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流著淚,終於平靜下來。
隻是不理解地抬頭看著父親,「為什麼?」
父親神色認真,眉宇間是散不去的愁緒,「我早就告訴過你,越好看的東西越是傷人。更何況沈珵是天子,天子無情,他並非你可以招惹的。」
我卻是不信。
沈珵他在皇宮裡,那麼孤寂,那麼脆弱。
他需要我,對我很好,又怎麼會傷害我呢?
5.
帝後大婚那一晚,我一個人坐在花園裡安靜地看著海棠花。
想起我和沈珵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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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被牆邊的一陣聲響驚到了,我走過去,隻見一個踉跄的身影,竟是一身內侍打扮的沈珵。
他抬頭看著我,溫柔地喚我的名字。
我趕忙跑過去將他扶起,內心又驚又喜,卻不敢露在面上半分。
「今日是陛下大婚,不和皇後在一起,怎麼自己過來了?」
他突然抱住我,一身的酒氣。
「朕不想見她,隻想來找你。」
忽然我的鼻尖一酸。
我趕緊眨眨眼睛抑制住想要流下的淚水,勉強自己保持住體面的笑容。
「可姐姐畢竟是你的皇後,你娶了她,她就是你的妻子。」
他苦澀地搖搖頭,「沒人問朕願不願意,朕想要的皇後,想要的妻子,自始至終隻有你一個人。」
6.
我其實嫉妒過孫月溪一段時間。
她入宮前,我去孫府拜訪。
那時她在姑姑膝下撒嬌,她說,她不喜歡沈珵,也不想當皇後。
我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
但是她不想要的卻是我求之不得的東西,我又難過又嫉妒。
在她入宮後,沈珵和我還是會時不時地背著父親見面。他總是跟我說,孫月溪矯情不懂事。
最初我以為他是討厭她,就像他討厭囂張跋扈的孫將軍一樣。
而不知什麼時候起,孫將軍竟也悄悄起了別的心思。
他聯合先帝的親弟弟密謀造反,被父親及時發覺平定下來。但是罪責實在太大,沈珵發了很大的火,孫家被滿門抄斬。
我開始擔心起孫月溪來。
我偷偷問過父親:「會不會牽連到姑姑和表姐?」
父親有些疲憊,他捏了捏眉心,看著我說:「不會的,她們也是夏家的人,我會保護好她們。」
風波過去,果然孫月溪還是安穩地坐著皇後的位子。
孫家雖然被抄斬,可是姑姑卻沒有受到傷害,她被接回了夏府。
我站在府前迎接的時候,姑姑憔悴了不少,白衣白花,眼眶泛著紅。
而我卻被指給了沈珵的堂哥,勤王沈鐸。
他比我大十歲,是一個闲散王爺。若是旁的也就算了,可我嫁過去是做他的續弦。
我沒有像幾年前那般,發了瘋地找父親質問,而是平靜地回了房。
趁著夜深人靜,四周都靜悄悄的時候,我用一條白綾搭上了房梁。
最後是婢女發現了我,將我救了下來。
父親和母親披衣趕來。
母親淚眼婆娑地看著我說:「盈盈,月溪都入宮一年了,你該放下了。」
父親命人將母親送回房裡,他第一次對我發火:「你以為陛下對你有情有義?皇後已有孕月餘,你若是再執迷不悟終究是害人害己。」
我痴痴地看著父親,腦海裡卻全是那句,皇後有孕的消息。
父親離去後,我默默地將屋子裡收拾妥帖。
他的話,打碎了我最後的妄想。
成婚的前一天,孫月溪按照禮節為我添妝,我沒忍住問她:「姐姐,你何時有孕了?」
孫月溪為我添妝的手頓了頓,她好一會兒才說:「才兩個月,盈盈,你以後也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我點點頭沒說話。
隻是沈珵後來也單獨見了我。
他對坐在我面前,聲音放得極輕:「盈盈,你相信朕,朕會把你接回來的。」
我垂眸撥弄著自己手上的镯子,看到他覆過來的手,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我冷靜地對他說:「陛下,好好待姐姐,這是你們的第一個孩子。」
沈珵僵在原地。
隱約聽著他喃喃自語:「不是的……不是的……」
7.
