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從前借著風用葉片輕輕蹭蝶翼。
我情難自禁地湊了上去。
10
就在我和周明序隻有咫尺之遙時。
雷公般的大嗓門忽地在門口炸開：「番茄仔，你們幹什麼呢？！」
季景豎著眉毛站在門口。
他走過來的步伐氣勢洶洶，像極了查戶口的居委會大爺。
完了，忘了自己是個黑戶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明序禮貌起身，不著痕跡地隔開我和季景。
他問：「這位是？」
「我是她家長。」季景卻不等我開口，拎著我的領子就往外走，「不好意思哈，周醫生。我們家破孩子給您添麻煩了，我們先回去了。」
他像母雞叼小雞一樣把我帶離了診所。
季景在我耳邊低聲說：
「周明序可是殺妖不眨眼的驅妖人，還敢找他，你瘋了？！」
我惶惑地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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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序穿著雪白的長褂，笑得溫柔，正跟我揮手。
11
季景：「當妖精修煉這麼多年，你都在幹什麼呢？」
我：「在努力修煉怎麼讓小番茄結得更加好吃更加有營養。」
季景：「......」
不是我吹牛，我生長的那片山頭，路過的螞蟻都想來舔我兩口。
季景解釋道：
「在管理協會出現之前，妖怪幾乎被驅妖人趕盡殺絕。」
「人妖兩界籤署協議後，成立了妖精管理協會。」
「後來，驅妖人就隻能對違反規則的妖精進行滅殺，人妖互不侵犯。」
我怔怔地說：「可是周醫生看起來對我並沒有惡意。」
蘇倩思索：「可能你是植物成精，比較特殊，他沒看出來。」
季景冷哼一聲：「也可能是他故意裝作不知道，引誘你私下接觸人類，違反規則，而後將你合理誅殺。」
我提高聲量：「可他為什麼要殺我呢？」
季景看著我，眼裡一股濃烈的憤恨：
「因為他們要活命。」
「驅妖人一族殺氣太重，天生短壽。」
「殺戮就像毒癮，他們需要不斷地殺妖延長壽命。」
我打了個冷戰：
「可是......」
「可是什麼？你想死你就接著去找他吧！沒人攔著你！」
他吼了一聲。
我被嚇得往後縮了一下。
季景深吸一口氣，沒再說下去，獨自走到陽臺上點了根煙。
蘇倩攬著我的肩膀解釋：
「小茄，你別怪他，他的父母族人都是被驅妖人殺害的。」
「當年驅妖族為了長生，差點把我們殺害殆盡。」
「我們和驅妖人本就是勢不兩立的存在。」
我呆呆地看著地面問：「蘇倩姐姐，那我還能出去嗎？」
「隻要你別再靠近人類，違反規則。」
蘇倩捏了捏我的臉蛋：
「隻要在普通人的眼皮子底下，驅妖人也不敢做什麼的。」
12
救命恩人忽然變成了索命之人。
我腦子裡一團亂麻。
舒適的盆栽忽然悶得喘不過氣來。
我離開了盆栽，在小區花圃裡找到老位置。
挖個坑重新把自己埋了進去。
誰知大雨傾盆而下。
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
我在雨裡哆嗦著葉子，遙望著對樓陽臺上舒適的盆栽。
這下終於老實了。
13
我被雨水打彎了腰，果實搖搖欲墜。
冰冷浸潤全身。
雨季是低矮植株的噩夢，偏偏這座城市陰雨連綿。
我想熬到深夜，無人時再想辦法脫困。
猝然頭頂一暗，有人在我身前停下了腳步。
黃色的裙擺如花兒般搖曳。
小女孩為我撐起了一把小傘，聲音清甜：
「舅舅，我看到了，這就是你說的小番茄！」
幾秒後，一把更大的黑傘把小傘籠罩住。
周明序伸出手，把我的枝幹扶正：
「嗯，對，是小番茄。」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袖，水珠順著我的葉子，流進他的衣領，湿了鎖骨。
