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為了求情,我爹在雪地裡跪了一個時辰。
貴妃在殿內哭著拖聖上不許見他,聖上本就有借機敲打武將的意思,也就順了她的意。
其實說來好笑,貴妃如今專寵在身風頭無二。
可她也想不到,上輩子不過再過半年光景的功夫,江府便會被抄家,連她也被褫奪封號打入冷宮,再不得出。
但現在她還是椒房專寵,因此謝景宣這層皮必脫無疑。
一個時辰後,聖上裝作才知曉我爹在門外的樣子,放他進了殿內。
看在我爹過去的功勞上,謝景宣免了重責,隻不輕不重地罰了三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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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松了口,我爹安下心後再也撐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太醫號完脈後隻搖頭:「若按先前靜養,或還有一線生機,這如今……」
話外之意不言而喻。
我爹再醒來時整個人都萎靡了不少,我娘瞅著他狼狽的樣子,沒忍住掉了幾滴眼淚。
但爹這幾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或許早有預料,她也不算十分難以接受。
徹底讓我娘崩潰的,是被抬回府內的謝景宣。
聖上的確沒再追究。
可他打的是貴妃的親弟,聖上不追究不代表那位疼弟弟的貴妃不追究。
宮裡那位靠著江家,稱得上手眼通天,要買通牢裡的人再容易不過。
打板子這活素來有講究:往輕了打,犯人當天就能下地;但這往重打,再略微打錯地方……
便會如現在的謝景宣,腿上的皮肉看著還算正常,可內裡的筋骨卻全斷了。
我爹清醒的時間寥寥無幾,拿不了任何主意。
而我娘除了看著她的寶貝兒子掉眼淚,也做不了別的什麼。
看她如此傷心,我也就沒再刺激她。
按當朝律例,這斷了腿的人,可當不了武將也無法入仕呀。
13
雖然苛待嫡女,但永昌侯府是有錢的。
可惜再有錢,這次也沒法請來靠譜的郎中。
京城內稍有名聲的醫者,早就被江府請走,守在江自流的屋子裡配藥呢。
我娘倒是想搶人,可有宮裡頭那位壓著,她有心也無力。
最後,等聖上「後知後覺」派來太醫時,謝景宣的腿已經徹底沒救了。
一個不良於行的殘廢,這輩子是與朝堂無緣了。
上輩子節節高升的謝侯爺,陛下後來最看重的青年才俊,往後也隻能癱在床上紅著眼睛無能狂怒了。
當真是可憐吶。
也不知謝景宣為了討好寧書妍選擇犧牲我時,有沒有想到他有一天,也會成為另一個男子展現恩寵的犧牲品。
侯府近來每日爭端不斷,我住在偏院倒是樂得清闲。
我娘一開始倒是天天去安慰自己的寶貝兒子。
可久病床前無孝子,也沒親娘。
被謝景宣遷怒埋怨了幾天後,我娘也不再自討沒趣,幹脆把照顧他的事扔給了寧書妍。
「娶你又不是為了當菩薩供著的,自己的相公都不知道照顧,真不知道我兒看上你什麼。」
這還是謝景宣沒把那天動手的原因說出來,否則我娘非活撕了寧書妍不可。
沒了謝景宣護著,寧書妍再不願意也得順著我娘的意思來。
照顧謝景宣的活便落到了她頭上。
已娶到手的愛人背叛自己,又害自己成了這副模樣,便是謝景宣被脂粉糊了腦子,也不再大度。
什麼愛情,什麼「失去她此生了無樂趣」,說到底不過是仗著自己世子的身份肆無忌憚。
