帝似乎不行了,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帝位該傳給自己的兒子。
隻是朝堂之上早已被這權臣掌握,於是老皇帝為了讓自己的兒子能安全登上大位。
竟設計清除此人。
又一場讓人聞之色變的血色宮廷之爭拉開帷幕……
-
“阿絳,阿絳。”
沈絳明明這個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可是她的眼睛就是睜不開,周圍漸漸升起了一層濃霧,將她的雙腳緊緊裹住。
她走也走不得,動也動不得,仿佛要被永遠禁錮在這片迷霧中。
可是她耳邊的這個聲音,似乎不想放棄。
一直在溫柔呼喚著她。
“阿絳,阿絳。”他喊著她的名字。
沈絳驀然睜開雙眼,周圍一片光亮,她大口喘著氣,可是一喘氣,隻覺得胸口悶痛,再呼吸間,猶如風箱般,每呼一口氣,聲音極大不說,心口就跟著疼。
她眼睛望向床邊人,發現謝珣穿著一身她從未見過的華貴朝服,眉心緊蹙的望著她。
“醒了,醒了。”站在旁邊的阿鳶,驚喜喊道。
沈絳這才發覺不對勁,她想要抬手,隻覺身體沉重,連手臂都使不上力氣。
謝珣見她蘇醒,松了一口氣後,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的肌膚貼著一隻冰涼的手。
這股舒服的勁兒,仿佛讓沈絳徹底醒過神。
隻是她剛醒神,居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掌,他朝服的袖擺格外寬大,上好的綢緞在她手背上滑過,好似流水拂過。
謝珣微微一愣,還以為她被夢魘怔住,柔聲道:“怎麼了?是不是還不舒服。別擔心,太醫說你隻要能醒過來,就沒什麼大礙。”
沈絳聽著他溫柔的聲音,恍如隔世。
——雖然此人不是皇子。
——朝堂上下眾人不敢直呼其名,隻得恭敬喚一聲殿下。
此人不是皇子,可是眾人卻喚他殿下。
她夢中這個權臣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謝珣,郢王世子殿下。
第112章
沈絳整個人仿佛從水裡剛撈出來, 不僅額頭布滿細汗,鬢發被汗水沾的湿漉漉,就連身上都是黏膩細汗。
她滿心的恍惚, 明明她隻是睡了一覺而已。
直到她抬眸望向謝珣, 聲音虛弱道:“我這是怎麼了?”
阿鳶又重新端了一盆水過來, 擰了擰帕子,謝珣伸手接過,在她額頭上輕輕擦拭了下,動作輕柔又細致, “你今晨發了高燒,又一直夢魘著, 昏睡到現在。”
沈絳閉了閉眼睛:“我一直在昏迷?”
“可不就是,小姐,你快嚇死我們了。我早上聽見你一直說夢話,過來一瞧,發現你臉頰通紅,額頭滾燙。我趕緊把大小姐請過來,又給您請大夫。”
阿鳶嘰嘰喳喳的說著,吵得沈絳腦袋疼。
還是謝珣見沈絳眉頭緊皺, 揮揮手, 示意她先出去。
待旁人都出去了, 沈絳握住謝珣的手,低聲說:“躺了這麼久,我頭好痛,能扶我起來坐一會兒嗎?”
謝珣點了點頭, 他坐到她的床頭, 伸手穩穩將她抱住, 整個人帶著坐了起來。
沈絳攀著他的手臂,可剛坐起來,眼前一黑,跟著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傳來,她一下歪倒在謝珣的臂彎裡。
謝珣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抱住她,低聲說:“你現在身體還太虛弱了,不要逞強。”
沈絳輕嗯了聲。
這時她抬頭望向窗外,雖然外面依舊天光大亮的模樣。
可是能明顯看出來,光照的顏色並非是早上那種黃澄澄金子般的色彩,而是帶著幾分橘赤色,這是已經臨近傍晚時分了。
難怪阿鳶說她一直昏迷。
謝珣似乎不想耗費她的體力,讓她靠在自己懷中,手掌在她後背摩挲,試圖讓她舒服些。
沈絳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先前她也做過幾次夢。
可沒有一次,讓她像今日這般。
就好像是她窺探了天機,被反噬而至。
沈絳腦子裡一團亂麻,還在不斷回想著夢裡裡發生的事情。對於夢境的真實,她早已經不再懷疑,畢竟每次她的懷疑都會被現實所發生的事情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