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沈絳面色刷一下變得慘白,連一向粉嫩如櫻的唇瓣,都失了血色,她愣愣道:“怎麼會沒用呢,生病了請大夫,怎麼會沒用呢。你若是怕銀子不夠,去朱顏閣找姚羨,要多少銀子他都會給你。”
釋然長嘆一口氣,心有不忍。
他輕聲道:“沈施主,他這病發作起來,藥石無醫,便是世間最好的大夫都無法救治。如今唯盼著他能靠著自己熬過來。吉人自有天相,若是無果,生死輪回,亦是世間定數。”
“荒謬,荒謬。”沈絳握住他的手掌。
明明之前他還與她說話,對她笑,用刀保護她,怎麼可能現在他就要死了呢。
沈絳感覺著他的脈搏,依舊還在跳躍。
釋然還是上前,輕聲道:“若是他能恢復到先前的假死狀態,讓身體內經脈、真氣歸於平靜,不至於這樣四處亂竄,使得五髒六腑受損,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沈絳坐到他的床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前。
她感覺到,隨著時間一同流逝的,還有他的生命。
“程嬰,求你。”她低頭,埋在他的頸窩,終於眼淚如雨般,滴落在他的身上。
房中似乎有人輕聲囈語,似乎在誦念經文。
沈絳卻絲毫不在意,依舊陪著眼前的人。她望著他,兩隻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掌,不知過了多久,清明過來,請她去用膳。
沈絳仿若未聞。
而屋外的晨暉早已經到了院內,清明伸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淚。
“公子到底如何?”晨暉低聲問道。
清明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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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暉朝裡面看了一眼,說道:“我們得帶殿下回王府,萬一殿下真的出事,王爺和王妃也能……”
見最後一面。
“你怎麼能有這種念頭。”清明像是要跳腳。
晨暉咬牙:“你不是也在搖頭,若是殿下真的有事,你以為咱們能逃得了。”
清明再次抹掉眼角淚水:“可是三姑娘如今守著殿下,我如何將殿下帶走。”
“都到了這個時候,三姑娘是否殿下身份還重要嗎?”晨暉氣急。
可沒想到,屋內突然傳來沈絳的輕呼:“大師,大師,你快來看。”
清明趕緊說:“我先去看看公子。”
說完,他不管晨暉的臉色,逃一樣奔向屋內。
待他進了房內,就見釋然正在床邊,隻見他手掌搭在謝珣的脈搏上,緊接著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半晌,居然松了口氣道:“他已進入龜息狀態,看來脈搏和真氣已漸歸位。”
沈絳眼角還掛著臉,卻又笑了起來。
她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臉頰上,淚中帶笑說:“我就知道,你不忍心這麼對我。”
不忍心讓她親眼看到他的死亡。
她就知道。
*
夜半,風聲漸起,大雨滂沱而至。
這般過了一夜,雨勢停落,整個京城被水洗過一遍,就連第二日拂曉時的天際,都比往日格外深邃。
今日乃是早朝大起的日子,溫辭安如例出門。
誰知一開門,就看見門口站著的人,她身側擺著一把傘,衣裳上沾滿了泥濘,也不知在此沾了多久,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
“溫大人,你說過會幫我伸冤的對吧。”
沈絳看了他半晌,終於開口問道。
隔著一道院門,溫辭安望著眼前這個似乎如三月柳枝還要柔軟的姑娘,此刻她眼眸中迸發出一股叫決絕的神情。
皇宮門口。
應天門外的登聞鼓前,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女,在眾目睽睽之下,敲響鼓。
一聲聲鼓錘,聲音悠遠,竟是要穿透一道道宮牆,去往此刻正站著滿朝文武的金鑾殿前。
終於看守登聞鼓的監察御史出現,望向敲鼓少女,呵道:“你是何人?”
“民女沈絳,今日前來敲鼓,為我父沈作明擊鼓鳴冤。”
沈絳望向對方,聲音堅定。
此刻,金鑾殿上,一個身著緋衣的男子,從人群中緩緩出列,對著前方皇座之上的天威聖顏,鄭重一拜,朗聲道:“臣監察御史溫辭安,有本奏。”
“所奏何事?”冠冕珠簾後的帝王,沉聲問道。
“仰天關一戰,我大晉兵敗如山,五萬將士血染沙場,馬革裹屍。先前臣收受訴狀,言明仰天關一戰,實則有冤。為告慰諸將士英靈,臣不敢怠慢,輾轉查證,多方收集證據,證實仰天關一戰確有內幕。”
此刻殿上已騷動不已。
直到溫辭安朗聲說:“此案牽扯甚廣,不僅涉及陝西府多位官員,更與魏王殿下有關。”
這一刻,滿殿哗然。
宮牆外。
沈絳聽著監察御史說:“你可知,凡擅敲登聞鼓者,杖三十。”
“民女知道。”沈絳淡然道。
*
謝珣醒來時,身邊並無人,他強撐著起身,卻發現枕邊似乎有一樣東西。待他伸手去拿,才發現竟是一封信。
待他打開,一眼認出沈絳字跡。
“三公子同鑑,見字如晤。三公子因我之顧,幾次三番,引發舊疾,險害性命,我心底之痛,無以贅訴。如今已拖累公子良多,我亦無以為報。此番為父伸冤,三公子已幫我甚多,餘下我定當傾力而為。隻盼著今日我區區此身,能化作微薄綿力,還將士之冤情清白。”
“如今朝堂爭鬥,累得邊關將士,令人深惡痛絕。公子雖隻是推官,卻有凌雲之志,他日定能乘風直上,還這世間一片河清海晏。”
謝珣看著紙張的字跡,直到最後。
“此番前去,唯有一事,不得心安,便是三公子的身體。公子之疾,世間罕見。我從未見過,亦無從盡力。但我有一恩師,名號寒山先生。先生乃是世間高人,博聞強識,學識之淵博乃我平生所見。若是公子能尋得先生,或能求得一絲生機。如今我留下先生贈我印鑑,見此印便如見我。亦將尋找先生的線索留給公子,盼你能早日見到先生。”
清明進來時,就看見謝珣正捏著一張紙。
“公子,你醒了。”
見謝珣不說話,清明還好奇道:“公子,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這是阿絳留給我的絕筆信。”謝珣輕聲說。
她竟是將一切都跟他交代清楚了一樣。
感激他對她的幫助,祝福他的話語,甚至還有最後擔心他的這番話。
可是誰允許的!!
