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上與姐姐圓房那天,喊的是我的名字。
這是姐姐親口告訴我的。
我不知道這算什麼,隻是想起年少時他也曾笑著對我說:「盈盈放心,我會娶你。」
1.
沈珵為帝後,迎進宮裡當上皇後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
準確來說,是我的表姐。
表姐的母親是我的姑姑,每逢年節我們總會在宴席上見面,說一些女兒家的悄悄話。
而我初遇沈珵也是在這樣的一個節宴上,那時我才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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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在宮中設宴,請御考後的新科進士前來敘話。父親作為文官之首應邀出席,恰逢母親去寺廟燒香,怕我一人在家無聊,因而將我帶上一同前往。
我坐在席間百無聊賴,畢竟面前的吃食實在不吸引十歲的我。
忽而,我發現斜後方的海棠花叢下面露出個腦袋。
我提著裙子悄悄地走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驚了一驚,轉過頭來,對著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別說話,我請你吃糖塊。」
我看著他手心裡晶瑩剔透的糖塊,心動了。
乖乖地挨著他坐下,他將糖塊放在我的帕子上,問:「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我看了看糖塊,又看了看他好看的臉,最後點了點頭。
他笑著說:「那你快吃吧,這是膳房裡的嬤嬤做的,旁的地方可沒有呢。」
眼前的少年和我同齡,衣著華貴,看上去應當是哪家的世家公子。
直到先帝身旁的近侍找來,我才了解到他原來是先帝幼子,皇後生他時已是高齡,最後難產大出血仙逝。先帝將自己對發妻的情感全部都寄託在他的身上,在他剛一歲時便封了睿王,榮寵至極。
我們兩個被一起帶到了先帝面前。
父親發現是我,驚得連忙放下酒杯,跪下請罪。
「小女不懂事,衝撞了睿王,還請陛下恕罪。」
我站在一旁懵懵懂懂,並不知這何罪之有。
沈珵將我拉在身後,口齒清晰地說:「她沒有衝撞我,是我要她陪我玩的。」
先帝聽聞哈哈大笑。
「愛卿不必如此驚慌,我看你這小女兒甚是討人喜愛,連一向不愛說話的珵兒都為她開解。既有這般緣分,不知愛卿是否願意與朕做個兒女親家?」
沈珵雙眸亮了亮,撒嬌似的撲到了先帝懷裡,「父皇的意思是讓兒子和她永遠在一起嗎?」
先帝慈愛地摸摸他的頭,寵溺地微笑:「是啊,那珵兒願不願意呢?」
沈珵點頭。
父親卻臉色僵硬地拉著我過去跪下,我看著父親叩首連忙也跟著一起拜下去。
父親說:「天恩浩蕩,隻是小女實在是蒲柳之姿,恐配不上睿王殿下。」
這本就是酒後的玩笑話,又被父親如此強硬地拒絕,便也不再討論。太子這時又起身敬酒,一番下來,他們將這個話題早已忘到九霄去了。
沈珵卻又偷偷跑過來,向我伸出一隻手,「走,我帶你到前面的花園裡玩。」
我沒有去管父親難看的臉色,咬唇硬著頭皮握住了沈珵伸過來的手。
回家的路上,父親抱著我乘同一輛馬車。
我趴在車窗上一邊扯流蘇帶子一邊想,沈珵帶我去的花園可真好看。
父親摸摸我的頭,問我:「盈盈,是父親拒絕了陛下,你生氣了嗎?」
我轉過身來,不知所以地眨眨眼睛。
「沒有。」
大約是父親以為我在賭氣,又輕聲問我:「盈盈喜歡睿王殿下嗎?」
我點點頭。
父親笑了笑,「為什麼喜歡他呢?明明你們是第一次見面。」
我認真地想了想:「因為他和我分享了糖塊,還帶我去花園裡撲蝴蝶。」
我看向馬車外的天空,上面掛著一兩顆星星,顯得格外亮眼。讓我忽然想起沈珵的眸子,也是這般亮晶晶的。
於是,我看著父親的臉,鄭重其事地補充道:「他長得很好看,我喜歡他的眼睛,我喜歡沈珵。」
父親的手停在我的發間,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盈盈,你還小,不知道這世間越好看的東西越是傷人最深。」
彼時我年幼,還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後來,當我明白這句話時,一切都晚了。
2.
