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饅頭去世後的次年,我在小區裡發現了一隻橘白小貓,和饅頭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看向我時,目光中帶著些許戒備,淡黃色的毛發炸開,像個芒果核。
我從口袋裡掏出貓條,小貓猶豫著磨蹭著過來,卻在聞到味道的那一刻大吃特吃起來。
和我的小饅頭幾乎一模一樣。
有那麼一刻,我特別恍惚,饅頭的樣子和眼前的小貓重疊起來,我幾乎是立刻馬上,就把它帶回了家。
小貓目測隻有不到三個月大,正是調皮時候,好奇地在家裡逛來逛去。
吃完飯就會乖乖舔爪爪,我一招手它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小貓聰明,無師自通就學會了用貓砂盆,泰然自若地躺在沙發上露出肚皮祈求我的撫摸。
手一碰到它,咕嚕聲就響起。
它就是我的小饅頭。
3
可是隔天,我就看到了物業群內的尋貓啟事。
這隻小橘貓是別人散養在小區裡的貓,它有主。
我抱著它不肯松手,喃喃道:「饅頭,是你回來找麻麻了對不對?你才不是別人家的貓。」
我不懂,怎麼會有人將貓散養在外面。
更不懂,為什麼偏偏這隻小貓是別人。
Advertisement
物業帶著主人找上門來,我把饅頭藏在衣櫃裡和他們據理力爭,貓主人特別生氣地報了警。
最後,我隻能去把小貓抱出來,它睜著惺忪的眼睛打著哈欠被我抱出來,卻在看到主人的那一刻掙開我,抱住女主人的腿。
女主人抱住小貓,又親又抱,仔細檢查一番後,心有餘悸地表示再也不散養它了。
我看著一人一貓的互動,心如刀絞。
「如果你實在喜歡的話,歡迎你隨時來我家陪它玩。」
我流著淚搖頭拒絕女主人的好意。
它不是我的饅頭,長得再像也不是我的小貓。
4
當天夜裡,我好像又做夢了,夢到自己飄上了半空,停到一朵雲上。
雲上住著各種各樣的小貓。
黑的、白、三花的、布偶、暹羅,各種小貓都有,它們幾隻聚在一起,一團一團的,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我好奇地跑過去,發現這群小貓正在登記。
「周莉莉,34 歲,嗯,是 32085 的親屬。」
「32085,去叫 32085 來。」
我雲裡霧裡,32085?
沒過一會兒,一隻小胖橘耷拉著尾巴搖搖晃晃地過來。
是我的小饅頭!
我高興起來,大喊:「饅頭,饅頭,我在這兒。」
它卻飛起一腳踹到我臉上,罵罵咧咧:「老登!誰準你上來這裡的?」
我捂著被它踹得火辣辣的臉,不管不顧把它撈到懷裡,摸摸熟悉的貓頭:「饅頭,麻麻好想你。」
饅頭氣呼呼地喘著氣,搖搖耳朵,很不爽地踩著我的胸口,短短的橘色尾巴卻瘋狂地搖著:「老登,不是讓你好好活著的嗎?你死了?」
嗯?
