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突然,沈絳沉默了下,低聲說:“不隻是照片,三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
因為馬車上隻有她們姐妹二人,沈絳並不避諱,將謝珣救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沈殊音。
待得知護國寺,是謝珣帶著她躲避了,方定修的搜查,沈殊音這才松了口氣。
“我被帶回去之後,一直想要給你傳遞消息,讓你查查西北糧道之事,沒想到原來你們當時就在那個大殿內。”沈殊音欣慰道。
沈絳點頭:“那日我將你們說的話都聽到了,而且大姐姐你與我說過芙蓉醉的事情,所以回去之後,我們立即查探了芙蓉醉。這才牽扯出了歐陽泉這個人,所以我們昨晚夜探了他的別莊。沒想到居然還遇到了想要將歐陽泉滅口的殺手。”
“你們在別莊中遇到了殺手?”沈殊音驚呼。
沈絳聲音盡量柔和,將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可即便是這樣,還是聽的沈殊音雙眼圓瞪,不敢輕易眨眼,生怕遺漏了什麼。
每到驚險之處,沈殊音抓著她的手,便不自覺握緊。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馬車停住。
沈絳抬頭,往外看了一眼,就聽外面一個清潤的聲音說:“三姑娘,夜色已晚,不如先吃些東西,再回去吧。”
沈絳在馬車裡輕應了聲,沈殊音又是抿嘴淺笑。
待她們兩人緩緩下車,走在後頭的沈殊音,就瞧見站在馬車旁的男子。
先前她因為避諱著男女之別,並未細細打量這位程公子。
此刻酒樓前高掛著的燈籠,隨風搖曳,從燈罩內透出的朦膿燈光,輕輕落在面前男子的身上,燈下看人,本就比尋常更加驚豔動人。
男子身姿如松,一身簡單藍衣袍子,雖不是精貴料子,卻讓他穿出了十分的清貴和風華。他的眼睫極長,雙眸透著深邃,眉宇間自帶一股化淨世間濁氣的清清冷冷,讓人看得挪不開眼睛。
沈殊音身在京城,不知見過多少風姿綽約的世家子弟,即便是幾位皇子殿下,她亦見過多次。此刻還是深深感嘆,謝珣氣度清貴翩然,有種不染俗世的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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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聽沈絳說起,他隻不過是個京兆府的七品推官。
可沈殊音反倒覺得這位程公子,實乃金麟豈是池中物,即便如今官位平平,但日後必不是尋常人。
因為她們兩個女眷,所以謝珣特地要了個包廂。
“今日讓程公子特地跑一趟,實在太麻煩了。”待一坐下,沈殊音便客氣說道。
謝珣立即說:“沈姑娘客氣了,說來我也並未幫上忙。”
這是沈殊音和離之事,謝珣是個外男,確實不方便多問。她也未再多提,反而提起之前沈絳在馬車說起的事情。
“護國寺還有別莊之事,灼灼都與我說過,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我對程公子你的感激,今日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雖然我沈家如今已敗落,但是他日隻要公子有需要,我沈家必全力以赴,以感公子之恩。”
沈殊音說完,便起身給謝珣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謝珣微站起來,神色肅穆:“我幫三姑娘,並非是要她感念我,也不是圖她日後能報答與我,隻是出於本心。”
沈殊音聽完他的話,心頭感念,卻是先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待謝珣喝完,做了個請她坐下的手勢:“沈姑娘,我們還是不必這樣你來我往的客氣。”
“也是,”沈殊音輕笑,她坐下後,低聲說:“程公子這一句出於本心,著實叫我感動。想必我們沈家的事情,程公子已經知曉了。我父親蒙冤入獄,長平侯又被抄家奪爵,父親一生隻生了三個女兒,子侄之輩,到了這種時候,恨不得改名換姓,劃清與我父親的關系。”
如今說起來,隻是輕飄飄的幾句話。
可當初剛出事時,沈殊音還未被安國公府軟禁,她四處拜訪沈家的叔伯長輩,還有平日裡沈作明交好的世家叔伯。
可沒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還說什麼讓她認命,即便爹爹真的冤枉,但他輸了這場仗,皇上得拿他祭奠那些死去的將士,給天下黎明百姓一個交代。
狗屁交代。
難道真正的交代,不是應該查清楚仰天關之戰,究竟為何而敗,因何而敗。
沈殊音深吸一口氣,繼續道:“灼灼與我們不一樣,她自幼被養在衢州,絲毫沒享受到侯府嫡女的榮華,我爹本就愧對於她。可是真正出了事情,到京城來替我爹爹奔走找證據的,也還是灼灼。我們沒有照顧好她,反倒是程公子你,萍水相逢,卻能以性命相救。”
說著,沈殊音語氣中略帶哽咽,她本不想在謝珣面前失禮。
可是一想到,這一路沈絳所遇艱險,她這個做姐姐的,心頭就抑制不住。
“好了,大姐姐,你再這麼說下去,三公子這頓飯隻怕都不敢再吃了。”沈絳故意逗趣道,試圖將這滿室沉重的氣氛吹散。
沈殊音大概也覺得自己說的太多,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店小二很快將菜餚端了上來。
三人都食不言寢不語,特別是沈殊音,極盡大家閨秀風範。
待用完膳之後,謝珣現行下樓,沈絳與沈殊音落後一步,沈絳想了下,低聲道:“大姐姐,要不我今日安排你到客棧住上一日。”
見沈殊音轉頭看過來,沈絳立即說道:“並非是那種人多眼雜的客棧,我給你包個院子,讓你安安靜靜住著,誰都不能打攪。”
“你住在哪裡?”沈殊音問道。
沈絳見她這麼說,立即笑嘻嘻道:“你若是舍不得我,我今日就陪你一起住客棧。待明日,我就安排人去找宅子。”
沈殊音卻沒有被她轉移話題,而是繼續問:“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住在何處?”