沈珵開蒙後,先帝便指了父親做他的太傅。
而我因為父親的關系做了他的伴讀,年少時代,我們幾乎形影不離。
沈珵天資聰穎,什麼東西一學就會。不像我,學得慢吞吞,隻為努力應付父親的檢查。
有時他會幫著我做課業,他模仿我的字跡以假亂真到可以騙過父親的地步。
而我在旁邊呆呆地看著他的側臉,隻想著怎麼哄沈珵開心。
可是,也並沒能開心多久。
因為太子自盡了。
事情的起因是先帝晚年沉迷修仙,那些道士不知道是被誰收買了,在先帝耳邊念叨著太子行巫蠱之術,將先帝搞得日漸虛弱。
其他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的皇子們自然不會放過這等讓太子下馬的好機會,於是從中作梗做實了道士的虛言,最終逼得太子用自盡以示清白。
原本先帝也隻是想借此提醒太子不要樹大招風,誰知最後卻等來了愛子的屍首。
先帝大怒,清醒過來後斬了那幾個妖言惑眾的道士,又雷厲風行地將朝中趁亂站隊的大臣賜S。
最後查出與幾位皇子有關,先帝一氣之下將他們全部貶為庶人,流放邊疆。
這種大義滅親的行為,讓每個人的心裡都無比驚恐。
父親那段時間也是閉門謝客,將自己關在書房裡,默默地練字。
看到皇子們最終落得如此下場,我有些擔憂沈珵。
趁著父親歇下來的空隙,我忍不住跑過去問他:「父親,睿王會有事嗎?」
父親看著我隻是嘆氣。
「他不會有事的。」
我不知道這是安慰還是別有深意,總之這件事沒有波及沈珵。
後來我想,大概是因為沈珵是太子的親弟弟,加上年齡又小,實在不像參與過這種事的人。
而這次先帝在朝堂上進行了大清掃,能繼承國祚的人,竟然隻剩下沈珵一人。
先帝的身體也因太子的S徹底垮掉,在決定冊封沈珵為太子的兩個月後,先帝撒手人寰。
隻給十四歲的沈珵留下了一個風雨飄搖的江山,以及三位輔佐大臣。
我的父親便是其中之一。
給先帝送葬的時候,我被母親牽著站在邊上,隱約隻能看到一身素缟的沈珵的背影,他跪在靈柩前,顯得那麼無助和脆弱。
我聽到有人在討論。
他們說當今天子年幼,如何能擔得起這偌大的江山呢?
我並不在乎這些。
我隻是在想,沈珵的父親沒了,他現在該有多傷心啊。
那天夜裡父親留在了宮中照顧年幼的帝王,我借此機會偷偷跑去找沈珵。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靈柩,旁邊隻留了一盞微弱的孤燈。我看著他,不知為何眼睛又酸又脹,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他聽到有動靜,這才回過頭來,看到我哭得一塌糊塗,有些無奈地扯扯嘴角。
「盈盈,是我的父皇駕崩了,你哭成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十分不孝。」
我趕緊擦了眼淚,走過去在他身旁跪下。
我啞著嗓子勸他,「先帝在天之靈,自然知道你是最有孝心的。」
他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並不好受,聽宮人說他一天都未曾進食。我從荷包裡拿出一包糖塊,小心翼翼地打開遞到他面前,「你再不吃點東西就要倒下了,先帝不會想看到你這樣。這是從前你愛吃的,嘗一點吧。」
他看了看,這才伸出手拿了一顆放進嘴裡。
那時母親看我實在是對糖塊念念不忘,就想盡辦法做出來給我嘗嘗,可是我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始終沒有記憶中的那樣香甜。
3.