我滿臉茫然:「沒有吧,我不記得了。」
它氣得又是一爪子拍在我臉上:「這裡是喵星,隻有我們貓貓和家屬可以上來。」
我環顧一圈四周,抱著它往裡面走:「是嗎?那你趕緊帶我參觀一下吧。」
它氣得在我的虎口處又咬了一口。
喵星很大,整個都在雲上,走在上面輕飄飄的。
到處都是抱著貓的人類,正和小貓在雲裡打滾,笑著奔跑,高興地說著話。
饅頭在我懷裡喋喋不休:「老登,我走後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生活?」
我點頭:「當然啦,我又養了一隻貓,叫咪咪。」
那隻小黑貓膽小敏感貪吃,和饅頭完全是兩個極端。
我還沒有開始愛上它,但它的世界裡就已經全是我,所以我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它。
除了門口登記的貓貓外,其他的貓貓幾乎都在幹著相似的事。
它們笨拙地拿貓爪子在折星星。
每隻小貓的表情都那麼認真,它們摒棄了調皮的天性,專注地折著星星。
我好奇:「饅頭,它們都在這裡幹什麼?」
「我們在布置星星。」
一隻狸花小貓把星星折好了,帶著星星奔跑,星星在它身後畫出一條星軌,它一直跑到雲朵的邊緣,奮力朝著遠方一扔。
一顆亮晶晶的星星便掛到了天上。
「哇。」我驚呼出聲,原來我在人間看到的星星都是小貓辛苦工作的成果。
饅頭驕傲地仰著腦袋,走著貓步,帶著我往另一個方向走:「哼,那算啥呀。」
它帶著我到了另一邊,這裡的小貓正舉著扇子扇風,控制著一朵烏雲往另一邊移動。
「這是在幹什麼?」
「我們在造雨,厲害吧。」
「造雨幹什麼?」
橘色的貓貓突然跳進我懷裡,把腦袋埋到我胸前的毛衣裡,粗聲粗氣的中年男人聲音嬌羞無比:「老登,我好想你嗷。」
於是我就知道了,它們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主人,它們在想念他們。
喵星是一個快樂的地方,這裡沒有虐待,也沒有傷害,更沒有買賣。
走過七彩的彩虹橋時,我看到一隻孤零零的小貓坐在橋上,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
其實像這樣孤零零的貓有不少。
饅頭每看見一隻,就蹦下來,豬突猛進,踹它們一腳,然後打成一團。
雞飛狗跳。
它說這些孤零零的小貓,要麼是被遺棄的,要麼是流浪貓,被人類傷害過的。
所以它們沒有思念的人,也沒有目標。
它希望它們有點事幹。
我的饅頭,還是這麼仗義。
5
喵星有一處種著一望無際的貓草,看起來就像大草原。
小貓在裡面快樂地打著滾,一直到渾身沾滿綠色的草還不願停下。
我拉著饅頭躺在草上,仰望著頭頂的天際。
太陽刺眼,我卻發現上面有一些移動的黑影。
「那些是什麼?」
我眯著眼睛指著太陽問。
饅頭懶洋洋地擺擺尾巴:「它們在陪太陽聊天。」
在喵星,太陽是一個懶惰的家伙,動不動就想著早點下班睡覺。
貓貓們需要監督它按時上下班。
我很奇怪,為什麼這些小貓這麼忙碌?
有的小貓要陪太陽聊天,有的小貓要照看貓草,有的小貓要登記新來的貓,有的小貓要折星星。
饅頭的工作是為月亮塗色。
它們每天要給月亮塗色,裝扮好的月亮才會害羞地出來見人。
但還有一部分小貓卻隻是無所事事地在喵星闲逛,在貓草地裡肆意打滾,把彩虹橋當成滑滑梯。
我說出了我的疑問。
饅頭搖頭晃腦道:「因為那群家伙在人間沒有牽掛的人啊。」
那群沒事幹的小貓,要麼是被人類棄養受到人類傷害,要麼就是天生流浪之體不願親近人類,所以它們死後上了喵星,也無所牽掛。
但這些有主的小貓不一樣,它們牽掛著自己的主人。
我不自覺拿臉去蹭小貓:「饅頭,嗚嗚,你真好,麻麻好愛你。」
「老登,把臉拿開,你真的很黏人诶。」
唉,它明明尾巴興奮得亂搖,卻傲嬌地扭頭不看我,最後一下子又扎進我懷裡,甩甩耳朵,咕嚕聲漸起。
6
夜幕降臨時,我拉著饅頭躺在柔軟的雲上。
風吹過,把我的心都吹軟了幾分。
抬眼望去是巨大無比的月亮和星星,星星緊緊圍繞著月亮,不離不棄。
柔軟的貓毛扎在臉上,軟軟的,好舒服。
真想永遠和我的小貓待在一起。
