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印象裡,她們都很討厭我,原因我也知道,都是因為我那個極品媽……
我媽——白潔,整個小區人盡皆知的大善人,知心大姐姐。
可她的善良,她的同情心,似乎隻針對男人。
5
我們樓上那位常年被家暴的周阿姨,年過五十終於鼓足勇氣提出離婚。
我媽著急忙慌跑上去勸人家:
「哪個男人不打老婆?打是親罵是愛,換個男人也這樣,年齡這麼大了還離婚,你不嫌丟人嗎?
「再說了,你兒女都這麼大了,你也不為你的兒女考慮?你想讓他們跟著你一起丟人現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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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一番 pua 下,周阿姨為了自己的兒女,竟然真的放棄了離婚的打算。
「哎,這就對了,男人嘛,總要給他機會成長,我相信他會為了你而改變!」
改變嗎?
我看了看大暑天還穿著長袖長褲的周阿姨,她的眼角甚至還帶著一片烏青……
「回來了?額頭要不要緊?」
江月明臉上的表情很冷淡,可她眼裡的關切卻藏也藏不住。
我看著這個救過我兩次的大姐姐,嘴唇嗫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月明,住我家樓下,我見她的次數其實很少……
可是,早些年我偶爾到我媽這裡來,總能看見她半夜一個人站在樓道裡,借著樓道昏暗的光背書。
「姐姐,為什麼不回家呢?多冷啊。」
「省電。」
省電?
可我分明聽見,她家裡的混世魔王弟弟正把電視的聲音調到最大,看著當時最流行的動畫片……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連她上高中的學費,都是自己勤工儉學攢出來的。
她以十分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我們國內最好的大學,卻險些沒能去上。
因為她爸不知道從哪學來的邪門方法,為了讓她早點嫁人,把她的錄取通知書給燒了。
可他不知道,當時的大學已經不需要非得拿錄取通知書去報道了……
於是,在一個黑夜,月明姐姐掙脫了家裡捆住她的繩子,從 2 樓的窗戶一躍而下,一瘸一拐地跑向了火車站。
而現在,已經是她大學畢業的第三年了。
上一世的我就得知,這是她那年離開後第一次回家,回來——參加唯一給過她些許關愛的奶奶的葬禮。
就是這樣一個在重男輕女家庭裡受盡委屈,吃盡苦頭,好不容易熬出頭的女孩。
我媽對人家說: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家和萬事興,女人吃虧是福!
「你現在有出息了,拍拍屁股走了,難不成把養家的重任都交給你小弟一個人?
「哎呦,可憐的孩子,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
當時我就傻眼了,看看又瘦又高挑的江月明,又看了看正被我媽摸著頭的兩百斤小胖墩兒。
一時分不清她到底在說誰。
不過還好,月明看起來態度很堅決,就是不想再和這一家子有任何牽扯。
可是,住我們對面的女孩——林靜姝,性格就軟的多,也更容易被我媽這種人拿捏。
林靜姝和他男朋友方宏,搬來我家對面有三年多了。
這三年裡方宏沒上過一天班,全靠女朋友養著不說,還時常言語辱罵、打壓林靜姝。
經常把女孩子折磨的精神崩潰。
就在兩周前,靜姝姐終於受不了了,把方宏趕出了家門。
我媽看著無賴一樣在門口威脅女生的男人,心疼地直掉眼淚。
「哎呦,現在的小女孩兒啊,一個個怎麼這麼狠心啊!
「靜姝啊,你聽阿姨一句勸,這女人啊,一定要賢惠,男人是你的天,為男人付出是福氣啊!」
她和那男生聲淚俱下一唱一和,惹來了不少人指指點點,讓本就長期受打壓的靜姝臉色慘白,終於又讓男人進了家門。
我忽然明白,昨天的那個攝像頭,隻怕就是靜姝瞞著她男朋友裝上去的。
是怕她男朋友狗急跳牆,想留下證據嗎?
