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年,蘇晚意曾領我和紀牧去過那座地下室。
裡面空曠靜謐,是早年間有錢人家用來躲避災害的避難場所。
蘇晚意當時抱著炫耀的姿態告訴我,隻要地下室裡儲備好足夠多的糧食,活上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我渾身戒備起來,靠著記憶從半人高的出口位置探進去。
果不其然在裡面發現了活人生活的蹤跡,還有本該在牢獄裡悽慘度過下半生的蘇長鳴。
見到我的瞬間,他也很吃驚,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把他交出去。
可抓捕他早已成了刻在我血液裡的使命,絕沒有放過的可能。
蘇長鳴見哀求不成,出手想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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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散打水平是隊裡最厲害的,加上常年不見天日,東躲西藏的日子早搞垮蘇長鳴的身子,我沒費什麼力氣將他控制住。
他嘶吼著,用最惡劣的言語辱罵我。
「S賤人,追我這麼多年,紀牧都不打算追究了,你卻揪著不放,老子TM撞S的是你爹嗎?」
「當上條子了不起啊?你不還是得撿我女兒不要的男人……」
我壓著他的胳膊,反扣在牆上:「蘇長鳴,你身上背了三條人命,你要還是個男人,就應該想想你妻子女兒……」
沒說完的話,被一聲巨響打斷。
鐵棍敲擊頭骨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巨大的疼痛感順著後腦襲向四肢百骸,眼前混沌黑暗。
擺脫束縛的蘇長鳴,不知說了些什麼,我聽不清,隻覺得耳畔轟鳴聲一陣接著一陣。
好似有人回應了他,聲音細軟,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軀體上的折磨奪走我所有的關注,很快腰腹、心髒、後背位置,連續不斷傳來刺破皮肉的疼痛。
是刀片沒入身體的森冷、陰寒。
我甚至沒來得及痛呼出聲,喉管被人一刀割裂,腥苦的濃血在口腔中蔓延。
直至意識喪失前,我都在忍受著人世間極致的痛苦。
現在想來,當時站在身後偷襲我的人,除了蘇晚意還能是誰。
甚至,她可能參與了謀害我的全過程。
7
我S亡的消息,很快傳播開。
趕來的第一批人,是我在警局的同事。
為首的是我師父,一個話少但辦事嚴謹的老警員。
我大部分本事都是從他身上學到的,對我而言,他是師父,更是親人。
師父沉著臉,面容前所未有的冷硬,視線在掃到紀牧身旁的蘇晚意時,頓了頓,眼神裡滿是嘲諷和譏诮。
當年蘇長鳴的醉酒逃逸案,是他受理的。
我們三人之間的關系,他比誰都清楚。
「小岑這麼多天沒跟你聯系,你都沒察覺出異樣?」
紀牧將臉埋在掌心中,裸露在外的手臂青筋爆出,像是在極力隱忍處於崩潰邊緣的情緒。
「她說去外地出差,我……我沒想到……」
師父嘴唇漸白,鬢邊的胡渣氣得發抖,大聲怒斥。
「出個鬼的差,她請了長假!你作為小岑的未婚夫,連她的去向都不知道,卻有精力跟前女友糾纏不清,你對得起她嗎?」
紀牧神情恍惚,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回過神,才發現蘇晚意的手還伸在他臂彎裡,兩人貼的很近。
他像是被刺激到一般,猛地站起身甩開蘇晚意的觸碰,手腳慌亂,眼眶裡布滿血絲,紅得嚇人。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紀牧,仿若被陷阱圍困的鬥獸,渾身充斥著挫敗感。
這一瞬間,我覺得,他或許是有些喜歡我的。
