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牽起我的手,嗓音沙啞:「沒關系,孩子還會再有。我不會跟你離婚的。」
孩子。
離婚。
我終於有了點反應。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已經重度抑鬱,並且開始出現幻覺。
我總能聽到很多人在竊竊私語。
他們都在說。
我不如溫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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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夠優秀。
我不夠漂亮。
我不會跳舞。
我沒有弟弟討喜。
我不配被愛。
我的孩子沒有了。
也是因為我不夠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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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在醫院偷鞋子,固執地將腳塞進每一雙鞋子裡。
有人找上門來。
我還在把腳往鞋子裡塞。
江祁懷哄著我:「虞虞,你喜歡什麼樣的鞋子,我都給你買,這個是別人的,還給別人,好不好?」
「不要。」
我拼命搖頭,S命地抱住那些鞋子。
我的病已經很嚴重了。
但我始終記得。
小時候姐姐穿著漂亮的芭蕾舞鞋,被眾星捧月。
從那天開始,我就被丟在鄉下,獨自一人熬過所有艱難歲月。
後來長大,媽媽第一次關注我,也是要我穿上那些不合腳卻漂亮的鞋子。
所以我潛意識裡認為,也許,隻要穿上那些鞋子,我就會被愛了。
所以,誰都不能搶走我的鞋子。
19
媽媽來醫院看我。
她對著我大哭:「虞虞,是媽媽啊。」
我猛地後退,躲在角落裡,把自己變成一朵小小的蘑菇。
「我很乖的。」
我抱住自己的膝蓋。
「如果你看到我的媽媽,你可以幫我告訴她,我很乖,別把我一個人丟下嗎?」
「我可以吃少一點。」
「錢也花少一點。」
「還有,我也能穿漂亮鞋子。」
我踩著鞋子,奮力又笨拙地展示。
「你是我的媽媽嗎?」
她捂著臉點頭:「是,虞虞,我是你的媽媽。」
她說著要來抱我。
我猛地推開她,又變得尖銳:「不!我沒有媽媽!我的媽媽要我跟我的丈夫離婚。我啊。才沒有媽媽呢。」
媽媽哭得更傷心了。
她甚至開始說。
媽媽錯了。
20
弟弟站在門口。
他很不耐煩。
「她在裝什麼?不想離婚就直說。搞什麼?」
溫連月示意他閉嘴。
江祁懷一直守在我身邊。
她掩下心底的不耐,走到我面前,盡力溫柔:「溫虞,這雙鞋不好看。」
「如果你喜歡,姐姐那裡有很多很多漂亮的鞋子,比這些漂亮一百倍。我們不能偷別人的鞋子,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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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溫連月的那張臉。
記憶裡殘缺的片段又浮現。
我又開始把腳往鞋子裡塞。
S命地塞。
塞到腳開始流血。
江祁懷按住我:「虞虞,我幫你穿,好不好?」
我愣愣地看著他:「你又是誰呢?」
他喉嚨哽咽:「我是江祁懷,你的丈夫啊。」
我頓住了:「不,我沒有丈夫。」
我SS抱住我的鞋子:「媽媽說,隻要我穿上好看的鞋子,我就可以代替姐姐嫁給破產、沒有錢的江祁懷。這樣,姐姐就可以嫁給更有錢的人。」
「可是……我喜歡江祁懷嗎?」
我茫然無措。
忽然間又開始掉眼淚。
「怎麼辦?我沒有被愛過,我不知道什麼是愛啊。我愛江祁懷嗎?我愛我的丈夫嗎?」
江祁懷整個人像是被定住。
溫連月掐住我的手背,暗自使勁:「溫虞!你發什麼瘋!」
江祁懷推開她:「你別碰她!」
弟弟衝過來護住溫連月:「姐夫,你推我姐幹什麼?你就聽這個瘋子瞎說八道?」
江祁懷一腳踹在了他胸口,陰惻惻、惡狠狠地說:「她也是你姐!親姐!」
22
我清醒的時間不多。
我才知道,我很早就開始抑鬱了。
有段時間,我總是控制不住顫抖,控制不住難過。
怎麼都開心不起來。
我逛街的時候想哭。
散步的時候想哭。
工作的時候也想哭。
就連吃飯,我也會止不住掉眼淚。
但我怕被發現。
我好怕被討厭啊。
所以即使再想哭,我也會背著江祁懷。
偷偷咬著手臂抑制哭聲。
胳膊上早就青青紫紫。
為什麼我那麼難過呢?
我清醒的時候又去翻我的日記本。
我想,大概是,我還是無法感受到愛。
我這一生,爹不疼、娘不愛,被親姐弟厭棄。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
我嫁給我的丈夫。
他說愛我。
可他看不到我渙散的靈魂。
看不到我渾身的傷口。
但姐姐的事情他一清二楚。
我是怎麼找到他的微博小號的呢?
