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一年沈宴 29 歲,我 28 歲。
我不知道我結婚的那一天,沈宴像小時候一樣蜷縮在了衣櫃裡,等著有人能來打開那扇門。
可是他也沒有等來我。
18
年年生日總有一個陌生號碼會祝我生日快樂。
一直祝到了某一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沈氏總裁沈宴娶了門當戶對的羅家千金。聯姻的消息一出,沈氏股價飆升。
我在洶湧的人潮裡抬頭看到了大屏上的新聞。我並不意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那一年沈宴的生日當天,我回復了那個陌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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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快樂,祝你幸福。」
那一年沈宴 35 歲,我 34 歲。
19
我永遠會記得斑駁的過往裡,曾經有個少年和我同行過一段路。
那時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分開,後來我才知道,我不過也是他人生的過客。
上天輕輕一彈指,下個路口也許就會離散。
偶爾還有少年的聲音入夢,稚嫩地重復著: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沈宴視角番外:
「沈總,下午有個會。晚上您還要飛巴黎。小少爺傍晚的家長會要不要交給夫人去?」
「不用,我親自去。」
「是。」
特助退出了辦公室,我倒了杯紅酒來到窗邊俯瞰。
沈氏大樓的頂端可以一覽 A 市的美景。站在這裡,其他高樓都成了陪襯,行人亦如螞蟻。
我呆呆看了一會兒便收回了目光。
下午的會我難得走神,甚至催促他們縮短匯報的時間。
會議中場休息時,我聽到了員工的竊竊私語。
「沈總平時巴不得我們一人匯報幾小時,今天居然催我們趕快結束?」
「可能有什麼急事吧。」
「而且他今天一點都不嚴肅,剛剛匯報到業績環比下滑他也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讓銷售部下次努力。」
「沈總都結婚有兒子了,你收收你哈喇子。人都 40 了。」
「男人 40 風華正茂,正是魅力凸顯的時候。我就看看怎麼了?」
「你小心被沈夫人扒皮,那位小姐是真大小姐。」
「之前有個清潔工不小心把水濺她身上,直接被開除了。那個老清潔工哭得那是一個可憐啊,直接都給她跪下道歉了。」
「聽說沈總是要給小少爺去開家長會,時間很緊,後面又要連軸飛巴黎,隻能壓縮我們的會了。」
「家長會這種小事也要沈總親自去?」
「沈夫人真是命好,擺譜都有人哄著。我們這些牛馬還是安心打工吧。」
「可我聽說他們經常吵架,已經分居了。」
我指節敲著會議室的門,其他人立刻噤若寒蟬地坐好。
「既然大家這麼闲,那散會吧,每人明天交一份萬字的手寫心得給我。」
我轉身離去,背後一片哀嚎。
家裡,我穿梭在衣帽間裡犯愁。
「少爺,在挑選出席小少爺家長會的衣服嗎?」
「王媽,你幫我看看哪身合適?不要太顯眼。」
王媽誇道:「少爺你這樣的貌穿什麼都扎眼。」
聽到媽媽的高跟鞋聲,我又壓平了嘴角。
「宴宴,宸宸的家長會我去好了。」
「媽,你在家休息吧。公司的事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家長會我去。」
「哪有總裁去開家長會的?其實小瓷去更合適。你什麼時候接她回來?」
我默不作聲把衣架扔進了衣櫃,又換了另一套。
媽媽見狀,依舊一副上位者的姿態:「宸宸本可以上國際學校,為什麼讓他去一所普通幼兒園?」
「我會為他打點好一切,將來反正要出國。」
媽媽臉色變了,瞪著我揭穿:「你想去見誰以為我不知道嗎?」
「鄭靈的女兒也在那所學校對吧?」
我擰緊了眉頭,冷然道:「她已經結婚生女了,我們沒再見過。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你現在不就是要去見她?」
「宴宴,你連自己的兒子都要利用?」
我不悅地沉了臉,「媽,現在沈氏很好,你讓我做的我都做了。以後我的事你不用再操心。」
「那幼兒園園長是我朋友的一個遠房親戚。」
聽到媽媽的威脅,我多年的委屈終於壓過理智。
「所以媽,你想怎麼樣?讓她勸退靈靈的女兒?」
「我和羅秋瓷已經活得像你和爸爸一樣煎熬了,你非要逼我忍不住和她離婚你才滿意是嗎?」
媽媽不可置信又心痛:「宴宴,沈氏接下來的並購少不了羅氏的協助。媽媽希望你別犯渾。」
「我就是腦子清醒才娶了羅秋瓷。」
「有沒有可能,我隻是想遠遠地看看靈靈就好。」
媽媽見我亮出了態度,終於不再說什麼。我卻忍不住問:
「媽,我是你的兒子還是你的傀儡?」
「宴宴,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樣的傀儡不知有多少人擠破頭想當,卻沒你的好命。」
人不能既要又要,這樣的道理我早已想明白了,可還是會心有不甘。
幼兒園裡,早到的我坐在了兒子的位子上。
陸陸續續有家長進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和鄭靈實驗高中一別已經 11 年,距離她上條發給我的短信又過去了五年。