沈絳小聲撒嬌:“先前我與阿鳶還有卓定三人一起住,所以隻租了個小院子。你也知卓定要保護我,所以住在廂房內。我與阿鳶兩人一人一間,實在沒空餘的屋子給大姐姐你住。所以你就先在客棧裡將就一晚,明日我便將宅子都一並準備妥當。”
“不用去客棧,我與你一間住。”沈殊音說道。
她今日離開安國公府,隻帶了一個丫鬟離開。
“這不太好吧,其實我……”沈絳眨了眨眼睛,又找理由,她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我睡覺總是不老實,總會踢被,大姐姐你肯定不習慣。”
沈殊音不為所動道:“你忘了,阿娘病重那年,我陪她回衢州老家,你一直跟我一處睡覺。若是叫你單獨睡,你還哭哭鬧鬧。”
沈絳害羞道:“我那時候小嘛。”
“在阿姐你心裡,你現在也還是個小女孩。”
沈絳這才知道,大姐姐瞧著柔柔弱弱,可是主意極定,她打定主意要跟沈絳回家住,說什麼都不去客棧。
於是沈絳拗不過她,隻得將人帶回去。
待到了巷子口,就聞到巷子裡傳來並不太好聞的味道。
因為這一代都是普通百姓,溝渠不少都被挖了,弄得周圍不少人家叫苦連天。特別是此時是夏天,天氣一熱,味道越發難聞。
沈絳平時自己尚不太注意,畢竟她白日極少在家,不是在鋪子裡就是去忙別的事情。
如今沈殊音跟著她一塊回來,她哪兒哪兒都別扭。
謝珣提著燈籠,走在前面,替她們照亮了路。
待到了他家門口,沈絳立即道:“三公子就剩下幾步路,你先回家吧,不用送我們。”
謝珣聞言,並未堅持,隻是將燈籠遞給沈絳:“拿著燈籠,也好照亮路。”
“不用,反正幾步便到我家了。”沈絳趕緊擺手。
謝珣便道:“那就我送你過去。”
沈絳:“……”
這是一個隻能二選一的事情嗎?
反而是聽著他們這番對話的沈殊音,悶聲一笑。
終於沈絳在謝珣溫柔不失堅持的目光下,接過了燈籠,隻是她沒想到,接過燈籠手柄時,他的手掌輕拂而過時,食指竟輕輕在她手背摩挲了兩下。
隱秘而又溫柔的舉動。
當著大姐姐的面。
他!怎!麼!敢!
