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出生時被一乞丐撿到,他把我賣給了一戶沒有兒女的貧困人家,那家人很窮,將我養到了四歲。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不肯養我了,又將我丟棄。
我沒有讀過書,沒有學過字,也無人教我做人的規矩和禮儀。
我像株野草,被風吹被雨淋,能得一餐飽飯,我便心存感激。
偶爾有人心善接濟,譬如那位繡娘,譬如收養我的棋館,我便覺得自己足夠幸運。
可即便我有了落腳之處,仍然改變不了我是個沒人教的事實。
那時,我母親應該抱著她的乖乖女兒,全然不知我的遭遇。
我定定問她:「母親,你忘了我為何會是一個野丫頭嗎?」
她一時啞然,卻仍嘴硬道:「那是你的命!你怪不了嫣然!」
我譏笑:「趙嫣然是你百般呵護養大的女兒,怎的她就比不上我這個野丫頭,她就抓不住機會?」
她指著我半天,顫著聲道:「我當初,當初就不應該接你進門。我當初就不應該讓老爺徹查此事,害得我的嫣然前途被你攪爛,你就是個掃把星!」
張嬤嬤聽不下去了,拉著她道:「夫人,您消消火,有些話說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了!夫人,咱們走吧!」
我母親扎人心窩子的話何止這幾句。
我早就明白,她怪我在棋館被人認出,怪我出現在相府,怪我害她的寶貝嫣然心生惶恐,受人非議。
我娘或許偶爾也會想,我當初就應該死在街頭,這個秘密就永遠也不會揭露。
算起做鬼那些年,我已經活了三十餘歲了。如今已不會因生母的幾句話而輾轉難眠。
碧桃寬慰我時,我反而對她笑笑:「這沒什麼,世間就是有不愛孩子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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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那些無用的情緒,我在府中一邊靜靜欣賞趙嫣然的崩潰和母親的難過,一邊等待著皇宮裡傳來消息。
一月後,太後病重,皇帝下令要從官家女眷中選一批適齡未婚女子陪同太後去祁雲寺禮佛。
禮佛三年。
這是個看似榮光實則讓人為難的差事。女子的三年何其寶貴,三年以後再回京,年紀大了,不好議親了。
京中疼女兒的夫人大多都不願女兒去,前世我母親也沒讓趙嫣然去。她本要推我去,可我父親說我既已有了與太子的婚約,就該在府中跟著嬤嬤學習婚後的為人處世。
因此我二人都沒去。
可我記得,不久後太後在祁雲寺遇上了刺客,當夜就死在了寺院裡。
我同父母說,想陪同太後前去禮佛。
我父親皺眉:「胡鬧!太子怎可等你三年?」
母親卻欣喜:「難得你有這份心。老爺,三年後未然也不過才十七。我看就讓未然跟著去,磨磨這難馴的野性子,日後進了皇家也免得鬧出笑話。」
我說:「父親,女兒在京中沒有朋友,女兒想著,正好借此機會結識一些小姐們。」
我父親沉思了許久,他不像我母親那樣感性,他一向重利,隻考慮實實在在的東西。
我繼續道:「女兒也想見見太後娘娘的尊容,若是能得太後眼緣,那也算是意外之喜。如何料理事務,我也可以趁此詢問宮中的嬤嬤。」
母親在一旁撺掇,很久以後,父親松了口:「明日上朝我便向陛下呈上你的姓名。」