女孩兒接著說：「那個笨笨的姐姐呢？番茄淋雨了，也不拿東西擋一下，舅舅你說得對，她果然不聰明。」
我豎起了葉子。
是在說我嗎？
周明序尷尬地捂住小女孩的嘴：
「雨太大了，欣欣，你先回家裡吃飯，舅舅幫小番茄想想辦法。」
欣欣應了一聲，舉著小傘輕快地跑上了樓。
留下周明序站在原地。
他環顧四周，展臂從隔壁花圃裡扯出一根麻繩。
把傘柄和旁邊的架子綁在一起，傘面正好將我圓圓地遮擋起來。
我開心地舒展枝葉，想向他道謝。
周明序卻隻身跑入大雨中，模糊了身影。
就像留下便籤的那次一樣。
施恩不望報。
我想起來這一年中，我見過他無數次經過的身影。
原來周明序說，他看著我長大，是真的。
14
看到我湿著衣裙站在診所門口。
周明序一怔。
我：「周醫生，季景說你是壞人，你是嗎？」
周明序看著我掛在肩膀處湿漉漉的長發，喉嚨微動：「先換件衣服吧，都湿透了。」
他把白大褂脫下來，罩在我身上，轉頭對其他人道：
「今天有事要先關門了，各位先回去吧，明天來看診免費。」
我躲在他身後。
聽著他好脾氣地一個個向人道歉。
走進休息室。
周明序給我拿了一套幹淨的衣服換上，又拿出吹風機給我吹頭發。
他忽然問：「季景是你什麼人？」
「朋友，剛認識的。」
「你初來乍到，交友還是要謹慎一些比較好。」
我隨意地點著頭。
我們植物沒有朋友，一般隻有鄰居。
手指輕柔地穿過發絲，我享受地眯著眼睛：「周醫生，我還是覺得你是好人。」
他的笑聲在我耳邊輕輕響起：
「嗯，那真是謝謝你了。」
「周醫生，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
周明序動作一頓，睫毛垂下去，他的聲音很低：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
我晃著腿：「因為我鮮嫩多汁，美味可口。」
周明序喜歡和植物打交道。
我一定是他心裡最漂亮最特別的小番茄。
我想，我是喜歡周明序的。
就像蝴蝶喜歡花朵。
周明序：「淋個雨怎麼把腦子也淋壞了？」
他伸手貼上我的額頭：「還真的有點燙。」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赤裸。
周明序回避地往後退了兩步，收起了吹風機。
我卻拉著他的手腕忽然湊近，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身為妖精卻引誘人類，我犯規了。」
「周明序，你現在可以殺我了。」
15
空氣靜默了兩秒。
周明序靜靜地看著我，眼中逐漸凝結起一層冰冷。
我繼續引誘道：
「我知道，對驅妖人來說，殺戮就像毒癮。」
「你真的不想殺我嗎？」
「為什麼要忍著？」
周明序臉上終於沒了笑意。
醫生撕開溫柔的面具，他的手掌用力箍住我的脖子。
失去空氣的瞬間，我急促地喘息。
「你說得對，我確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著。」
我想要使用妖力掙脫，卻渾身提不起勁兒來。
一股壓迫感如有實質地籠罩著我，從他胸前垂墜的銀羽上襲來。
我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
周明序卻松開了手。
我賭贏了。
飢餓的猛獸屢屢放過眼前的珍馐。
周明序眼裡醞釀著無盡的殺欲和貪念，最後隻化作一聲嘆息：
「......你隻是一株小番茄。」
不知道是在對我說，還是對自己說。
16
周明序背過身，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我才不走。
我們番茄植株連繁殖都能自己進行。
是一種堅強的植物。
我抬起下巴，臉頰被暖風吹得泛起紅暈。
「我就知道你不會殺我的，我的直覺總是很準。」