沈絳心底倒吸一口氣,燈籠險些提不穩,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反而穩定如松,就連聲音都一如既往的清雅:“沈姑娘,三姑娘,我就不多送了。”
這麼幾步路,沈絳走過來,心髒依舊還在砰砰跳。
第62章
奉昭殿內, 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聖上勤政,政務繁忙之時, 通宵達旦都是常有的事情。
隻是今個奉昭殿內, 氣氛卻是格外緊張。
坐下不僅有內閣首輔大臣顧敏敬,次輔楊謙, 刑部尚書羅思宗, 還有太子、端王、魏王以及臨江王。
朝廷重臣以及幾位成年皇子, 悉數到場。
不可謂不隆重。
此刻就連錦衣衛指揮使尹晉,都隻能站著說話。此刻他剛回完話,殿閣內一片安靜, 直到噼啪兩聲, 燭芯輕爆,一縷青煙嫋嫋升起。
坐在龍椅之上的帝王, 終於沉聲道:“京畿重地, 發生這樣的驚天血案,死了滿院子的人,你們錦衣衛竟連殺手的影子都沒摸到。是不是等下回這些殺手, 摸到了皇宮裡面, 你們才能有些反應。”
說到最後,永隆帝臉上陰沉的幾乎滴出水。
都說京城乃是天子腳下,如今這幫人就在京郊大開殺戒, 簡直將他這個帝王視作無物。
永隆帝在位這麼多年, 早已經將帝王權柄牢牢抓在手中, 哪怕朝中看似皇子黨爭, 可在他看來, 不過都是他平衡朝堂的手段罷了。
天下皆為棋子, 即便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例外。
如今卻有人不甘心當棋子,想要跳起來,將棋局攪亂,這是永隆帝最無法忍受。
皇帝將話說的這樣重,尹晉趕緊跪下來請罪。
尹晉不敢再喊冤,隻是說道:“聖上息怒,錦衣衛盡忠職守,不敢怠慢一日。此番血案乃是發生在城外,又是私人府邸,殺手人數眾多,裝備精良。我們趕到之時,殺手早已經趁著夜色離去。微臣已經派人設置關卡,在四處搜索,一定盡早捉拿兇徒,破得此案。”
眼看著皇上依舊在盛怒中,太子不得不出來說道:“父皇,據說不到一日間,京城百姓中已有耳聞,更有不少人將此事傳的沸沸揚揚,弄得民心不平。此案影響太大,不如讓刑部、大理寺一並查起,以便能盡早破案。”
眾人一聽,太子這是讓大理寺和刑部一塊介入。
坐在太子對面的首輔顧敏敬,神色肅穆,一言不發,旁邊的楊謙則是小心打量了聖上幾眼,也是未開口。
倒是一向愛與太子唱反調的端王,卻一反常態,開口道:“父皇,兒臣以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這些匪人膽敢在京畿動手,就是視聖上天威如無物,其行可誅,其心更可誅。錦衣衛雖厲害,不過這些查案的事情,交給大理寺和刑部更為合適,畢竟他們才是查案的老行家。”
“而且我聽說此次出現血案的別苑,是這個叫歐陽泉的香料商人,此人出身南越,在大晉多年,一向與京城權貴來往頗多。他的別苑冷不丁出現這樣的血案,總該是圖謀點什麼,總不能隻是為了殺人逗趣吧。”
太子連連皺眉,他就不愛聽老三說話。
端王這番話不可謂不高明,先是點名歐陽泉是南越出生,又說他在京城中與權貴有來往,這就將皇上往陰謀論上引。
大晉疆域廣闊,幅員千裡,與諸多小國接壤。
雖說近些年最大的敵手,就是位於漠北之地的北戎部落。
但是位於西南地區的南越國,看似俯首稱臣,其實一直小動作不斷。
現在一個出身南越的香料商人,他的別苑突然被血洗,難免不會讓人覺得這底下是否牽扯到什麼陰謀。
況且太子總覺得端王一開口,這件事就隱隱衝著他來的。
這些年兩兄弟你來我往,鬥的不可開交,雖然太子乃是儲君,可端王身後有英國公府,英國公霍遠思別看平日裡低調,卻不容人小覷。
當年永隆帝在諸皇子中不顯山不露水,霍遠思卻是最早一批跟隨聖上的人。
從龍之功,不僅保著霍遠思的親妹妹成了如今的霍貴妃,還讓霍貴妃膝下唯一的兒子端王,成了對抗儲君而不落下風的親王。
不僅太子日夜盼著能將端王拿下,就是端王這些年也沒給太子使絆子。
此刻顧敏敬總算是開口,他道:“如今這件事雖未有定數,但是商人重利,確實應該先從他的死因查起來。此番死了這麼多人,確實應該嚴查,給京城百姓一個交代。要不然京城動亂不堪,也會弄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顧敏敬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叫尹晉忍不住想要抹汗。
永隆帝這下巡視了座下幾人,沉聲問:“此事雖有大理寺和刑部,不過總該有個領頭的,交給誰合適?”
底下兩位老臣還不如何,幾位皇子面上可就神色各異。
魏王抬起頭,又垂下,面上猶豫,顯然是想接手,又怕開口被人截胡。至於一旁的六皇子謝玄琅,他安安穩穩坐著,事不關己自然不動如山。
太子和端王兩人,則是望向永隆帝,似乎等著聖上開口。
“羅思宗,你乃刑部尚書,這件事本就在你份內,別因為朕不欲點你的名,你就能獨善其身,對此事置之不理。說到底,錦衣衛查案,是幫你們刑部的忙。你們刑部在其位謀其政,如今反倒龜縮在後。”
永隆帝今日心情不悅,畢竟任誰聽到這種血案,都不會心情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