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宴握住我的手,毫不在意地開著玩笑:「我翻窗逃出來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好久沒幹這活了,丟臉了。」
「沈宴……沈宴……」我重新抱緊他,那時我並不知道那是我們一生中為數不多的相擁。
「沈宴,我爸需要心髒病方面的專家。小路……我聯系不上,可不可以幫我給他打個電話。我爸很需要……」
沈宴聽到我哀求的顫音,心都要被揉碎了。他撫著我的發向我保證。
「你放心,我一定辦好。」
沈宴一回家就看到母親等著自己,他二話不說就跪在媽媽腳邊。
「媽,求你把手機還我吧。我從來沒求過你什麼。我想給小路打個電話,鄭伯伯他性命攸關,很需要小路家的幫忙。」
沈母溫柔擦去沈宴的淚,像S神一樣殘酷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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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了,剛剛有消息傳來,他在醫院裡拔了氧氣罐,救不回來了。」
「什麼……為什麼……」沈宴扯了扯嘴角,眼裡全是無能為力的頹色。
「宴宴,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你該長大了。以後你就當沒有鄭靈這個朋友。」
沈宴直直站起,像隻失魂落魄的木偶,仿佛聽到什麼可笑的東西笑出了聲。
「鄭靈是我認定的一輩子的朋友,你和我爸要明哲保身,我不可能放棄她!」
沈母嚴厲斥責道:「宴宴!你分不清輕重嗎?你姓沈!沒有我和你爸,哪有你二十多年錦衣玉食的生活。」
沈宴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什麼也做不了,所有人都在分開他和我。
父親的葬禮冷清無比,從前親近的朋友一個都沒來吊唁,我沒看到沈叔叔也沒看到沈宴。
當時我並不知道沈宴被關在家裡絕食相逼,我知道的話寧可那個時候就和他一刀兩斷。
母親的眼淚都流幹了,默默地燒著紙。我素來懂事,以為自己早比其他人先一步長大。
可父親S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的殘酷。那一刻起,我不再是大小姐了。
那一年,沈宴 23 歲,我 22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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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公司宣布破產,我和媽媽賣了名下的房產還清債務。
後來我帶媽媽一起出了國。我在國外開始打工掙錢,當過飯店的服務員,也當過商場的導購。
沈宴開著他的寶馬來接我下班,我猶豫著不肯坐進他的副駕駛位。
「謝謝沈少爺,我可以坐公交回去。」
面對我的拒絕,沈宴拉住了我的手肘,克制道:「靈靈,你是不是在怪我沒出席伯伯的葬禮,我當時……」
父親的S恍如隔世,我迅速打斷著他的解釋。
「沒有,沒有怪你。當時你不避著我,我已經很感動了。沈宴,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認清了,你也該認清。」
「不。」沈宴抱著我,下巴抵在我肩頸,「靈靈,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別丟下我。」
周圍的人看了過來,我慌張推著他,他卻箍得我SS的。
「沈宴你先放開,這樣不好。」
「你答應讓我送你回去,不然我不放。」他像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
「好,你送我。」聽到我妥協了,他才有了笑容。
我住的地方道路不平,顛簸了他一路。後來他的車直接開不進去了。
「就到這兒吧,謝謝你送我回來。下次……就不必了。」我解著安全帶,佯裝冷靜。
沈宴拿出一張卡給我,心疼道:「你拿去用吧。」
「你是要包養我嗎?」我冷笑著把卡推還給他。
沈宴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傷害了我敏感的自尊心,他放低了聲音,「我願意,靈靈。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的就是你的。」
「可我不願意,我以前不會刷你的卡,現在,以後也不會。我自己可以照顧好我和我媽。沈宴,你過界了。」
沈宴氣極了,拍打著方向盤:「我們以前分過那麼清楚嗎?你住在這種地方我怎麼放心?你每天幹那些又髒又累的活,向別人鞠躬彎腰。我看不下去。」
