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著顧以誠心軟，我在他那裡騙吃騙喝，這才熬過了爹媽不管的高中時代。
最後一次利用他拿到保送名額，我在顧以誠準備告白前，刪除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跑路，生怕他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報復我。
然而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我卻看見顧以誠端坐在我頂頭上司的位置上。
他笑得意味不明：「姜清麥，白嫖可不是個好習慣。」
1
我前腳才收到初中的畢業證書。
後腳回家，我爸媽就告訴我，他們離婚了。
兩個人帶著新歡，麻利地分完了家裡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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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輪到分我的撫養權時，他們對視一眼，你推我拒，半天都沒個結果。
他們都有了新的家庭。
情好的時候，孩子是愛情結晶。
等感情破裂的時候，我就成了他們人生之中抹不去的汙點，看著都嫌煩。
誰也不想要我這麼一個大累贅。
就連甩給家裡老人的面子工程都懶得做，就想眼不見心為淨。
我抱著書包坐在沙發上，習以為常地看著兩個人互相埋怨。
吵了半天，最後我爸退了一步。
讀高中期間，他提供老家的房子給我住，生活費他和我媽每月輪流給。
一直供到我讀大學，他倆就不管我了。
為表自己不是強迫我作選擇，兩個人還象徵性地詢問了一下我的想法。
我看了看念叨花錢多，說還不如讓我嫁人的媽。
又看了看對新老婆滿臉討好的我爸。
點了頭。
第二天我就被打包送到了 B 市。
爸媽託人給我弄好這邊高中的入學後，連交代都懶得交代一句。
甩下一張銀行卡就立馬如釋重負般地從我眼前消失。
隻留我一個人慢吞吞地收拾好些年沒人住，落了厚厚一層灰的房子。
正收拾的時候，顧以誠帶著一袋蘋果敲響了我家的門。
我警惕地隻開了條門縫，看著門外的人。
隔著門縫看見我的臉，顧以誠愣了一下，耳朵染上些許紅暈。
他指了指對面的門：「你好，新鄰居，我媽說讓我送點東西給你。」
昏黃的樓道燈下，少年笑得和善，露出兩顆虎牙。
爸媽當然不會想到帶我去吃飯。
我坐了一天車，又打掃了一晚上衛生，沒來得及去買吃的，早已餓得飢腸轆轆。
見他沒有惡意，想了想，伸手把蘋果拿了過來。
「謝謝。」我客氣地笑了笑。
說完，迫不及待地掏出一個蘋果，連啃了好幾口。
見我吃得狼狽，顧以誠愣了一下，又回頭去對面拿了瓶牛奶過來。
「你吃慢點，別噎著。」
我沒客氣，接過喝了一口，笑得真情實意：「你人真好。」
顧以誠被我誇得臉一紅。
客氣地說了句以後有什麼可以去找他後，他轉身回去了自己家裡。
我關上門，光速吃完一個蘋果。
摸了摸半飽都沒有的肚子，想了想，還是沒吃第二個。
下午我去看過銀行卡，一共一千塊，說是爸媽各給了五百，是我兩個月的生活費。
高中不是義務教育，開學要交的費用不少，雜七雜八一扣，給我吃飯的錢不多。
我打定了主意能省一點是一點，以為少吃幾頓，勉強還是夠用的。
結果暑假結束，開學準備繳費時。
我一查銀行卡餘額。
沒新增。
我爸也沒有給我打錢，我媽也沒有給我打錢。
再一打電話，齊齊打不通。
我這才反應過來，兩個人大概都以為自己不給了，對方會不得不出掉我這個累贅的生活費。
結果沒想到雙方都打了這個主意。
兩千生活費成了我最後的生活費。
過完兩個月暑假，交完生活費，我就剩兩百塊了。
2
我揣著日漸減少的錢，輾轉反側想對策。
對門顧以誠又敲門來給我送水果。
入學交學費的時候，我才發現，顧以誠跟我是同班。
老師分座位還正好給我們倆分了同桌。
又是鄰居，又是同桌，我慢慢地就跟他熟悉了起來。
他平常也是一個人住。
但顧以誠的爸媽給足了他生活費，平常每天都會打電話詢問他的情況。
三不五時，還會打電話訂水果訂奶，讓人給顧以誠送過來。
如果不是顧以誠討厭保姆照顧，固執地要一個人住。
他爸媽一定會安排人陪著他。
每次看他在食堂吃飯，都是打兩葷兩素，吃得營養均衡。
我就隻能躲在角落裡偷偷打不要錢的紫菜湯，泡一下便宜的方便面餅。
我怪嫉妒他的。
但嫉妒也沒用，人家的爸媽也不會變成我爸媽。
更何況顧以誠平常吃不完的水果啊奶的，都會給我送來。
他不是嫌棄施舍，就是好心慷慨。
班上有誰要他幫忙，他都會笑著答應。
因為零花錢多，顧以誠的零食每次買過來都跟喂鴿子似的，一下就散完了。
他也不惱，見我吃得快，每次還會多抓一把給我，說不夠他再去買。
靠著他的好心，兩百塊，我整整撐了兩個月。
最後一塊方便面餅吃完的那天，我灌了一天水飽。
肚子裡唯一的固體，是顧以誠上次送來的香蕉，最後一根。
這兩個月，老師也幫我找過我爸媽。
她沒打通我爸的，隻打通了我媽的。
我媽知道我爸沒給生活費後，罵罵咧咧地說我沒用，讓我退學回去嫁人。
老師建議我報警，可我深知最後推來推去，估計就是我媽讓我回去嫁人，就拒絕了。
因為爹媽健在且家庭有收入，我申請不了補助。
學校考慮了半天，說隻要我成績好，就酌情給我減免部分學費，還能給我獎學金。
