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官,每天進出那麼多人,我怎麼可能記得住?」
「我買一罐。」
我讓紅纓掏銀票。
掌櫃喜笑顏開地取了一罐給我,然後收起笑臉,認真地說道:
「這香料裡的配方很復雜,點燃可以為男歡女愛之事助興,增添閨房樂趣。不點燃,就那麼打開蓋子放在房中,能安神助眠,一罐能用一個月。
「但是,有個致命缺陷,這香料能致孕婦流產。小姐待字閨中時可以用,出閣後就要慎用了。」
我心中一驚,右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跳。
掌櫃拿出賬簿:「在我家買香料的,我都做了記錄,就在三天前,有人買了兩罐。那人我剛好認識,是崔府的全富。」
全富在我父親身邊跑腿,看來就是父親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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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知道,他送給了誰?
隻聽掌櫃又道:「小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像您這樣親自來西市的不多,上一個還是半年前。」
「是哪家小姐?」
「武寧伯府的,馬車剛好堵在門口,是他家的。」
武寧伯府雖日漸沒落,但依然是個世家大族。
我與伯府大小姐沈知言是手帕交。
我寫了帖子,邀請沈知言來崔府玩。
紅纓把香料罐子捧出來,打開蓋子。
沈知言脫口而出:「令儀,你也喜歡這個味道?」
「知言也喜歡?」
「是我表姐喜歡,說可以安神助眠,前兩天給我和妹妹一人送了一罐。」
「我記得你那位表姐,上次盧府老太君過壽的時候,她也去了。」
「對,她是我舅舅的女兒,我娘對她十分疼愛,帶她去參加世家宴會,是為了幫她在京城尋一門好親事。」
我心裡大概有了一個猜測。
有疑問,就求證。
趁著沈知言邀請我去伯府玩的時候,我去拜見她家老太君,陪老太君說說話。
老太君高興,便讓人去把府裡的小姐們都請過來。
我第一次見到了這位表小姐。
6
她叫姜稚月。
她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我身上。
我向她看過去,她對我微微一笑,我也勾起唇角。
她的身上沒有那種香味。
兩罐香料,送給表妹,自己卻不留。
如果是不喜歡,父親不會買來送她。
如果是喜歡,那就是因為別的事情,暫時不能用,那是我最不希望發生的。
抑或是,我弄錯了人。
直到告辭後,沈知言送我時,我看見姜稚月扶著欄杆幹嘔。
我心裡的猜測,添了一道佐證。
一股涼意倏地從腳尖蔓延開來,浸滿了全身。
回府後,我去向娘問安。
趙姨娘和梅姨娘都在,一個垂頭喪氣,一個哭紅了眼。
我問了一句:「兩位姨娘這是怎麼了?」
梅姨娘哭訴道:「大小姐,老爺已經兩個月沒去過我房裡了,昨兒個晚上好不容易去了,他竟說我身上有股難聞的味道。」
我娘板起臉:「你怎能在令儀面前說這些話?」
梅姨娘哭得更狠:「我身上哪裡難聞了?他以前明明說我身上有女子香。」
我坐到趙姨娘身邊,關切道:「我作為女兒,不該聽,更不該問。但見兩位姨娘如此難過,我心中不忍,可也無奈。」
趙姨娘嘆氣,梅姨娘哭。
我也重重地嘆了口氣,而後讓紅纓去把那罐香料取來,分成兩份。
我對兩位姨娘說道:「前些天我讓紅纓去買了一點安神助眠的香料,兩位姨娘不妨試試,養好精神,我與娘也能放心些。」
趙姨娘說:「大小姐有心了。」
梅姨娘恨恨道:「跟了他那麼多年,還不如大小姐關心我們。」
兩位姨娘拿著香料離開。
我娘狐疑地看著我,問:「你發現什麼了?為何要送她們香料?」
我溫溫柔柔道:「娘多慮了。」
知女莫若母,可知母也莫若女。
我娘,她太賢惠善良了。
就像上次在相國寺裡,我若是不出手,把珍珠和紅玉帶回府裡,隻怕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我娘定定地看著我,突然露出憂傷的表情,輕嘆:「令儀,從相國寺回來後,你與我生分了。」
我低著頭,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
她說:「你處理珍珠和紅玉,做得對,娘沒有怪過你。我怨的是自己,差點就沒能保護好你,反而讓你保護娘了。」
「娘……」
誰不想親近自己的娘呢?