「夠了……現在還是從前嗎?」我鼻尖酸澀,眼淚堆上眼眶,「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謝謝。」
我逃也似的跑回了家,不敢回頭,怕他看到我流淚的樣子。
一天端盤子、拖地下來好累,見了沈宴心更累。以前從來不知道普通人活著那麼辛苦,為了一日三餐的那點薪水可以奔忙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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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還是每天來接我下班,我退一步,他就進一步。
「靈靈,這些都是你和伯母愛吃的。你帶回去吧。」他看出了我的猶豫,找著借口,「快臨期了,不吃也浪費。」
「謝謝。」我收下了,知道自己再拒絕他,他繃著的弦就要斷了。
「沈宴,你什麼時候回國?叔叔阿姨沒有催你嗎?」
這邊的學業已經完成了,沈叔叔應該為他在國內鋪好了路。他本不該在國外逗留。
「你又要趕我走?靈靈,我這邊沒什麼好著急的。我肯定要看你找到一份妥帖的工作,再放心回去。」
我淚光閃閃,看向身旁的男子。他似乎比從前更有擔當了。
我不知道還能這樣和他維持多久,直到不速之客的到來。
那日,我精疲力盡回到家,看到本該在國內的沈阿姨坐在客廳裡喝茶。
「沈阿姨,好久不見。」
她勾起和藹的笑,向我招手:「靈靈,過來坐。」
小時候,她也常這樣向我招手。現在我已經明白,她疼愛的不是我,一切都是為了維系兩家的關系。
「您怎麼來了?」
她收攏了笑意,推過來一張信用卡。
「我們催了幾次,宴宴都不肯回國。我是勸不動他了,隻好來勸你。靈靈,你從小懂事,請你體諒為人父母愛子女的一顆心。阿姨很喜歡你,但你和宴宴這輩子沒有緣分……」
我胸口悶痛,眸光盡滅,縫好的心被人緩緩撕扯開。她說的道理我早就清楚,卻一直裝傻。
「阿姨你說什麼呢,我和沈宴隻是朋友。」我擠出難看的笑容,捋了一把耳畔的碎發。
「您的意思我懂了,我會和沈宴說清楚的。這張卡請你收回去。」我把信用卡還到了她手裡。
就算跌到塵埃,我也不允許自己用錢來交換一身骨氣。更何況是我和沈宴的感情。
家裡出事後,我第一次主動邀請沈宴。電話裡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渾然不知這是場道別。
「靈靈,怎麼喝那麼醉?」他把我從地上抱到沙發上。
有些話清醒的時候是說不出口的,原諒我如此懦弱。
「沈宴,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你知道你最近對我說了多少聲謝謝了嗎?」沈宴和我調笑著。
「沈宴,我們真的…真的和過去不一樣了。」
沈宴很抗拒我一直提這檔子事,「怎麼不一樣了,在我心裡你還是從前的鄭靈。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
「誰想和你做朋友……沈宴……」我捧住他的臉,趁著醉意在他臉頰上落下一吻,「我喜歡你,喜歡了很久很久。」
沈宴徹底愣住,我裝醉閉目卻能感受到他呆坐了許久許久。最後他把我抱回了房間,給我掖好了被子。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他有過那麼多女朋友,沒有一個性格和我相似。
窗戶紙捅破了就回不去了,漫長的二十多年,我們的人生都交織在一起,以後卻是兩根平行線。
第二天醒來我就刪掉了他的聯系方式,我做不了何潔那樣的情人,也見不了他小心翼翼照顧我的自尊心。
沈宴鼓起勇氣來到我家的時候,我已經退租搬走,隻留下一樣東西請房東太太轉交。
「靈靈有沒有說她去了哪裡?」
房東太太搖搖頭,「我想她應該不希望你去找她。」
沈宴帶著我留下的合照相框回到他的國外居所,沒想到沈母已經坐著在等他。
「媽,你怎麼會……」他前後一聯系,對著母親大聲道,「是不是你和靈靈說了什麼?」
沈母避而不答:「宴宴,你都在國外耽擱多久了。既然學業都完成了就準備準備進你爸公司吧。」
「我不回去。」沈宴任性著,似乎還想留下尋我。
「你留下又能怎麼樣?你找到鄭靈又能怎麼樣?你的名字,你的錢都是誰給的?你有什麼能力保護她?宴宴,靈靈很堅韌。但你們以後的人生軌跡不會一樣了。」
沈宴或許是屈服了,或許是被罵醒了。他跟隨沈母回了國,進了家族的公司學著如何管理。
那一年,沈宴 24 歲,我 23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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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以後,他是高高在上的上市公司副總。西裝革履,金絲眼鏡。冷若冰霜地下著一個又一個決策,徹底褪去了彼時的幼稚。