我正心緒不寧,一抬頭,卻正好看見方宏在樓梯拐角探頭往下看。
6
見我發現了他,方宏趕緊把頭縮了回去。
樓下幾人順著我的目光往上看,卻隻聽見了咚咚咚的上樓聲。
隨著 3 樓開門關門的聲音響起,我們都看向了沉默不語的林靜姝。
她此刻正緊緊攥著拳頭,一雙圓圓的杏眼裡滿是恨意和……恐懼?
我一怔,剛想問她些什麼,她就擦了擦眼角的淚,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你沒事就好,我先回家了。」
林靜姝一走,周阿姨和月明囑咐了我幾句也都面色沉重地回了家。
可我心裡的不安和疑惑越來越重了……
我急忙回了家,把書和作業往行李箱一塞,提起來就往外走。
家裡我是肯定不敢住了,回學校,好歹安全上有個保障。
可是,我一開門卻正撞上了哭哭啼啼回家的我媽。
她一抬眼,揚手就往我臉上打,被我側頭躲開了。
「S丫頭!你真是造孽啊你!害人精,你怎麼這麼狠毒!
「小陳多好的孩子,怎麼就讓你給害成這樣了?」
我站在門邊,一臉平靜地看著她發瘋。
就隻在她伸手來奪我的行李箱時,才拉著箱子向後躲了躲。
我媽兩次撲空,氣的臉色通紅一片。
「宋軟軟!你長本事了?我看你還躲!」
她抄起門後的掃把往我身上打,被我用箱子一撞,反而整個人摔在了門邊。
我本想直接下樓,卻意外瞥見了我媽摔落在地的手機。
亮著屏的手機頁面停留在了一個群聊上。
「方宏:白姐姐,我看見你女兒和林靜姝鬼鬼祟祟在樓道裡聊天,她們不會知道偷拍的事了吧?」
「我媽:不應該啊,我那天明明沒拍成!我這就回家看看!」
「方宏:我感覺林靜姝懷疑我了,不光門口有攝像頭,我在家裡也搜到了!」
我心下一沉,正想細看,我媽卻猛的爬起來把手機揣在了懷裡。
她一手拽著箱子一手拽著我,眼神慌亂地四處亂看,像是終於冷靜下來,聲音顫抖道:
「軟軟,你拿行李箱幹嘛?你要走?」
我沒有回答,而是定定看著她的手。
我媽的手纖細柔軟,就和她這個人一樣,看上去沒有任何威脅……
隻要我想,我現在就能毫不費力地推開她,離開這個魔窟。
可是……林靜姝恐懼又絕望的眼神突然在我腦海中閃過。
我忽然覺得——我不能就這麼走了。
7
輕輕吐出一口氣,我松開了拿箱子的手,任由它被我媽搶過去藏在了身後。
「媽媽,我太害怕了,不要再給我介紹什麼男朋友了,我還在上學啊!」
我裝作沒有看到那段聊天記錄,故意把話題引到了陳興民的事上。
我媽果然松了口氣,可是緊接著,她又皺起了眉頭。
「上學怎麼了?女人早晚都有嫁人的一天,宜早不宜遲,等你真讀完大學都成老姑娘了,誰還要你?
「更何況,小陳雖然年紀比你大,可是年紀大的男人會疼人,嫁給他,你有享不完的福呢!你還不知好賴——」
看著我越來越黑的臉色,我媽的話終於止住了。
她訕訕笑了笑,「好好好都依你,先回家,明天早上媽親自送你去學校。」
當天晚上,一吃完飯我媽就急不可耐地催著我去洗澡。
我看著半掩的浴室門,想起了昨天剛回家的時候。
一從學校回來,我媽也是這樣催著我進浴室洗澡。
我進了浴室後,她幾次三番想從外面進來。
一會兒說給我遞毛巾,一會兒說給我準備拖鞋。
可我因為從小不和她親近的關系,覺得很不好意思,每次都拒絕了。
直到我洗完澡出來,才看見了我媽鐵青的臉。
結合那段聊天記錄,不難猜到,她是想錄下我洗澡的視頻。
那天沒能得逞,今天才又故技重施。
我拿出了作業本,故意裝作不耐煩的樣子衝她喊:
「催什麼呀!沒看見我在寫作業?你就知道催我,你怎麼不先去洗?」
說著話,我還眼神狐疑地往浴室看。
我媽肉眼可見的有些慌張,也不催我了,口中嘟囔著:
「你這孩子,媽還不是心疼你?我先洗就我先洗!」
等我媽念叨著進了浴室,我立馬拿出了下午從江月明那裡借來的手機。
一邊躡手躡腳找到我媽的手機,一邊打開了拍攝鍵。
等看到群裡完整的聊天記錄後,我整個人兩眼一黑。
這個名叫「白潔和她的心肝寶貝們」的群聊已經成立半年多了,我媽白潔就是群主!