我以為一切都會按部就班地按照流程走完,沒想到最後還是出了差錯。
花轎出門前,姑姑突然當眾拔劍自刎。
我又震驚又難過。
我想,姑姑一定是過得太苦了,自己的丈夫被親哥哥送上了斷頭臺。而自己卻好好地活著,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卻什麼也做不了。
我在人聲喧鬧中,看到沈珵冷漠的臉,還有哭暈過去的孫月溪。
最後聽父親說孫月溪的孩子小產了。
而婚後,沈鐸待我極好,對我有求必應。
他職位清闲,沒什麼要事處理,整日裡不過是陪在我身側,逗我開心。
冬日裡,我不過是隨意說一句,廚房的魚不太新鮮,他便親自去結冰的池塘裡,破冰網魚。
他在冽冽寒風中捕了一天的魚。
最後,天上布滿星子時,沈鐸才提著一籃子的魚回來。
他獻寶似的將魚簍遞到我面前,眼角眉梢都帶著自信的笑意,像是在等著我開口誇他。
我好笑地問:「這麼多條我哪裡吃得完,抓一條回來不就好了。」
沈鐸將魚放在水缸裡,不厭其煩地舀水進去。
「不知道你愛吃什麼魚,就都抓過來,讓你挑挑。」
他想了想,瞥過頭問我:「喜歡吃紅燒鯉魚嗎?」
我點點頭。
「真是太巧了,我會做。」他看著我,眼眸中如同今夜的星子一般閃爍,「若是不合盈盈的口味,可別嫌棄。」
「不會的。」我搖搖頭,推著他進了廚房。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原來從前我愛沈珵是這樣累的一件事情。
原來被人放在心上,被人時刻在意感受,是這樣愉悅且輕松的事情。
我漸漸不去在意沈珵的近況,直到連續幾日胃口不佳,沈鐸察覺了我的身體不適。
他當下不顧禮法,跑去宮裡將太醫請出來替我診脈。
太醫是被沈鐸拽著進府的,看這陣仗,府裡的下人們都覺得我大約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太醫更是皺著眉頭診了好一會兒的脈,最終他看看沈鐸又看看我。
「勤王無需如此擔憂……」
沈鐸皺著眉頭,打斷太醫的話:「你倒是說說怎麼了,盈盈從前胃口一向很好,一頓須得吃兩三碗,近來突然不吃不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我作勢咳嗽了一兩聲,瞪了沈鐸一眼。
這種一頓吃好幾碗的事情倒也不必如此宣揚。
太醫摸著胡須笑了起來,「勤王妃是喜脈,勤王不必憂慮。」
沈鐸高興得不得了,將我扶下休息後,轉頭便拉著太醫請教我的飲食。
從那之後,白日裡我便不常見著沈鐸,一問下人才知勤王四處搜集菜譜,現如今是住進了廚房,他變著法地想辦法給我做開胃的小食。
而太醫問診過後,京城上下都知道,勤王寵愛王妃,每日親自下廚哄著王妃多吃些。
託沈鐸的福,我懷孕三月,幾乎未曾害喜,反倒是比之前吃得更圓了些。
給未出世的孩子縫小衣服的時候,我看著自己越來越滾圓粗壯的手指,不由得嘆了口氣。
8.