他說愛我。
但他給我買的所有禮物都是下屬挑選的。
唯一一份,他親自挑選的禮物,又是一雙芭蕾舞鞋。
不是我的尺寸。
快遞地址上寫著的號碼,就是他的小號。
我隨便搜索了一下。
所有相關賬號都彈了出來。
於是我看到了,愛與不愛的區別。
我恨透了所有的芭蕾舞鞋。
清醒後,我剪碎了所有的鞋子,離開了江祁懷。
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
他裝什麼啊。
23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錢。
所以我的賺錢能力比姐姐厲害。
隻要不被刺激,我的病也會好轉。
我獨自去了另外一座城市。
永遠不與父母和解。
我的心理醫生讓我不要再記錄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於是我在本子裡寫下讓我開心的每一件小事。
我不再執著於被愛。
我逐漸忘記了江祁懷。
他跟著我來了我所在的城市。
他瘦了好多。
他說溫家的日子不太好過。
投資了姐姐那麼多資源,姐姐離婚後,事業還是一落千丈。
弟弟遊手好闲,並沒有什麼像樣的本事。
爸媽年紀大了。
到頭來,唯一有出息的,居然是我。
他們開始想起我了。
江祁懷說完,艱澀咽了咽口水:「虞虞,你還恨我嗎?」
可我看著他,眨眨眼睛:「你是誰啊?」
24
我不記得江祁懷了。
即使我清醒、正常,我也不記得他了。
治療抑鬱的手段,有一種叫電休克療法。
我選擇忘記所有令我不開心的人和事,重新把自己再養一遍。
江祁懷確定我真的忘記他後,幾乎要站立不穩:「當真這麼恨我嗎?」
我想了想說:「有愛才有恨,不論你是誰,都過去了。」
可他猩紅著眼睛,攔住我:「過不去。溫虞,你那麼愛我,怎麼會過去?」
怎麼會過不去呢?
不愛,也沒有恨。
就會過去了啊。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
我要開始愛我自己了。
我每天執著於賺錢。
累了,就去樓下喂喂流浪貓。
江祁懷卻開始追求我。
他給我送了很多很多的玫瑰:「如果你忘了我,那我就重新追求你一次。」
我看著那些豔俗的玫瑰。
腦海裡閃現過一些片段。
我被帶著荊棘的玫瑰打過。
好像, 是一個穿著芭蕾舞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罵我。
說我沒資格進她的家。
所以, 我對玫瑰, 有本能的厭惡。
我看著江祁懷搖頭:「你從前應該也不愛我吧。」
他愣住。
我指著玫瑰:「你不知道嗎?我很討厭玫瑰。」
即使忘記了, 我也很討厭。
25
江祁懷開始變著法子討我開心。
比如, 讓溫家人跟我道歉。
如今的溫家, 早就大不如從前。
不論溫連月如何討好江祁懷,江祁懷都不會再回頭看她一眼。
她開始賠笑。
我們在會所相遇。
她那樣耀眼的芭蕾舞演員, 居然淪落到要給眾人獻舞。
看到我, 她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住:「你現在很得意吧?」
「你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超過我嗎?」
我本來,想給她打賞。
聞言, 我默默撤回轉賬的動作,並向她的老板投訴:「你的這個芭蕾舞演員帶個人情緒,客戶體驗不好。」
溫連月氣得臉都僵了。
被罰一個月獎金。
她回去跟媽媽告狀。
可這次, 媽媽沒附和她, 反而帶著她上門找我道歉。
26
媽媽說:「溫虞, 到底是一家人, 還要恨我們嗎?」
我沒有愛, 也就沒有期待,更沒有恨。
所以我說:「抱歉, 我生過一場大病,醫生說,所有不開心的人和事我都忘了。」
然後讓佣人送客。
我知道, 爸爸近年來的身體不太好,溫連月隻會跳舞。
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也上不得臺面。
他們隻能來求我了。
可我再也不會讓自己委曲求全。
再也不會因為缺愛失去自己了。
溫家再落魄,都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我不求了, 不要了。
也許風水真的是輪流轉吧。
溫家破產了。
溫連月得不到江祁懷的回應,也無法接受從天才芭蕾舞演員到賠笑舞姬的落差,某個平常的下午, 開車撞殘了江祁懷。
27
那天下午。
我在小區裡樓下喂流浪貓。
江祁懷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我。
真蠢。
不給自己叫救護車。
還在問我到底愛不愛他。
流浪貓在我身邊打滾。
電話裡,江祁懷的聲音漸漸虛弱。
「溫虞,我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我蹲下身,撓撓流浪貓翻滾的肚皮, 握著手機回道:「江祁懷, 其實我沒失憶。」
電擊療法會讓我的記憶力下降。
但該記住的事情還是會記住。
所以我想。
為什麼痛不欲生的那個人,是我?
我從未被善待過。
我那麼努力地付出了所有。
得到的卻是流產、重度抑鬱、精神失常。
為什麼?
憑什麼?
他們心裡的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愧疚,能讓我缺失的人生回來嗎?
我每次看都會掉眼淚,還要把裡面的細節反反復復跟江祁懷念叨。
「(「」所以,那天在會所遇見溫連月後,我就故意誘導她。
我讓她看到我如今過得有多好。
我讓她看到江祁懷是如何愛我。
我刺激她, 諷刺她,暗示她。
她果然,發了瘋。
「江祁懷。」我對著電話裡的男人繼續道, 「其實, 我覺得應該從來沒有愛過你。」
「從前,我太缺愛了,拼命地想對身邊的每一個人好。所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
「現在, 我隻想愛我自己。」
「江祁懷,跟我姐姐好好互相折磨吧。你不是,愛她十年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