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我抱著悼文,一步步走向陵園。
這裡埋葬著為國捐軀的英靈,白碑一排排矗立,莊嚴肅穆。
明日,我的屍骨,也將長眠於此。
父母的墓碑靜靜佇立,我跪在他們面前,擺好貢品,沉默地磕下三個響頭。
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心口翻湧著酸澀的情緒。
「父親,母親……我回來了。」
「青蘿這一生,沒有辱沒沈家的名聲。」
我嗓音微啞,輕聲訴說著自己這些年的功績。
我告訴他們,我未曾背叛信仰,未曾懈怠使命,我忍受孤獨,忍受痛苦,忍受一切磨難,隻為守護家國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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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你們泉下有知,應當為我驕傲吧?」
風拂過墓碑,衣角微動,似是回應,又似沉默無聲。
我很疲憊,卻很平靜。
日暮西沉,我緩緩起身,望著天邊最後一縷夕陽,轉身離開。
我已經準備好,迎接最後的結局了。
夜晚,歸府。
我推開門,正要歇息,卻見屋內燈火通明。
蕭長珩坐在桌邊,面色陰沉,手中捏著一張被展開的紙。
——我的悼文。
他垂眸看著那字字泣血的文字,臉色黑得可怕。
見我進門,他猛地將悼文摔在桌上,抬眼直直地看著我,聲音壓著怒意。
「沈青蘿,你寫這些做什麼?」
6
蘇晚晚進屋時,屋內的氣氛已然凝滯。
她輕輕撩起袖子,目光在桌上攤開的悼文上掃過,嗤笑了一聲,語調輕柔,眼底卻帶著一絲譏諷。
「這是什麼?給自己寫悼文?」
她語氣嬌嬌的,卻帶著刺:「昨日剛剛成婚,今天你就在這裡寫這些晦氣的東西,莫不是看不得我們好過?」
「徒兒,你該不會還放不下吧?都說舊人不如新人,你這樣執念太深,可不好。」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根根細小的針,扎進我本就千瘡百孔的心裡。
「夠了。」
蕭長珩冷著臉走上前,目光落在那篇悼文上,神色陰沉。
蘇晚晚笑著看他,柔聲道:「長珩哥哥,你說她是不是太任性了?」
蕭長珩沒有看她,隻是伸手,將那張紙狠狠地撕碎——
「荒唐!」
紙張裂開的聲音在空氣中炸開,碎片飄落在地,像是連同過去的一切一起被撕得粉碎。
我怔怔地看著,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呼吸發顫,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你……」我的嗓音發啞。
蕭長珩語氣冷硬:「這些東西,今後不準再寫。」
「你若是無事可做,便離開這裡,別在府裡添亂。」
我手指僵硬,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原來……你這麼討厭我……」
他不語,神色復雜地看著我。
我低下頭,指尖冰冷,啞聲道:「明日,我就徹底走了。」
「到時候,我再也不會礙著你了。」
他神色微頓,似乎想說什麼,可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笑了笑,淚水悄然落下,打湿了衣袖。
夜裡,我點燃燈燭,展開新的宣紙,咬破指尖,一筆一畫寫下最後的訣別——
「沈青蘿,皇命在身,六年潛伏敵國,最終於戰場中犧牲。S後七天,頭七回魂日,地府憐我功勳,賜回魂三日,了斷塵緣。」
「此生盡忠職守,未負家國。」
「此情不再沾染,願再不相見。」
血珠一滴滴落在紙上,染紅了最後的字句。
這便是我的結局。
此生種種,終歸塵埃。
清晨,我步出房門,卻迎面撞上了蘇晚晚。