這會他真的一無所有了,愛情也就不再是舉足輕重的東西。
清高的月亮成了害自己落水的元兇,追月的人便也連帶著怨恨起那份讓自己心動的清高。
但這怎麼夠呢,等他熬過這一陣子,侯府家大業大興許還真讓他緩過勁了。
計劃了這麼久,我可不想看到什麼破鏡重圓的美滿結局。
於是當初被寧書妍輕易要走的那個,從小陪著我長大的丫鬟小翠派上了用場。
她隻是在寧書妍挨罵後,靠著窗邊念了幾句贊美自由和愛意的酸詩,寧書妍就再也忍受不了如今狼狽癲狂的謝景宣。
三天後,她卷了些名貴的玉器首飾,便和陳世文私奔了。
許是這段時間受了太多氣,她走前,還不忘寫上一封休書羞辱謝景宣。
謝景宣醒來看到那封休書後,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14
寧書妍私奔後,謝景宣跟瘋了一樣。
他起不來床就將手邊能夠到的一切砸出去,連送藥的小丫頭都被砸傷了好幾個。
我娘一邊痛罵寧書妍,一邊又隻能重新捏著鼻子照顧起她曾經的命根子。
隻是這次多少帶了點怨氣:「我早就跟你說過那寧書妍不是個安生的,你非不聽我的話,還為她把家裡折騰成這樣,你現在開心了?」
謝景宣一聽寧書妍三個字就開始發瘋,連自己親娘都想動手。
愛人翻臉成仇,母子也沒好到哪去。
當然這都和我無關了。
我借口替父兄祈福,收拾了自己沒看完的幾冊卷帙,和雲三元他們一起住去了白馬寺。
謝景宣有他的怨氣要發泄,我也有我的春闱要準備。
大家都有(我覺得)美好的未來。
15
積雪消融的時候,我走入了春闱的考場。
全國各地的才子監生都匯聚在這場考試,我不確定自己能否從中脫穎而出。
不過或許是知道已無人能操縱我的命運,我倒沒有太多對落榜的恐懼。
春闱結束,我回了侯府。
過去了幾月,我娘終於認清謝景宣廢了的事實。
於是她把目光投向了重回侯府的我。
「如今正是春闱,」她一臉慈母微笑拉住了我的手,「各地優秀的小伙子此刻都在京內。」
她想趁著還沒放榜,給我找個上門女婿。
這算盤打得忒響亮。
她無非是打算把我生下的孩子過繼給謝景宣,等著日後這孩子繼承侯府的爵位。
我這個女兒在她眼裡,永遠隻是她保住榮華富貴的工具。
我推開了她的手。
我娘臉色一變,但不等她罵我不孝,我直接答應了下來。
「此事全憑母親做主,您開心便好。」
畢竟也開心不了多久了。
我娘滿意離去,隻是她這要把我的價值榨幹的模樣,多少讓我有些不快活。
我不快活,那大家就都別快活。
我轉頭就去了謝景宣房裡。
謝景宣如今脾氣是愈發乖戾了,床邊能砸的東西都砸完了,他憤怒地以拳捶榻,怒吼道。
「你來幹什麼?!你也來看我的笑話嗎?給我滾出去!」
我全當沒聽到,腳步輕快地站到他榻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癱子。
「兄長,你後悔娶寧書妍了嗎?」
大概是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謝景宣愣神了片刻。
半晌,他咬牙怒吼。
「對,寧書妍,都怪她,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我不會得罪江家,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怪她……也怪你們,你們為什麼不勸我!」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怎麼敢勸兄長呢?