他臉上的悲傷很真實,我的S,比想象中更讓他難受。
師父看他的眼神不善:「有她父母的聯系方式嗎?知不知道小岑S前接觸過什麼人?兇手手段殘忍,刀刀致命,明顯是仇S,她跟兇手十有八九是認識的。」
紀牧茫然地愣在原地,快一米九的個子,一瞬間佝偻下來,他唇瓣張張合合,卻吐不出一句有用的信息:「我……我不清楚。」
我站在他身旁,看著他仿若剎那間蒼老的面容,自嘲道:「你當然不知道。」
一直以來都是我主動入侵他的生活,嘗試了解他所有喜惡,遷就他的生活方式。
被愛的有恃無恐,愛著的謹小慎微。
他永遠記得蘇晚意喝酒會起紅疹,卻不知道我貓毛過敏。
或許知道吧,但他不在意,選擇性忽視我的感受。
那隻被他領養回家的小貓,其實是他當年和蘇晚意共同領養的那隻。
他騙我說是路邊撿的。
其實我一直知道,但我沒戳穿,害怕鬧脾氣讓他在我跟貓之間做選擇,他會選擇後者。
我不願這種情況發生,所以幹脆不給他選擇的機會。
紀牧將跟她的回憶視若珍寶,卻不願意分出丁點關心在我身上。
熱情這種東西耗盡了,隻剩下疲憊和冷漠。
這一刻,我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精疲力盡。
隻想趕緊離開這裡,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三七一過,滯留人間的亡靈便會被接走。
這些鬼界的規矩,還是海裡的水鬼妹妹教我的。
跟鬼待在一起,有時都比跟人來得隨心所欲。
可我最終沒走成,因為師父找出了我家人的聯系方式,將我S亡的消息通知給他們。
他們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總歸見過最後一面才能不留遺憾。
可就是這群本該為我提供港灣的人,親手將我推進了世間的風雨裡。
8
父母趕來的速度很快。
幾乎是沒見到人,已經聽到我媽哭喊的聲音。
在寂靜的回廊裡異常清晰。
工作人員帶他們去停屍間:「屍體被海水泡的時間太久,面容受損嚴重,你們做好心裡準備。」
我媽原本急躁的腳步一頓,站在停屍間門口,撐著門框猶豫不決。
我爸膽子大些,但他也沒走進去,反而是轉頭詢問:「屍體……還能用嗎?」
工作人員皺起眉頭,沒聽懂。
我卻頃刻間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成長之路並不圓滿,當年跟家裡鬧翻後,爸媽也說出過老S不相往來的話。
半個月前,他們卻開始瘋狂聯系我,想讓我回趟家,說是妹妹想我了。
這樣的戲碼過去二十年用過無數次,我知道他們藏著什麼樣的心思。
但血緣這種東西總是斬不斷的,我不信他們會這麼狠心。
我不信,得知我S訊的那刻。
他們會不傷心。
現在,失望如洪水猛獸一般,將我吞噬。
我捂住耳朵,將自己蜷縮在角落裡,不想再從他們嘴裡聽到一個字,怕聽到更多無情的話。
可父親細密的聲音,還是從我指尖縫隙裡飄進耳中。
「我小女兒患有白血病,要骨髓移植,屍體還能用嗎?」
「如果能抽,屍體我們就領走,如果不能……」那就隨意處置。
最後幾個字,他們沒說出口,但意思明顯。
我忽然有些感謝蘇長鳴將我的屍體丟進海水裡,不然我到S都得當他們女兒的儲血站。
「哐當」一聲,走廊裡的玻璃窗突然被震出巨響。
我一抬頭,震驚地看到紀牧揪著我爸的衣領,將他用力按在身後窗戶上。
眼裡嗜血的光芒,十分駭人。
我媽尖叫出聲,撲上去扯著他的衣袖廝打:「你個災星,克S父母不夠,還害S我女兒,現在想幹什麼,還想要S人嗎?」
「岑黎如果不是跟了你,能躺在裡面?」
「你爸S了,你不去追究,讓她當警察替你查案。」
「該S的人是你才對!」
工作人員很快上前將他們分開,紀牧卻像是喪失全身力氣,狼狽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二七那天,我的屍體被推去火化,最後化成一小捧裝在漆黑的木盒裡。