反正我想。
「娘,您想挽回父親的心嗎?」
我記得小時候,娘和父親是十分恩愛的。
直到第一位姨娘進府,他們才逐漸疏遠。
我娘對我的教育,也變得嚴厲了起來。
「令儀,你長大了,以後你想做什麼,娘都支持你。」
7
我讓娘在府裡設賞花宴,我邀請各家小姐妹們來玩,娘也邀請世交故友來做客。
那天,崔府門前停滿了馬車,門庭若市。
武寧伯府的人到了之後,我遠遠地看見姜稚月跟在沈夫人身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似乎比上次在伯府見到時圓潤了一些。
我輕嗤一聲,勾了勾嘴角。
我娘招呼夫人們,我領著年輕一輩的小姐妹們一起去水榭飲茶聊天。
茶過三盞,唯獨姜稚月面前的那杯茶,沒有動過。
我讓紅纓幫她把茶換掉。
坐她旁邊的小姐妹問:「姜姐姐是不喜飲茶嗎?」
姜稚月說:「我近來睡眠極淺,若是飲茶,晚上會睡不著。」
等她已經喝了兩杯水,有小姐妹提議去逛園子的時候,我狀若不經意地說:
「姜姐姐喝的是薏米水,有助於祛湿消腫,咱們逛完園子回來可以都喝一杯。不過,薏米性寒,喝多了,容易腹瀉。」
我說完最後一句,姜稚月臉色一變,然後就幹嘔了。
為確保萬無一失,我讓人在她喝的水裡,加了能讓人幹嘔的東西。
我連忙叫人去請大夫,通知我娘和沈夫人。
姜稚月忙道:「我沒事,崔小姐別……」
她又嘔了。
我關切地說:「姜姐姐先去廂房歇息吧。」
沈知言扶著姜稚月,隨我前往廂房。
幾個小姐妹也都一起跟在後面。
大夫很快就過來了,但姜稚月不願意讓大夫診治。
沈夫人把我們都從廂房裡勸出來,說:「應該沒有大礙,就讓她一個人歇會兒吧。」
我自責道:「都怪我,拉著姐妹們在水榭說那麼長時間的話。
「姜姐姐都說了,近來睡不好,不能喝茶。她分明就是身體微恙,難怪一直不停地幹嘔,我居然一點都沒察覺。」
話落,在場的夫人們都變了臉色。
待字閨中的千金們不懂,可夫人們哪會不明白?
娘嗔怪我:「你這孩子,怎麼什麼話都說?」
語氣裡卻沒有絲毫責備之意。
反而更加重了大家對姜稚月有孕的懷疑。
我繼續自責:「還是讓大夫去給姜姐姐看看吧,不然我心中不安。」
沈夫人目光發沉:「不必,我們先行告辭。」
我耷拉著腦袋,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不出我所料,與沈夫人一向不對付的安遠侯夫人撲哧一笑,拉著我坐下,說:「傻孩子,這不是你的錯。是有人不檢點,露餡了。」
沈夫人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姜稚月紅著眼眶從廂房出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親趕過來時,他們遙遙對望了一眼。
姜稚月的淚水奪眶而出,淚光楚楚,我見猶憐。
盡管他們有意掩飾,但在場的夫人和千金們又不都是傻子,哪個看不出來?