得了父親的話,我母親高興地去了趙嫣然房中,讓她好生打扮,帶她去宮裡找皇後。
我知道,找皇後是假,找太子是真。
她如今也沒有放棄將趙嫣然往太子身上推,即便做不成太子妃,也要讓趙嫣然成為太子心尖尖上的人兒。
她從不考慮這是否會令我難堪。
8
我在祁雲寺中結交了幾位京中的小姐,其中有一位是那位曾與趙嫣然有口角的鎮國將軍千金。
她生得好看,身上有一股英姿颯爽的氣質。
她對我也沒什麼好臉色,皺著眉問我:「你是那趙嫣然的胞妹?」
有人提醒她:「也是未來的太子妃。」
她收了些倨傲的神色,卻仍是對我不屑。
「未來的太子妃娘娘,雖然我與你姐姐有過節,可你若想以身份壓我,那也不行。我可不是好欺負的。」
她的父親帶兵駐守在邊疆,年輕時有戰神的名號,很得陛下器重。
我笑了笑:「楚姑娘多慮了。那日回去我父母責罰了我。」
楚欽驚疑:「為何責罰你?」
「趙嫣然說我不幫她,我父母認為我沒有姊妹之情,罰我跪了祠堂。」
她放下手中的活,叉著腰一臉驚嘆:「怎會如此?你什麼都沒做竟還被罰?你的父母竟這樣偏心。」
我說:「楚姑娘幫我出了口氣,我感謝你。」
她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份同情。
我和幾位貴女的關系越來越好,可太後那邊,因身體需休養,不怎麼見客。
直到有一天天氣很好,日頭敞亮,太後由宮裡的嬤嬤攙扶著出來散步。
是她遇刺的那日。
我們一群貴女在她跟前行了禮,嬤嬤跟她介紹完畢,到我時,嬤嬤說:「這位就是陛下賜婚的太子妃,相府的二小姐趙未然。」
太後清明的眼睛看著我,並未說話。
我跪下來說:「臣女見過太後娘娘,臣女想陪太後說說話。」
太後仍然什麼都沒說,卻是默許我跟在身旁。
嬤嬤告訴我:「娘娘喜靜,二小姐安靜陪伴即可。」
林中我和嬤嬤饞著太後走在前頭,身後跟著幾個侍衛。樹影婆娑,我腳步輕緩,內心是前所未有的警惕。
林間突然傳來一聲利箭劃破長空的利響,有侍衛驚呼:「有刺客,保護太後!」
眼看利箭即將刺入太後,我咬牙擋在她身前。
鮮血自腹部噴湧而出,太後驚慌,我抓著她的手,痛暈之前不忘說:「娘娘無事便好。」
9
祁雲寺裡發生了一場腥風血雨的鬥爭,是前朝皇室餘孽行刺。一切塵埃落定,刺客伏誅之後,我已被包扎好,被安置在太後房中。
吳嬤嬤見我醒了,笑著說:「二小姐勿動,奴才去通知太後。」
不一會兒吳嬤嬤攙著太後進來,太後一見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這丫頭,也太魯莽了些。」
我半撐著身子坐起來,蒼白的臉上勾起笑:「臣女見那箭矢射來,便擔憂太後娘娘安危,娘娘沒有受傷就好。」
她慈愛地拍拍我的手:「好孩子,你有功,哀家會好好賞賜你的。」
太後轉頭問吳嬤嬤:「二小姐受傷的消息可是通知到了相府?怎的還無人來探望?」
吳嬤嬤看了看我,小聲道:「早通傳了,趙夫人說大小姐身體有恙,趙夫人要照顧大小姐,不便前來。」
「胡鬧!」太後怒喝:「這可是她的親閨女,她竟如此冷漠!慈音何時變得如此糊塗!」
我適時擠出一滴淚:「不瞞太後娘娘,臣女初次見到您便覺得很親切,您像極了臣女心目中的長輩,因此不想您受傷。」
太後心疼道:「好孩子,別哭,哀家為你做主。」
這日之後,我便聽聞我母親和趙嫣然被召進祁雲寺,在泥土地上跪了半天。趙嫣然裝暈,被嬤嬤潑了桶水搖醒了。