「你是我在這座城市裡遇見過的最好的人。」
周明序不理我了，自顧自地把吹風機收，放進抽屜，又疊好衣服。
「周明序，你人真好，我好喜歡你。」
「你不殺我，是不是也喜歡我？」
「我也喜歡我自己，好吃好看又有營養。」
「我很甜的，要不你嘗嘗？」
身為一株植物，我這輩子都沒這麼活躍過。
極力模仿森林中鳥兒求偶，嘰嘰喳喳個不停。
我說得口幹舌燥。
周明序卻置若罔聞。
終於在他收拾床鋪時，我尷尬地跳下小床。
周明序卻又忽然轉身，重新把我抱回到床上。
捧起我滾燙的臉頰，他低頭親了一下。
問：「怎麼有點酸酸的？」
淋了一天雨，能不酸嗎？
簡直是茄生奇恥大辱。
我抿唇，一把推開他：「吃錯了，你明天再嘗嘗！」
周明序卻忽然改口：「可能是我味覺出了問題，我再試試。」
他抱著我，又親了一下。
我的頭更暈了。
17
回到家，我興奮地和「爸爸媽媽」分享了好消息：
「周明序不僅沒殺我，還給我吹頭發！」
季景爸爸恨鐵不成鋼地 tui 我一口。
蘇倩媽媽像關懷傻子一樣看著我：
「你有沒有被他嘗到你的血？」
我：「他......親親的時候確實把我嘴巴咬破了。」
季景：「傻茄子，你不僅暴露了身份，還被標記了氣息。」
蘇倩：「傻孩子，現在你無論去哪兒，都再也逃不掉了。」
季景：「月圓之夜，妖氣最盛，他會在那天動手。」
18
【中秋那晚，要不要一起去看燈會？】
收到這條來自周明序的消息時，蘇倩和季景正站在我身邊。
他們一臉「我說什麼來著」的表情。
我默默垮起了個番茄批臉：
「那怎麼辦？」
季景磨著嘴巴冷笑：「你去，那天晚上，我們就讓他有去無回。」
蘇倩蹙眉：「可是......」
季景：「你忘了我父母族人是怎麼死的？」
「憑什麼我們做妖精的就要聽從人類的規則生活？」
「要不是驅妖人，殘害我們妖族無數，如今怎會妖量凋零？」
蘇倩不再說話。
她和季景是歡喜冤家，身為天敵卻住在一起。
平時打鬧，感情卻極深。
季景嘴角下彎，眼裡藏著深刻的殺意：
「明明天大地大，卻被人類劃定了範圍。」
「驅妖人死了，我們就再也不用管什麼勞什子協會了。」
「小茄，難道你就不想逃出囹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對於一輩子不挪地兒的植物。
這種問題是不是有點冒犯了？
但氣氛都烘託到這兒了。
我硬著頭皮說：「想。」
季景雙眼直視著我：「小茄，我需要你去取走周明序的一樣東西。」
19
「看什麼呢？」
被我盯得太久，周明序終於忍不住放下了筆。
我幽幽地道：「看騙子。」
周明序頓了兩秒，兩隻手掐住我的臉頰：「誰才是小騙子？」
我氣憤地扭頭：
「你。」
「我騙你什麼了？」
「你是不是殺過很多妖精？」
「對。」
「那你能不能......」
「不能。」周明序打斷我的話，視線回到紙筆上。
「驅妖人的使命，就是殺妖驅妖，守護人類社會的穩定。」
人和妖，各自為營，本當如此。
心一寸寸地逐漸變冷。
我看著他問：「那你是不是還想殺我？」
「誰跟你說的？」
周明序臉色一沉，臉上多了幾分我從沒見過的冷厲：「那個季景？」
我支支吾吾：「我勾引你，本來就是違規的，你不殺我......」
周明序：「那是遂我心意的，不算違規。」
我一怔。
沒想到他總是臉紅，臉皮還能這麼厚。
周明序問起季景。
我避重就輕，說了我和他們意外相識的事。
周明序沉吟：
「那隻雞精，有些古怪，你不要因為同為妖就輕信他。」
「妖族之間也存在同類互食心髒，以增修為的先例。」
「中秋快到了，妖氣最盛，你要小心他。」
他取下胸前的銀色吊墜，掛到我脖子上。
「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守神，你戴著它，尋常邪物不能近身。」
我摸著冰涼的銀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