兩年以後,我是古玩店的高級銷售。朝九晚五,地鐵公交上下班。熬過了無數個難忍的日夜,我逐漸習慣了普通人的牛馬生活。
在武清和宋晨的婚禮上,我和沈宴再度碰面。
潔白的婚紗,親近的摯友。我們宿舍四人小分隊又聚在了一起。
我真心為他們開心,他們讓我知道這世上或許是有青梅竹馬的暗戀能修成正果。隻是不是我和沈宴。
我陪著武清化妝,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靈靈,這些年你受苦了。」
我淡淡一笑,看著鏡子裡的她。
「大家都這麼過來的,S不了。今天你是新娘子,不許哭,眼淚會把妝弄花。」
武清垂眸半晌,「靈靈,我給沈宴也發了喜帖。對不起,沒有提前告訴你。」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我還是呼吸一窒。門開了,我沒有回頭,從腳步聲就聽出了是他。
武清提著婚紗出去就位,把休息室留給了我們。原來是她在撮合,但她根本不知道我和沈宴之間隔著什麼距離。
我決定先下手為強,旋身調整了一個合適的笑容。
「沈先生,別來無恙。」
沈宴被扎了心,握緊了拳。他摘下眼鏡靠近我,收起了身上雷厲風行的氣勢,試著用從前的語氣喚醒我的記憶。
「靈靈,是我,沈宴。」
「我知道。」我同他對視後就錯開了眼神。
「我已經當上了公司的副總。」
我機械地重復著:「我知道。」
「可我不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前半生當過大小姐,現在也能做打工人。賺得肯定沒有你的零頭多,但是養我和我媽足夠了。」
「我……」
「不必開口了,現在你很好,我也很好。何必讓大家再傷心。」
我想逃走,經過他身側的時候被他拉住了手。隨後被他圈在了梳妝臺前。
「沈宴!你瘋了嗎!你放開我!」
「誰告訴你我很好?我的身邊沒有你,我怎麼能像從前一樣快樂。靈靈,你不是我的負擔。你有沒有想過我也需要你。」
我胸口鈍痛,呼吸之間心髒抽疼。我仰頭問他:
「那我該站在你身邊的哪個位置?你想讓我做第二個何潔嗎?你媽說得沒錯,我和你這輩子沒可能了。所以你對我有意或是無意都別讓我知道,結果都是一樣的。隻會加深我的痛苦。」
沈宴無力地松了手,我順勢掰開脫身,隨後努力鎮定地和他道別:「沈先生,再見。」
那一年,沈宴 26 歲,我 25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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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沈宴的最後一面是在實驗高中。
我要結婚了,來給從前的高中老師送喜糖。
對象是個憨直的大學會計。
武清她們知道我要結婚的消息,電話裡炸開了鍋。
「靈靈,你真的喜歡他嗎?你已經……放下沈宴了嗎?」
不放下又能怎麼樣呢?生活總要繼續。
「他很好,很愛我。我媽也很喜歡他。」
她們似乎還是不放心,我輕松地掩蓋過去。
我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巧合,沈宴也在同一天來了實驗高中看老師。
當年老師眼裡最不爭氣的人現在過得最好,而我努力地學習隻能保證我墜下雲端時不至於無力自保。
涼風習習,帶著過去的味道。我們一起坐在林蔭綠道看那些高中生在塑膠操場上跑圈。
「那個時候,你總是叫苦,跑了沒幾圈就不行了。」
我釋然一笑,「尺有所短,現在才知道那時的苦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們靜靜坐了很久,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沈宴幽幽開口:
「靈靈,我們拉過勾勾的。誰也不結婚,誰也不離開。騙人的是小狗。」
我眼眶泛酸,有了淚意。拉鉤的承諾已經久遠到不記得是何時許下的了。
這幾年我常會恍惚,我是不是真的和沈宴青梅竹馬過。那些被人簇擁,高捧在上的日子是不是我的一場夢。
「沈宴,就當我是小狗吧。」我把空白的喜帖遞給他,「如果有空,那天歡迎沈先生。」
我聽到了身後骨節作響,有紙撕碎的聲音……
結婚前夜,憔悴的媽媽提前看我穿著婚紗的樣子落淚不止。
「靈靈,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如果不是你爸爸的事兒,其實你和沈宴……」
「媽。我和沈宴從前隻是朋友。」我笑著快速掐斷了她的自責,「如果不是你們,我不會有二十多年的好生活。我很知足。」
婚禮當天,沈宴沒有來搶婚也沒有出現,童話故事中的情節沒有發生。可是他派人送來了我的新婚禮物。
是那張合照,相框裡的我們還是年少的模樣,相框外的我們已歷經風霜。
我在滿場的祝賀聲中悄悄湿了眼角。
媽媽肝硬化晚期,看到我餘生有了著落和陪伴,終於安心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