一直到傍晚,太後才召二人進屋,又是跪在地上,聽太後訓導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兩個人沒有轎撵,是由僕人攙扶著一步步走下山的。
那天之後,趙嫣然的身世在京中貴人間流傳,我母親偏心假女兒的事跡也被議論。二人一時間成了人人暗地裡奚落的笑柄,羞憤不已,待在府中好長時間都不曾出來。
我傷好了些,便下床走動。
院中傳來笑聲,走近一看,是太後和一年輕人煮茶共飲。
那人也看過來,俊朗的臉上還掛著未散的笑,眼波流轉,盡顯倜儻。
是太後和先帝最小的兒子,小王爺李景。
那一眼,前塵往事,撲面而來。
說起來,我與李景成親以後,他雖然心系趙嫣然,但待我不錯。
我們住在京城,他給了我掌家權,也很尊重我。王府裡沒有姬妾,成婚以後他也不曾留戀秦樓楚館,有時會在街上給我買些小玩意兒,逗我開心。
我記得我懷上孩子的時候他很高興,趴在我的肚皮上,和我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同我一樣很期待這個孩子。
可也是他間接害了這個孩子。
我最恨我生母和趙嫣然的,便是她們偷走了我的孩子,卻又不善待他。
她們把他當作爭寵的工具,卻又嫌棄他是從我肚子裡出來。
可那孩子天然地愛著她們,無論趙嫣然多嫌棄,他都討好地叫她母親。
太子突然出事,京中局勢突變,平定鎮安王之亂後,小王爺坐上皇位的最大阻礙,便是那孩子。
趙嫣然給他遞上一杯毒酒,她冷冷道:「本宮生來就是要做皇後的,王爺早年便心悅我,是你父親強取豪奪。如今你無根無基,即便登上皇位也是個傀儡皇帝。
「你不是說最愛我這個母親?為了我,舍棄你這條命,也算是你盡了孝道。」
那孩子望著趙嫣然,驚愕、絕望,最後無聲地笑,笑著笑著,眼淚落了滿臉。
我那傻孩子,死在他最愛的母親手裡。
我的魂魄目睹這一幕,本以為早已破碎的心不會再痛,可我仍然在那一刻痛得要命。
10
李景微笑著朝我走來:「你是舍身救母後的趙家小姐?」
我行了個禮,太後招呼我過去坐。
太後說:「也是昶兒未來的太子妃,說起來,未然也該叫你一聲皇叔。」
李景眸中的光淡了些,輕嘲道:「什麼皇叔不皇叔的,把我叫老了。」
太後很疼這個小兒子:「昶兒都要娶妻了,你這個老幺卻還未成家。哀家進了地府,都不好向你父皇交代。景兒,你該收收心了。」
小王爺愛玩樂,自小便經常偷偷溜出皇宮逛京城。京城逛膩了,就去江南或北方。即便他待在京城的時間少,可在京城的風流事跡流傳至今。
為花魁豪擲千金、為江南孤女一句話便建了個園林、為一戲子打破了侯府世子的頭……
他的風流賬太多,嫁進去的王妃日子並不會好過。
前世為他與趙嫣然賜婚的聖旨傳到相府,趙嫣然又哭又罵:「定是那日上街他瞧見了我,都怪未然!否則我早已高高興興回府,哪會碰上這檔子倒霉事?」
她鬧得厲害,我母親便在我倆出嫁的那日,偷偷換了我們二人的轎撵。
她心疼趙嫣然,舍不得趙嫣然面對一個爛攤子。
「母後,你想太遠了。」李景嘆了口氣,目光有意無意掠過我。
「皇嫂眼光好,給太子安排了這麼一個有情有義的太子妃,兒子卻不一定好運了。」
這一世,他與趙嫣然沒有街頭的一見鍾情,似乎某些事被改寫了。可若是他們有一天見面了,他還會喜歡她嗎?
我不知道,也覺得不應該想那麼多。
這日之後,我的傷便好得很快了。
太後喜歡我,讓我搬到她住的禪房裡。夜裡她常常聽師太念經,我便陪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