安遠侯夫人發出一聲冷笑,同情地看了我娘一眼,叫我多陪陪娘。
8
武寧伯府的人先行告辭離開。
其他人也都紛紛離去。
娘輕嘆:「咱們崔府也失了體面。」
我提議:「今日宴席上的點心,小姐妹們都說好。不如讓廚房再準備些,遣幾個體面的僕婦送往各家賠禮,以表心意。給武寧伯府的那份點心,比其他家多出一份,讓他家表小姐受驚了。」
禮數周到,心意到位。
讓人表面上揪不出錯,實際卻是故意此地無銀三百兩,間接地坐實了姜稚月有孕之事。
母親看了我一眼,點頭吩咐下去。
然後屏退左右,問:「令儀,你知道了什麼?」
「娘,紅玉和珍珠不過是兩個丫鬟,哪有膽子害我?我一直留了個心,直到在父親身上聞到一股香味,不是娘和姨娘們身上的。」
「就是你送給趙姨娘和梅姨娘的香料?」
「正是。」我如實告訴娘,「香料鋪子的掌櫃說,那香料點燃可催情,久聞會使孕婦流產。伯府的表小姐喜歡用那種香料,前不久突然不用了。」
我這麼一說,娘就明白了。
她目光黯淡了一瞬,而後對我說:「今兒個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是,娘也早些歇息。」
我回到自己的院裡沒多久,紅纓匆匆來稟,父親怒氣衝衝地去了主院。
我急忙往外走,走到門外時頓了一下。
我收回腳步,回房歇著,讓紅纓找個機靈的小丫鬟盯著那邊的情況。
有些事情,需要我娘自己處理。
我不該越俎代庖,但也不會讓她像前世一樣被病故。
大約兩刻鍾後,小丫鬟來稟。
父親和娘吵了一架,之後就去了梅姨娘屋裡。
我這才起身去主院。
娘眼睛泛紅,分明是哭過。
我上前說:「娘,當斷不斷。」
半晌,娘才咬牙道:「你父親要讓她進門做貴妾。」
我不得不懷疑,上一世是父親布局害我和娘。
珍珠和紅玉都隻是前菜,姜稚月才是主菜。
娘S後,父親就可以在姜稚月的肚子顯懷之前,把她娶進門。
反正那會兒,我也已經是個窮書生的娘子。
紅玉才是崔府千金、北威侯府世子夫人。
這一世,我讓姜稚月有孕之事,暴露在那麼多世家夫人與千金面前。
父親就迫不及待地要抬她做貴妾。
這不就是等著讓人抓他小辮子,毀了崔府名聲嗎?
我先是安慰娘,然後對她說:「祖父和祖母相繼去世後,咱們家沒個老人,總歸是少了一寶。」
娘若有所思地點頭:「這事還得請族長做主。」
族長致仕前,官至二品大員,門生故吏滿天下,德高望重。
最看重崔氏子弟的風評與前程。
我讓人散出消息,武寧伯府表小姐未婚先孕,崔大人要讓這位表小姐做貴妾。
不出一日,京城的街頭巷尾,百姓茶餘飯後都在議論此事。
「那伯府的表小姐,好歹也是良家姑娘,怎麼跟一個能做父親的人珠胎暗結?」
「我可聽說了,崔大人家的小姐,隻比那位表姑娘小一歲。」
「姑娘家畢竟年紀小,見識少,老男人見多了風月,隨便幾句花言巧語就把人哄騙到手了。」
茶樓裡的人把這事當作樂子,說說笑笑。
族長皺了皺眉,對我說道:「你讓我聽的,我都聽到了,去你們府上。」
我微微垂眸,乖巧道:「族長莫怪,令儀也是沒辦法了。」
族長糾正:「是你娘沒辦法了,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你娘也是個好的。」
然後嘆氣:「你父親這次不僅失德,還失智。讓那個女人進門,將會是他一輩子的汙點,對他仕途不利。」
「令儀什麼也不懂,隻是不想看見爹娘皺著眉頭,還得仰仗族長多費心。」
「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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