先帝駕崩後,年僅十四歲的沈珵被迫長大。
從前先帝將他如寶如珠地呵護著,而現在他失去了羽翼的保護,在一夜之間快速長大。
他分明與我是一般大的年紀,卻不得不裝作成熟穩重的模樣。十多歲的身體裡,像是住進了幾十歲的靈魂。
我再也沒有見他笑過。
於是在做完父親布置完的課業後,我拉著沈珵去了荷花池邊。
此時正值夏季,池塘裡的荷葉田田。沈珵隻站在一旁看我挽起褲腳在水裡蹚著去捉鳜魚,我滿心歡喜地折了一枝荷花給他,卻在走近他的時候腳下一滑。
沈珵站在岸上趕忙伸出手想扶住我,卻被我由著慣性一把拉下了池塘。
好在池塘並不是很深,我們兩個摔得一身淤泥。岸上還有一隻鳜魚在掙扎著蹦跶,那是被我們驚起的水花帶上岸的。
他終於臉上有了笑意。
「那條魚算是朕捉的嗎?」
他的眉宇間被泥巴糊得仿佛一個叫花子,神色卻終於像是回到了該有的年紀。
我又高興又詫異,「怎麼不算呢,想吃清蒸的還是紅燒的?」
我爬上岸想去抓那條亂蹦的魚,背後的衣領子卻被人提了起來。
我轉過身一看,是拿著教尺的父親。
沈珵趕緊走上前來,主動攬下所有的罪責:「太傅不要怪罪盈盈,是朕非要拉她出來,她不敢違抗聖意,隻能順從。」
父親看了我一眼,我趕緊將頭埋得更低。
當天回去,父親把我叫到書房,罰我抄了十遍《女則》。
抄完第一遍我的手已經是又麻又酸,燭火昏暗,不知不覺就撐著頭睡著了。
隱約間聽到細細簌簌的聲音,一睜眼就看到沈珵坐在我的身側,拿著筆認真地模仿著我的筆跡在抄寫。
「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正襟危坐起來,數了數堆在桌子上的宣紙,已經接近尾聲。
他坐得筆直,一筆一畫寫得極其認真。
「沒有很久,看你睡得香,不忍心叫醒你。」
我伸手搶過他的筆,垂眸說:「這原本就是我該受罰的。」
又看了看他的手腕,「寫的酸了吧?」
他笑了笑,看了我好一會兒。
「你幫我揉一揉?」
我乖巧地捏著他的手,心裡卻想,他對我是不一樣的。
在旁人面前自稱「朕」的人,在我面前卻絲毫沒有這種尊卑之分。
正當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回神時,卻突然聽到沈珵輕輕笑了一聲。
我疑惑地看向他。
他隻將一面銅鏡遞給我。
裡面的我臉上沾了一些墨水,看上去十分滑稽,應當是睡覺的時候不小心蹭的。
我停下捏手的動作,嗔視他:「你怎不早跟我說!」
「這樣有趣的場景不曾多見。」
我抬手便想用袖子擦幹淨,嘴裡嘟囔著:「被旁人看到了,我以後可怎麼嫁人啊!」
這時沈珵卻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幹淨的帕子,俯身過來仔細地幫我擦拭。
他嘴角帶著笑,聲音輕輕的:「盈盈放心,我會娶你。」
再後來很長的一段時光裡,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這一天。
想起這一天,年輕的帝王跟我許諾,說他會娶我。
我想,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多少會有幾分真心的吧。
4.
但是,他沒有。
我一直以為我會是皇後最佳的人選。
因為在先帝留下的三位輔佐大臣中,陳總督沒有女兒,孫將軍的女兒全部嫁做人婦,隻有夏太傅,也就是我的父親,膝下留有一個女兒,也就是我。
我和沈珵年紀合適,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照理來說是再合適不過。
或許沈珵也是這樣覺得。
在與三位大臣一起商議前,他將我帶去了皇後的居所,鳳棲宮。
他指著華貴的宮殿,對我說:「盈盈,你能留在這裡,一直陪著朕嗎?」
或許是當時我對他話裡的信息過於震驚,我竟沒有察覺,他對我的自稱不知何時從「我」變成了「朕」。
我站在宮殿門口,光影半明半暗地照在我的身上。
忽然感受到了皇宮裡的復雜。
我的心忽得柔軟下來,「好啊。」
我想,沈珵他一個人太孤單了,他想我陪他,那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但是最後成為皇後的卻並不是我,而是我的表姐,孫月溪。
她是我姑姑和孫將軍弟弟的女兒,身上流著孫夏兩家的血。如若不是沈珵喜歡我,她確實是比我更好的人選。
我得知消息後發了瘋地推開父親書房的門,和他大吵了一架。
他的目光裡滿是失望和痛心,但他卻始終沒有出言訓斥我,而是對我平靜地說:「盈盈,這是眾臣商議出的結果。為人父,我並不願你入宮。甚至月溪,我也不想讓她嫁給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