她把和她關系好的幾個男住戶都拉進了群。
群剛成立的時候,方宏就在群裡求助,說女朋友要和他分手,怎麼才能挽留?
四樓周阿姨的老公說:
「女人就是欠打,你把她打服了,什麼都好說。」
我媽罕見地反駁了男人的觀點:
「一個猴兒一個栓法,也不能都靠打,靜姝年紀還小,她家裡不也挺疼她的?光靠打的話,人家爸媽可能會找你麻煩呢!
「我看啊,你不如抓住她一個小把柄,這樣就能一直控制住她了。」
接下來的聊天記錄越來越觸目驚心。
幾個男人紛紛出謀劃策,甚至給方宏推薦了賣針孔攝像頭的門店……
隨後幾天,方宏不斷發送視頻到群裡。
我顫抖著手點上去,顯示視頻已失效。
可是那些男住戶們發送的一個個感嘆號和歡呼的表情包,還是讓我脊背發涼。
我甚至不用猜,也知道那些視頻的內容是什麼。
更何況,後面一群人竟然還點評上了林靜姝的身材!
中年霸業:「好!這個妹妹腰還挺細,你小子好福氣!」
方宏:「嘿嘿!看這小賤人還敢不敢提分手了!她還不知道我把這些發群裡了呢,我騙她說隻要她一直話,我就不會泄露出去!」
……
8
不堪入目的聊天記錄看得我一陣幹嘔,緊急往下滑了兩個頁面。
一群人像是加入了什麼邪教組織,在眾人惡的遮掩下,盡情釋放自己的卑劣。
我強忍著惡心往下翻,發現這半年來,我媽還真是為了別人的「家事」操碎了心。
她總能想出辦法幫男人們解決麻煩。
白天做「調解員」上門勸解那些想要逃離的女性。
晚上在群裡軟言安慰動怒的男人。
「女人嘛,都愛鬧脾氣,你們做大男人的心胸都寬廣呢,她們不懂事兒,你們還能跟著不懂事兒?」
「唉,要我說,我家那個要是有白姐一半賢惠,我都燒了高香!」
群裡氣氛時常一片祥和。
直到——白潔往群裡拉了一個新人,陳興民!
他從進了群,就催著我媽給他說媒。
可是,因為這個人又窮又懶,群裡人都避之不及,沒有人願意把女兒說給他。
「白潔,你不是說保準能成嗎?難不成是在耍我?」
「怎麼會!你放心,要是真沒有合適的……就把我女兒說給你!」
……
我氣得手都在抖,浴室那邊卻又傳來了動靜。
我趕忙把聊天記錄滑到最後,確保都錄下來以後就退了出去。
「軟軟,媽洗完了,到你了!」
在我媽開門之前,我拿著手機就跑了出去。
「我去找月明姐姐問道數學題。」
「哎?你別去,都那麼晚了,你回來洗澡!」
我根本不顧她的呼喊,想著關掉她手機前看到的最後幾條聊天記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
一溜煙兒跑到了樓下,不管不顧的就開始敲門。
「月明姐姐!姐姐!!快開門!!」
江月明一開門,我就湊在她耳邊輕聲說:
「姐姐,拿好你的身份證!現在就去拿!快去!」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麼有力氣推搡開江月明的父母和她那二百斤重的弟弟。
隻記得,我是完全憑著本能拉起她就往外跑。
因為,群裡最後的聊天記錄是——
「白潔,你說,怎麼樣才能留下那個賠錢貨?這次多虧那老東西沒了她才回來,這一走,我們怕是再也指望不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