春去冬來,宮裡的內侍來請我們入宮赴宴。
我不太想去,怕見著沈珵生出一些誤會。
畢竟沈鐸應當不知我和當今天子有著怎樣的過往。
沈鐸勸著我說:「如今開春了,就當是去御花園裡賞賞花,整日悶在王府裡,盈盈不覺得難受嗎?」
其實也還好,沈鐸陪著我在府裡,總覺得也不是那麼難熬。
最終我們還是一同去了宮裡赴宴。
天子家宴,並沒有見著大臣們來,全是一些世家宗親,我和沈鐸選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可落座後,大家都舉著酒杯往這邊湊過來,說是恭賀勤王妃有孕。
沈鐸被勸了好幾杯酒。
我剛想開口回絕了這些好意,皇後的宮人卻私下裡跟我說想見一見我。
沈鐸喝下一杯酒,摸摸我的頭:「去吧盈盈,別讓皇後等久了。」
「放心,我酒量好得很,無需擔心我。」
我這才放心離席。
宮人一路無話,隻低垂著頭帶著我進入宮殿,然後轉身關上了門。
忽然我覺得哪裡不對,一抬眼卻看到沈珵站在不遠處。
「盈盈,你愛上勤王了?」他看著我的眼裡都是痛苦的神色,「你想要給他生下孩子嗎?」
我心中一緊,沉默著沒有開口。
他擺擺手,無奈地笑笑,捏著眉心似乎有些醉意。
他忽然換了一個話題說起:「當初孫家謀反,多虧了勤王才能順利平定。盈盈,你有多了解他呢?」
我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現在過得很開心。
他見我一直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樣,終於無話可說,隻給我戴上了一副玉镯。
「皇後久病床榻,讓朕拿給你的,說是恭賀你有喜。」
我收下了,然後看著沈珵冷靜地開口:「陛下,以後我們不應當再見面了。」
沈珵坐在椅子上掩著面,沒再說話,我也看不見他廣袖後的表情。
隻知道,從此一別,再不相見。
9.
然而命運慣會捉弄人。
今年倒春寒厲害,父親不慎感染風寒,沈珵體恤臣下特意請太醫來看診。太醫卻跟我母親說可以準備後事了,母親受不住打擊雙雙病倒。
沈鐸和兄長操辦了喪事,我也有些撐不住,隻是想到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又強打精神堅持下來。
而哥哥卻在辦完喪事後,將我叫去了書房。
他有些難為情地對我開口:「盈盈,父親仙去,母親了無生念,咱們夏家怕是在朝中一落千丈。至於皇後,雖然是表親,可她畢竟姓孫,我怕她恨我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接著哥哥說的話,讓我不由得疑心是否是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說:「盈盈,趁著皇上對你仍有情誼。你想一想,可願意入宮為妃?」
我簡直不敢置信。
那天是怎麼從書房裡出來的,我已經記不太清,隻是當晚突然高燒起疾,沈鐸連夜叩開宮門,卻無太醫願意看診,最後還是在城中找的大夫。
但是已經晚了。
我的孩子沒保住。
沈鐸一開始並不打算和我說,隻是衣不解帶地照料著我。
而我一直覺得孩子還在我的肚子裡,他那麼乖,一直都很安靜。
直到孫月溪和沈珵來勤王府探望。
孫月溪看著我,眼角泛淚:「盈盈,孩子還會再有的。」
我才恍然清醒過來。
那天,待孫月溪和沈珵走後,沈鐸站在床前看著我好久,他忽然問我:「盈盈,你想入宮嗎?」
「陛下同我說了你們之前的事,你哥哥也提醒了我幾句。」他嘆了口氣,「你那麼好,我不應該將你圈在我的身邊,我想你一直開心。」
我伸手抱住他,「我在你身邊,一直很開心。」
眼淚終究是一瞬間決堤,我哭得聲嘶力竭。
「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孩子。」
沈鐸抱著我,吻我的額頭,他輕輕地說:「盈盈,這不是你的錯。」
他從來都是這樣溫和的一個人。
可我沒想到在一個月後,沈鐸的S訊會從宮中傳來。
如往常般,他踏著晨露前去上朝。
晌午時分,宮裡的內侍傳話過來,說是勤王暴斃。
我悲痛不已,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倒下。
我得去接沈鐸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