她神色嬌怯,眼底卻閃過一絲算計,突然驚叫了一聲,身子一個踉跄,跌坐在地上。
周圍的丫鬟尖叫著跑過來,七嘴八舌道:「夫人,您沒事吧?」
蘇晚晚臉色蒼白,楚楚可憐地捂著手腕,微微顫抖:「青蘿,你……你為何要推我?」
「你可是將軍的首徒,我本想著與你親近,可你怎麼能這般惡毒?」
她紅著眼,聲音微微顫抖:「是不是因為我嫁給了長珩哥哥,所以你便嫉妒我?」
周圍的賓客紛紛側目,竊竊私語。
「這沈青蘿果然不安分。」
「都說她是將軍親手養大的,可將軍根本沒有把她當成女人看,她倒是執念深重。」
「該不會是妄想取代夫人的位置吧?」
她在陷害我。
可我已經沒力氣去爭辯了。
「沈青蘿!」
一道沉冷的嗓音響起,蕭長珩大步走來,眼底帶著怒意。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抬頭看他,聲音疲憊:「我沒有推她。」
蘇晚晚委屈地垂下眼,輕輕抽泣:「長珩哥哥,算了吧……徒兒隻是心裡難受,我不怪她……」
她這副模樣,分明是在加深所有人的誤會。
蕭長珩深深地看著我,聲音冷硬:「你若再敢生事,便不要再留在府中。」
「今日起,你不再是蕭府的人。」
他把我趕出去了。
我垂下眼睫,輕輕地笑了笑。
「好。」
「師尊之命,青蘿不敢違抗。」
我抬腳離去,頭也不回。
既然他厭我至此,那便再也不見了。
大街上,人群歡騰,一隊隊戰士身披戰甲,踏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城門。
他們是大勝歸來的軍隊,今日入宮,論功行賞。
將士們舉起戰旗,長槍交錯,軍功章隨著陽光映入府門,一片金光閃耀。
——那是屬於守國之人的榮耀。
我望著那片光芒,心頭微微發酸。
就在這時,我的身體忽然傳來一陣劇痛,靈魂像是被什麼力量牽引,變得透明而虛幻。
風吹過我的袖口,衣袂飄飄,指尖觸及不到任何實體。
我的時間,到了。
地府賜我的三日陽壽,徹底燃盡。
在這眾人歡呼的時刻,我的身影淡去,徹底消失在陽光下。
——沒有人看到。
——沒有人知道。
7
將軍府門前,戰鼓聲響,甲胄碰撞的金屬聲震耳。
一隊剛剛從戰場凱旋的將士,披風染血,神色肅然,步伐沉重地踏入府中。
他們手捧一面繡著金龍的绶帶,上面綴著一枚象徵無上軍功的金章。
軍功章,封賞的是大梁戰場上至S無悔的功臣。
「將軍。」來人拱手抱拳,嗓音沙啞,帶著敬意,「陛下親封此章,授予……沈青蘿。」
沈青蘿。
蕭長珩微微一怔,眉頭微蹙,目光沉沉:「什麼?」
來人沒有猶豫,將軍功章高舉過頂,鄭重道:「沈青蘿隱忍潛伏敵國六載,以身涉險,傳遞無數軍機,為大梁換來今日之勝。」
「她S在最後一次送情報的戰場上。」
S在戰場上?
蕭長珩臉色驟然沉下:「荒謬。」
他盯著眼前的將士,嗓音低沉:「她昨日還站在這裡,如何可能戰S?」
戰士們聞言,臉上閃過驚詫之色,紛紛面面相覷。
「將軍,沈青蘿六日前便戰S邊境,屍骨無存。」
「她臨終前仍護著戰報,將最後的情報傳遞出去,她拼S維護,讓我們成功反擊敵軍。」
一旁的將士沉聲補充:「那時,敵人追S至山谷,沈青蘿腹部中了一箭,她仍強撐著,把密信縫入軍服,藏於傷口處。」
「敵軍圍S過來,她便用血塗抹臉頰,將自己偽裝成屍體,強忍氣息不敢出聲。」
「天寒地凍,雪落滿山,她等到敵人撤退,才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把情報傳出去。」
「將軍……她是流盡最後一滴血,才換來這場勝利的。」
將士們說到此處,紛紛低下頭,眼眶泛紅。
他們見過無數英勇赴S的戰士,可沈青蘿的S法,讓他們至今難以釋懷。
「沈青蘿S後,屍體被敵軍焚毀,我們來不及救援。」
「陛下命人立碑封賞,追封她為國之英魂。」
軍功章沉甸甸地放在蕭長珩面前,金光映入他的眼中,照得他眼底一片空白。
她戰S了?
她是為了護國戰S的?
可昨夜,他還親眼見她站在這裡,朝他行禮,說明日便徹底走了,不會再礙他的眼。
他甚至……剛剛才把她趕出府門。
她怎麼可能S了?