在我快要睡著之前,饅頭悄無聲息地起身,它湊到我頸窩,溫熱又急促的呼吸拂過我的下巴,鼻子,臉頰和額頭。
最後來到了我的耳邊,麻麻酥酥的。
「老登,你能來看我,我好高興哇。
「這裡很好,不愁吃穿,還有很多同伴,它們都超級羨慕我的。」
它把爪子柔軟又笨拙地擺弄著我臉邊的碎發:「對不起嗷,小時候總是讓你操心,還總是讓你受傷,我不是故意的。
「為了我還要辛苦你每天出去打獵,不敢出遠門,不敢在外面過夜,好像真的帶給你好多好多麻煩。」
我的眼眶熱了起來。
小貓似乎察覺到了,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舔走我眼睛邊上沁出的淚。
輕輕的,痒痒的。
「還有,麻麻,饅頭最愛你了。」
它說完,在我額頭輕輕觸了觸,最後躡手躡腳地跑了。
遠處的貓草平原像麥浪一樣一層又一層掀起。
橘色的身影很快被貓草給湮沒,我立刻起身去追,卻隻看到它在貓草地裡時隱時現。
快得像兔子,很快消失不見。
饅頭,饅頭,我大聲喊它的名字。
周圍的貓貓們都被驚動,目露憐憫地望著我。
最後,一隻年長的白貓優雅地邁步過來:「別找了,它已經走了。」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我腦海中浮現。
折星星的貓,登記的貓,為月亮塗色的貓。
它們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渾身不可自制地顫抖起來:「走了?它去哪裡了?」
白貓嘆息一聲, 仰頭望天,淡淡的聲音飄來:「它用自己的功德換了你的壽命,你快回去吧。」
白白胖胖的爪子在我腿上一推, 我的身體突然變重, 直接從厚重的雲層中下墜,下墜, 下墜到無邊無盡的黑暗中去。
下墜, 下墜,我突然用力一蹬。
夢突然就醒了。
7
天然氣的味道充斥了整間屋子, 身旁的小黑貓無力地睜著眼睛,拿爪子想要抓醒我。
我掙扎著起身,扶著牆關上電閘後又去關了天然氣。
當涼爽的清風吹進屋時,我已經被抬上了救護車。
醫生說,再晚一點, 可能命都不保。
「老登,你話怎麼這麼多,吵死了,喵。」
「我就」隔壁床的老太太安慰我,年輕人吃一塹長一智,能活著就是好。
她不知道我哭不是因為我在鬼門關前闖了一遭, 而是因為剛剛的夢。
那個夢, 那麼美好,那麼真, 更重要的是,那裡有饅頭。
我不懂喵星的規則,但我大概猜到。
想要往生的貓咪需要積攢功德, 攢夠了就可以下凡投胎,或許有機會再次與主人相見。
那些受過傷害的流浪貓則無所謂, 所以它們住在喵星樂園中無所事事。
或許饅頭是有機會再次投胎到我身邊的,但它為了救我,放棄了自己的往生。
不知不覺淚如雨下。
8
我出院後休息沒多久就回去上班了。
日子仍要繼續。
隻是每逢雨天,起風,下雪的日子裡, 我總是會想起我的小貓饅頭。
這些風風雨雨, 都是小貓思念人類的痕跡。
它用這種方式陪伴著我們。
我想到它明明隻是一隻什麼都不懂的小貓,卻為了我辛苦地給月亮塗色, 努力攢著功德。
那時它可能在想,再努力一點,可能很快就能見到我。
當我在喵星看到它時,滿心都是重逢的喜悅。
對它而言,又是什麼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怕我忍不住哭。
那很丟臉。
我不想丟臉。
但為什麼每次隻要一想起,眼淚就會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 流個沒完沒了。
曾經我以為是我在照顧我的小貓, 後來卻發現,一直以來被照顧的都是我啊。
因為它的存在,那些羞於啟齒的,無處述說的話語就有了去處。
那些不安, 那些埋怨, 那些愛與恨與悲,就有了傾聽的對象。
我既可以抱著它反復念叨「我愛你饅頭」,也會在深夜一遍遍地重復「我好難受啊饅頭」。
就這樣不知不覺陪伴了十年。
我望著窗外漸漸變小的雨, 在心裡祈禱,希望在下一個十年,我們還能再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