剩下的一半和日常學雜費，獎學金可以抵掉。
但還是沒錢吃飯。
我想過去外面打零工。
然而打少了，還是不夠吃飯，打多了，我又不是個隨便學學就能拿高分的天才。
隻要沒有全心撲在學習上，成績就一定會往下掉。
成績一掉，學費就免不了。
最後還是S循環，不夠錢吃飯。
左思右想，我盯上了顧以誠。
3
顧以誠是個心軟的好人。
家庭富足，父母感情好，讓他有了充足的、可以向外發散的善心。
隻要在他面前露出蒼白的臉色，刻意讓他看見我在賣吃的攤子前渴望的眼神，日漸消瘦的身體。
讓他注意到我一碗一碗灌下去的免費湯，看到我因為沒錢交電費而不得不在樓道寫作業的窘態。
少年欲言又止，偷偷向老師打探了我的情況。
最後理所應當地，在某次午飯的時候，他故作苦惱地給我遞來一份盒飯。
「我爸媽說食堂的飯菜不好吃，給我在外面定了。」顧以誠眼神閃躲，「錢都交了才發現多訂了一份，也不給退。我實在怕浪費，你幫我吃了吧。」
他笨拙說著謊言，將盒飯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青春期來不及建立起自尊心的高牆，就被生活砸了個一塌糊塗。
那時候我就想著，利用一切，活下去就好。
我才不要在這個時候就出去嫁人，我要讀書，我要賺錢。
手心向上的日子不好過。
我要攀著所有我能抓到手地，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於是我再三推拒，最終才在顧以誠的勸說下，將盒飯吃了幹幹淨淨，吃得飽飽的。
很多年以後，我都還能記得吃那份盒飯的場景。
茄子咬下去都是吸飽的肉汁。
混著米飯塞進嘴裡，咀嚼起來，隻有滿足兩個字可言。
飯飽，抬起頭，顧以誠還在吃。
風吹著樹葉搖啊搖，影子落在他身上晃啊晃。
好像是我五六歲時候遙遠的夢一樣，不真切。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靠著顧以誠的好心活著。
我來不及經營友情，也沒有親情給我經營。
除開學習，我的日常都圍繞著顧以誠。
如同一個吸血包一樣掛在他身上，每時每刻，都在想怎麼能攀附得更牢。
我有一副好的相貌，顧以誠喜歡這個相貌，從第一次和他見面起我就發現了。
青春年少，精神富足的少年，這方面的感情很容易瘋漲。
我默不作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發現。
偶爾周末假期，我還是會去打兩天工。
吃喝是能蹭，但也不能完全就放心依賴。
畢竟我連爹媽都靠不住，又怎麼可能完全相信，一個鄰居，一個同桌，一個對我有好感的同學？
但我真的就能這樣靠了三年。
4
暗戀顧以誠的女生其實並不少。
明裡暗裡地，我經常能聽見有人罵我婊子、不要臉、靠男人。
我不太在意名聲。
說實話，現在也沒有什麼資格在意名聲。
要是上了社會，靠人吃飯，顧以誠就該是我的金主了。
可現在我靠著他，他並沒有找我索取什麼。
現在不過付出點名聲，吃了飯不至於餓S，這買賣說不出多劃算。
這些話我沒有在意，顧以誠卻在意得不得了。
他找不到流言的源頭，又不知道該怎樣和我說，不自覺經常待在我身邊，生怕有人來找我嚼舌頭。
活像一隻自願跳入陷阱的大肥豬。
我從作業本裡抬起頭，盯著桌上倒映出的、顧以誠的側臉。
比例正好的五官，宛若精心雕刻一般。
我伸手描摹桌子上的影子。
真好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幸運的人？
父母疼愛，家庭富足，腦子還好，隨便學學就能超過我白天黑夜不停地學。
我嫉妒他，羨慕他，又因他被我利用，因為他對我偏愛而忍不住洋洋自得，心懷竊喜。
盯著看的時間有些久了。
影子的睫毛扇動，他好像察覺到什麼似的，轉過頭。
我及時收回視線，回到作業上。
以為早就不存在的良心，非常遲鈍地痛了一下。
他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大約目前唯一遇到的不順，就是我了。
可一轉頭，瞟到顧以誠兩分鍾寫出來了我想了半小時的題。
我又很快調整好了心態。
人也不能總是什麼都順的，總得倒霉一次。
碰到我，他這霉運倒得都不算大的。
提前吃點社會上遇到，損失的會更大的虧而已。
5
來到 B 市的第一個春節，顧以誠的爸媽接他去別的城市過年。
他走之前生怕我會餓著，給我送了一冰箱的餃子餛飩方便面，還說他不在家的時候，送水果的人照來，就讓我拿著。
用的還是那套拙劣的謊言。
買多了，讓我幫著解決一下。
他穿著輕薄的羽絨服，臉頰通紅，哈著氣，將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遞給我。
「你要是有什麼不會做的題，可以打電話跟我說。」
我點頭收下了紙條。
「一路順風。」我說，「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顧以誠是個好人，他快樂是應該的。
少年笑得眼睛都彎了。
他看著我身上短了一截的大棉袄，想了想，把自己的手套遞給我。
「新年快樂，姜清麥。」
不知道牌子的小轎車裹著暖氣，載著顧以誠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我沒在室外多待。
太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