謝珣抬眸望著清明,居然又笑了起來,清明大駭,就聽他說:“她居然主動把尋找姚寒山的線索告訴了我。因為她擔心我的身體,想讓我找到姚寒山,讓他來救我。”
明明他那麼處心積慮,想要從她身上得到線索。
可如今這線索,是她親手,毫無怨言的奉送到他手中。
“沈絳。”謝珣喊著她的名字,掀開被子,就是往外走。
清明眼看著他赤腳出去,趕緊攔著:“公子,你的身體還未恢復,不能下床啊。”
“清明,她就要死了。我若是不去,她真的會死。”謝珣伸手拽住他的衣領,吼道:“去備車。”
清明還未轉身,就見晨暉急急進來。
他彎腰道:“殿下,沈姑娘去了應天門,敲了登聞鼓。”
清明啊地一聲驚呼。
本朝律法,敲登聞鼓伸冤者,一經敲鼓,帝王親自受理。
隻是為了防止升鬥小民,隨意敲鼓,所以但凡敲鼓者,皆要杖打三十大板。
清明瞪大眼睛:“三十板子打下去,三姑娘還有命在?”
*
沈絳一開始還在數著,落在自己身上的板子。可是每一板子落下,她的身體就疼到顫抖,五髒六腑仿佛都要炸裂。
疼。
那種疼到沒有知覺的鈍痛。
或許,她這一關壓根挨不過去吧。
這樣的疼,讓她幾欲赴死。
可是一想到父親的冤情,想到那些枉死在邊境的將士,那些終年無法歸家的英靈,他們想必都在看著她。
她要去見皇上。
她將所有、所有、所有的冤情,都陳與金鑾殿上。
沈絳帶著這樣的信念,堅持讓自己不昏倒。
直到她看到一個白色身影奔襲而來,模糊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然後她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程嬰。”她低呼一聲。
頭頂之人,仿佛在應她。
第69章
看守登聞鼓的御史, 看著突然闖過來將人抱住的男人,開口呵斥:“大膽,此人敲擊登聞鼓, 需要受三十杖打。你是何人,竟敢阻攔。”
身後的晨暉趕緊上前,怒斥道:“我看你才是大膽, 此乃郢王世子殿下, 還不行禮。”
聞言, 周圍眾人目瞪口呆, 包括兩側拿著殺威棒的人, 紛紛跪下。
“參見世子殿下。”
這位殿下一向深居簡出,行蹤神秘,沒想到今日居然能在此處見到他。
此時監察御史悄然抬起頭, 看向正前方的男子, 隻見他穿著一身蒼藍色錦服, 在陽光下華貴耀眼,似乎將天地間的光芒盡數斂與一身。
隻是他此刻臉上居然帶著一副銀色面具。
傳聞中郢王世子,因不喜旁人盯著自己的臉, 時常會戴面具出行。隻是因他行事太過低調, 這件事也一直是個傳言。
如今瞧見, 眾人倒也不曾太過驚訝。
“太.祖設登聞鼓與應天門,是為了讓百姓直言, 上達民情,監督官僚, 更申令過, 不許官員從中阻擾。你們如今先將敲鼓人杖打三十, 豈不是違背太.祖之意。”
謝珣懷抱沈絳, 低頭怒斥道。
雖然他臉戴面具,可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面具之中,他盛怒的模樣。
監察御史立即道:“回殿下,杖打三十,並非下官定下的規矩。而是當年……”
這下監察御史可是為難了,因著前朝時候,百姓總是拿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敲登聞鼓,甚至有人還因為懷疑自家雞下的蛋被鄰居偷了,跑來敲登聞鼓鳴冤。
是以便定下一條規矩,但凡敲登聞鼓者,要先被杖打三十。
這樣雞毛蒜皮小事者,定不敢再隨意亂敲。
至於甘願受杖打三十的人,那必然是有天大冤屈,畢竟若是體質弱些的,連這三十殺威棒都過不去。
誰會為了幾顆雞蛋,丟了自己的性命呢。
可是這話監察御史不敢再說,因為制定此規矩的,正是眼前這位世子殿下的曾祖父,若是說出來,隻怕還要被定個什麼大不敬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