蕭長珩整個人都像是被冰水澆透,壓住內心的慌亂:「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沈青蘿昨日還站在這裡,怎麼可能戰S?」
將士們齊齊抬頭,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將軍,沈青蘿戰S的消息,整個朝堂皆已知曉。」
「她連屍體都沒留下,何來昨日?」
蕭長珩身形微頓,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他緊盯著那枚軍功章,眼底的情緒翻湧不定。
他強迫自己冷靜,緩緩問道:「是誰告訴你們她S了?」
將士微微一愣,隨即道:「是……軍中將士親眼所見,她戰S當場,屍骨無存。」
他眉頭緊鎖:「荒唐。」
猛然轉身,大步往後院走去。
他要去找沈青蘿。
他要親眼看見她,才能相信她沒有S。
可推開房門,房中空無一人。
8
蕭長珩的指尖劃過桌面,觸碰到一張被壓在書籍下的信箋。
紙張上面隱隱有些深褐色的痕跡,他皺眉抽出那張紙,目光落在字跡上。
——是血書。
「沈青蘿,皇命在身,六年潛伏敵國,最終於戰場中犧牲。」
「S後七天,頭七回魂日,地府憐我功勳,賜回魂三日,了斷塵緣。」
「此生盡忠職守,未負家國。」
「此情不再沾染,願再不相見。」
血書上的字跡蒼勁有力,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色,是在臨S前,以生命為引,寫下的訣別。
蕭長珩盯著這張紙,臉色越來越冷。
荒唐。
世上哪有什麼地府?哪有什麼S後歸來的魂魄?
她這是在騙他。
她定是和這些將士串通好了,聯合朝廷一起設下這出戲,想要編造一個S遁的故事,讓他愧疚,讓他後悔。
——可笑!
沈青蘿,你到底想騙到什麼時候?
她若是真的S了,那昨日站在這裡的,又是誰?
她若是真的戰S,為何他還能聽見她的呼吸,能看到她喝下那杯烈酒?
她沒有S,她一定沒有S!
她隻是躲起來了!
他大步跨出房門,聲音冷厲地吩咐道:「傳令下去,把整個京城翻個遍,找到沈青蘿!」
副將聞言一怔:「將軍,皇帝陛下已然為沈青蘿封賞軍功,英靈葬禮已經安排在三日後……」
「荒謬!」蕭長珩厲喝一聲,目光如刀,「她還活著,什麼葬禮?不必操辦!」
副將還想再說什麼,蕭長珩卻已冷著臉轉身,語氣堅定不容置疑:「沈青蘿若真S了,把她的屍體拿來給我看。」
沒有屍體,他絕不相信。
——沈青蘿,怎麼可能真的S了?
他鬧得熱鬧,被皇帝直接傳召。
大殿之上,皇帝龍顏威嚴,低沉開口:「蕭長珩,沈青蘿已S,你不願信也罷,但朝堂的事,豈容你胡鬧?」
「朕給她的軍功葬禮,你竟連一眼都不去看?」
「她護國而S,為大梁立下不世之功,而你……卻執迷不悟。」
蕭長珩沉默不語,手掌SS地捏著那封血書,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抬眸,望向皇帝,冷聲道:「陛下若要證明沈青蘿已S,便請拿出她的遺體。」
皇帝的臉色微沉:「她的屍體,已被敵軍焚毀,朕親自下令為她立碑。」
「將軍為何偏執至此?」
蕭長珩心頭猛地一滯,唇瓣微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最終隻冷冷地笑了一聲。
「若屍骨無存,便不能證明她已S。」
他將那封血書遞給皇帝:「陛下看看這個。」
皇帝掃了一眼,臉色冷漠:「這隻是一張空白信箋,你拿來給朕看什麼?」
蕭長珩指尖微顫,迅速收回信箋,低頭看去——
血書上的字,竟全然消失了!
那滿紙血跡斑斑的訣別,如今隻剩下一張空蕩蕩的白紙。
連皇帝都看不到?
他猛然抬頭,看向殿下的大太監,低聲道:「你來看。」
大太監走上前,接過那張紙,眉頭微皺,語氣困惑:「將軍……這就是一張普通的白紙。」
蕭長珩心口狠狠一震,瞳孔緊縮。
怎麼會這樣?
他分明親眼看到了字跡,親眼看到了血漬,可為何他們全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