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模樣了。
班主任領著班級裡的小孩進來,讓他們坐在自己父母身前的小板凳上。
宸宸喊著爸爸,朝我撲過來。
「爸爸,你不是很忙嗎?怎麼有空來?」
「爸爸今天休息,專門來的。沒調皮吧?」
我揉著他的頭,觀察到其他家長都接到了自己的孩子。可裡面沒有鄭靈的身影。
「宸宸,你和爸爸說過的那個和你玩得很好的小女孩是誰?」
兒子立刻興奮地指著對面那個角落,「爸爸,就是她。」
我順著兒子的目光看到了那個女孩子,扎著兩根小麻花,很像靈靈小時候。
隻是來給她開家長會的應該是她的爸爸。
鄭靈沒來。
我扯著嘴角,無意識問道:「她媽媽沒來嗎?」
「哦,瑤瑤說了她媽媽生病了,這次是她爸爸來開。之前她都是父母一起來的呢。」
「爸爸,你什麼時候和媽媽一起來給我開家長會?」
我腦子裡已經聽不見兒子的話,隻想著鄭靈的病。
鄭伯伯當年就有心髒病,我一直很怕他遺傳給了靈靈。
「宸宸, 下次你能問問瑤瑤她媽媽生了什麼病嗎?」
兒子懵懂地看著我:「為什麼?」
我找著借口:「因為爸爸認識一些很厲害的醫生叔叔,你朋友的媽媽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幫忙。瑤瑤也會覺得宸宸很厲害的。」
「好!」
到了親子互動環節, 瑤瑤和她的父親展示的是角色扮演。
一個演小白兔, 一個演大老虎。
演得活靈活現, 毫無負擔,把其他家長都逗笑了。
我竟然自慚形穢, 因為平時忙公司, 實在不懂怎麼和孩子相處。
連合作搭個積木都被兒子吐槽了好幾次。
「爸爸,你也太笨了。」
「瑤瑤說她爸爸是超人!連修水管都會!」
我苦笑不已,看上去靈靈的女兒過得很幸福。她的父親比我靠譜。
家長會結束後, 我身心俱疲。宸宸從車後窗上和小女孩揮手道別。
「明天見!」
看著他們的樣子, 我心頭的失落卷著回憶寸寸刮進肺腑。
那些遺忘的記憶碎片裡, 我好像也和一個人這樣黏膩。
當時的開心很純粹, 純粹到就是明天見,天天見。
後來變故來得太快,連見面也變成了一種奢望。
鄭靈結婚的那天, 其實我去了現場。隻是縮在角落裡遠遠地看著別的男人給她戴上了戒指。
隻有武清發現了我。
「沈宴?你來了?你是來……」
「別緊張,我馬上走。別告訴她我來過。」
我把給靈靈的新婚禮物交給了武清, 麻煩她轉交。
「如果你還想爭取一把,你現在可以帶她走。」
搶婚嗎?我有什麼?
名字是父母給的, 公司也是父母打下的。我的信用卡流水都受他們監管。
剛進公司的那幾年我拼命加班熬夜,做夢都在熟悉公司業務。
我以為隻要我掌握了公司就可以突破一切阻礙來找靈靈。
我坐在哪兒,他一定在我前後左右。
「我一」我要到父母的水平可能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
現在我帶靈靈離開,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
結婚進行曲還在響, 賓客在等著新娘拋禮花。我一身蕭瑟地離開,和身後的熱鬧格格不入。
什麼是兩個世界?此刻我才覺得自己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我回到偌大的別墅鎖上門, 像兒時一樣躲在衣櫃裡抱頭蜷縮。
我夢見自己在婚禮現場帶她逃跑。
鄭靈在副座哽咽問我:「要開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 隻是繼續向前開著。
她按著我的方向盤道:「停下吧,沈宴。」
我不甘又絕望地按了剎車,握著她的手SS不松開。
「其實我想象過你幼稚到不管不顧帶我離開的樣子,我們會住在比從前狹窄的房子裡。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你不行。」
「我想也許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 可我怕你以後會和孩子抱怨你本可以驕傲過一生,卻因為我變得平凡,為了柴米油鹽奔波。」
「我更怕我們過去那麼美好, 會被生活的風浪磨平成你父母那樣。」
「所以沈先生, 就到這兒吧。」
我看到鄭靈下了車, 提著婚紗往回跑。而我怎麼喊她,她都沒有回頭。
兒子把我從夢中搖醒, 擦擦我的眼角:「爸爸, 你怎麼哭了?」
我揉揉眼睛,笑著搖頭:「沒事,爸爸做了一個夢。夢到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兒子又懵懂地問我:「爸爸,那你後悔了嗎?」
我喉嚨哽咽, 眼角越來越湿潤。降下車窗才透過口氣。
「爸爸,以後小學、初中、高中、大學我都能和瑤瑤在一個班嗎?」
「我想一直和她不分開,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可以嗎,爸爸!」
兒子晃著我的胳膊, 望著他期待的眼神,我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可以嗎?可以嗎?」
一輩子太長了也太短了,我以為的一輩子最後隻有區區二十多年。
我和靈靈分開的時間已經比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