紀牧抱著它回到我們的家。
這是我S後第一次回來。
雖然早在意料之中,可等打開門看到屋內的蘇晚意時,我的心髒還是忍不住被刺痛一下。
她正在逗弄小貓,屋裡擺放著幾件不屬於我的裙衫,原來我不在的日子裡,她已經冠冕堂皇的當起女主人了。
看到紀牧抱著骨灰盒回來,蘇晚意臉上表情變了又變。
「你要把這東西放房裡嗎?」
紀牧銳利的眉眼掃射過去,眉峰蹙緊,語氣冷淡得厲害:「這裡是黎黎家,我帶她回來,有問題嗎?」
蘇晚意身體明顯一僵,許是沒料到,他會用這樣冰冷的口氣跟她說話。
眼淚瞬間再眼眶中蓄滿,委屈地抽泣起來。
溫柔攻勢,是她一直以來對付他的利器。
可今天,紀牧不僅無動於衷,反而有些不耐煩:「哭完收拾東西離開,以後都不要再見面了。」
蘇晚意呆呆愣在原地,淚珠掛在眼睫上要掉不掉,仿佛不相信他要跟自己劃清界限。
「阿牧,你不要我了嗎?」
紀牧聲音冷然,望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蘇晚意,我們七年前就分手了,在你爸撞S我爸逃逸之後,我們注定不會再有關系。」
「你當初拋下我一走了之,有沒有想過我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紀牧神情悲戚,抱著骨灰盒的手又緊了幾分,瞳孔裡溢滿懊惱和悲傷。
「那幾年,如果沒有岑黎,我早不知道爛S在哪裡!」
「如果不是她一直陪著我,鼓勵我,現在站在你面前的紀牧,隻會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垃圾!」
「我跟你從始至終都不是一路人,怪我以前識人不清,放著岑黎在身邊不管不顧,卻貪圖往日那些虛無飄飄的舊情,現在老天爺來懲罰我了,他收走了我的黎黎,是我自作自受……」
他聲音哽咽,扶過骨灰盒的手指顫抖地厲害,說到最後,雙眼赤紅,不斷有眼淚砸在盒蓋上。
蘇晚意被他決然的話嚇得臉色煞白,眼裡閃過不甘和妒恨。
「可她已經S了,我才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你……」
紀牧像是被戳中軟肋的野獸,情緒一下子變得暴躁起來:「閉嘴!我跟她的事,輪不到你插手!還有……黎黎貓毛過敏,貓是你的,以後自己養。」
他冰冷無情的口氣,比寒冬臘月的雪還讓人心涼。
蘇晚意愣了片刻,隨後含著眼淚勾起唇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紀牧,現在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岑黎已經S了,你一片深情裝給誰看?」
「你要是真那麼愛她,為什麼還和我藕斷絲連?」
「岑黎貓毛過敏,你是第一天知道嗎?別不承認,你就是喜歡看她為了你忍辱負重的樣子。」
「看到岑黎為了愛你連她自己都不顧,你很爽吧?你以為我們為什麼相愛?你自私、虛偽、喜歡把鍋甩給別人。我們是同類啊!」
紀牧像被拆穿偽裝的騙子,臉漲得通紅。
他放下我的骨灰盒,衝到蘇晚意面前,輪圓胳膊「啪」的一下將她扇倒在地上。
蘇晚意瘋了似的大笑起來,在紀牧語無倫次的驅趕聲中趔趔趄趄的離開。
我飄在空中,靜靜看著紀牧終於冷靜下來,將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將每個角落的毛發處理得幹幹淨淨。
然後將骨灰盒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他嘴裡喃喃,不停重復:「你不喜歡的,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
可是。
早幹嘛了?
我都已經S了。以後,我也不會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