「若是真的礙著兄長迎娶心上人,兄長反倒要怪我,怕是恨不能S了妹妹而後快呢。」
謝景宣聽不明白我說的是什麼,他跟瘋了一樣,隻會重復那一句「都怪你們」。
我也沒指望他能回應什麼。
給他的香爐多填了些安神香後,我關上了窗。
「沒關系,你想怪誰都可以,你也隻能嘴上說說了。」
不再理會謝景宣崩潰的嘶吼,我心情甚好地離開了他的屋子。
一個月後,在我娘還在挑選那些意圖攀龍附鳳的書生當女婿時,春闱放榜了。
我可以參加殿試了。
16
我去見了我爹。
即便靠燒錢吊著性命,他的生機也如深秋的枯葉般凋零了。
幹癟而腐朽的老人躺在錦緞織就的被褥上,仰望著站在他榻邊的我。
良久,他莫名說了一句:「你不是景心。」
我搖頭:「我是景心,我本來就該是這副模樣。」
溫順的,被馴服的謝家嫡女褪去偽裝後,本就是這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和我娘一樣,我爹從不苛待我,但也從不把目光放到我身上。
在他們眼裡,我是一個可以嫁出去聯姻的貨物,是可以為謝景宣鋪路的玉磚石,但唯獨不是一個自由的人。
他們不給的,我現在來自己要了。
我說:「爹,兄長已經不頂用了。但我覺得我也可以繼承侯府,您說呢?」
老侯爺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喘著氣,聞言眼皮子一掀,眼神復雜地看了我一眼。
他說:「你是個女兒家,女兒家說什麼繼承侯府,叫人笑話。」
「如果您同意,我也可以不是女兒家,」我沒有把他的拒絕放在心上,「其實,在你們沒注意的時候,我已經扮成男裝外出過許多回了,沒人發現過不對。」
我爹瞪著眼睛看我,他是個傳統的人,這種行徑在他眼中實在出格。
更出格的還在後面。
我無奈地攤開手:「實不相瞞,我還參加了春闱,嗯,三日後就要去殿試面聖了。」
我爹氣得差點坐起來,他捂著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地怒斥道:「你說什麼?你這是欺君罔上,你不要命了?!」
我發現自己或許有做郎中的天分。
看看我爹先前半S不活的模樣,這才和我說了幾句話,罵人都中氣十足了。
不過我爹說我大逆不道,我可是不認的。
「女兒也沒想到自己竟是稀世之才,隨便寫寫也能榜上有名,這興許是天意呢。」
我爹不服,但天地君親師,他沒膽子說天意算個屁。
他閉嘴了,我就繼續好言相勸。
「兄長已經廢了,您再不想承認也得認,與其就此沒落下去,父親為何不願將賭注壓在我身上呢?」
17
我爹認S理,他很堅持。
「女子就是女子,不是你換了身衣服就是男兒身了。自古就沒有女子當家的規矩!」
我驚訝道:「規矩?您不會覺得我是來跟你講道理的吧?」
之所以春闱放榜後才來見我爹,就是因為我沒覺得說兩句貼心話就能打動他。
老爺子頑固著呢。
我慢條斯理地給他把被子掖了掖,滿臉寫著孝順。
「爹爹不幫我也可以,隻是欺君罔上是重罪,加上擾亂科考……
「不錯不錯,這樣一來,爹爹也不用擔心侯府無人繼承,咱們黃泉路上興許還能搭個伴。」
我爹差點被我孝到暈厥。
他氣得手都在抖,卻沒再罵我罔顧禮教痴心妄想。
老爺子瞪著床帳順了半天氣,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最後,他硬邦邦地問了句:「你到底要如何?」
這就可以好好談了。
我正了神色,嚴肅地俯身一拜。
「隻要爹爹松口,女兒可以舍棄如今的身份,從此改頭換面,隻以男兒身示人。
「爹爹大可以放心,不是所有人都像謝景宣那般愛美人不愛富貴,榮華富貴在手,女兒願終身不嫁。」
我爹被我這副愛財如命的窮鬼模樣震撼了。
他茫然地問:「我應該沒短過你的吃食?」
我也有些恍然,在爹爹病倒前,的確是那樣的。
但也不知怎的,那種被嬌養在後院裡的生活,就恍若隔了數重煙霧,怎麼也看不真切了。
我隻好道:「爹待我自是極好的,但往後的榮華,女兒想自己去掙。」
我爹閉上了眼。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想嘆出畢生的不如意。
「事已至此,我總不能真讓你拉著全侯府的人一起送S。」
……
五日後,殿試發榜。
探花郎謝景興被授翰林院編修之職。
很巧,剛好是謝景宣當年看不起的七品闲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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