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開門的是找弟的姐姐,找弟正在給他弟弟喂奶粉,她媽媽見我們,語帶不善:「你們誰啊?」
「阿姨,我是找弟同學,我想來問問找弟為什麼不來學……」
找弟看見了我,眼眶微紅,無助地搖搖頭。
砰──她媽媽關上了門:「這裡不歡迎你們,你們都是有錢人的孩子,我們家不一樣,上不起學。」
我瘋狂拍門:「阿姨,您開開門……」
裡面沒有一絲反應,我急得快哭出來:「怎麼辦啊,陳年……」
陳年拍拍我的背:「小草,算了吧。她媽是鐵了心不讓她讀書。」
「你想害死你弟弟嗎?你去讀書誰來照顧弟弟?你姐馬上要出嫁了,你怎麼這麼自私,還讓你的同學過來找你。」
找弟媽媽的咒罵聲格外刺耳:「生你們都是沒良心的賠錢貨。」
我的心沉了下去,爸爸,弟弟,找弟媽媽,他們的嘴臉如出一轍。
我把這件事告訴了班主任,班主任讓我好好學習,他去解決。
沒多久,班主任告訴我他同樣被關在了門外。
他也無能為力。
是啊,我怎麼會想不到呢,找弟找弟,這個意思分明就是想要個弟弟啊。
我想起前世的那些穿超短裙走在街上的女孩,再次感受到了現實深深的不公。
我更加沒日沒夜地學,我想帶著找弟那份一起去努力。
Advertisement
一個個不眠夜,密密麻麻的草稿紙,陳年總陪我待到自習室空無一人,陳年說從來沒見過比我還拼命的人。
他說他第一次見我是在食堂,那個倔強的背影他一直記得。
13
冬去春來,高三的幾次模擬,我穩定在了前五,如願被學校送去省城培養。
姑父拿著我的成績單,長滿繭的手不斷在上面摩擦。
侄子已經可以走路,我拿獎學金給他買了糖畫。
姑父賣了那輛三輪車,把厚厚的學費放進塑料袋裡,他說:「好好念。」
校長親自帶隊去省城,姑父目送我上大巴的時候,我回望他,他那寬闊的背微微佝了。
陳年趕來的時候,車已經開了,他追在後面大喊:「小草,加油。」
陳年保送了北大。
這次由我獨自前行,車開出了大山。
省城的競爭更大了,每個人都是天之驕子。
我被遠遠甩在了後面,陳年給我的筆記幾乎被我翻爛了。
寒假我沒回家,住在了學校,晚上熄燈早,我就蹲在宿舍樓下學習。
漸冷的季節蟲子太多了,我常常被咬得全身是包。
宿舍阿姨是個退休的教師,有次撞見後,我常蹲的地方就多了一盒噴霧。
我無比感激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帶著不服輸的勁,一路從省一千衝到了省五百,再穩定在前一百,我拿了獎學金,足以開支我的日常。
過年前,姑父帶著表弟來看我,他買了一袋子零食:「小草,我也不知道買什麼好,你把這些拿著。」
表弟在旁邊嗷嗷叫,被姑父打了一下手:「這些都是給你姐姐的。」
零食全是城裡的牌子貨,我兩輩子都沒吃過的東西,很貴很貴。
我抑制著自己的眼淚:「我帶你們去逛一下學校。」
「我們走了,不要你送,我們去城裡逛逛。」姑父擺擺手:「不耽誤你學習了。」
我站在宿舍樓上,看到他在告示欄前站了很久很久。
這一刻,我慶幸自己的名字在顯眼的位置,也慶幸遇到了姑父。
我知道天道酬勤,同樣也無比感謝姑父對我的付出。
不知道你有沒有感受過。
冬天五點起來搶洗澡室,怕耽誤時間沒吹頭發就往外跑,跑到教室頭發已經結冰了。
十二點踏著鍾聲回寢室,打手電筒蹲在門外繼續學。
成堆成堆的試卷佔據了我的青春。
方小草啊方小草,你一定要出人頭地。
14
高考前天,姑父特意請了假,住在了火車站的賓館。
三歲的小表弟滿地跑,他說:「姑姑,加油。」
加油。
高考完,我回了家一趟,辦我的戶口遷移手續,爸爸看到我很輕蔑,弟弟卻罕見地沉默了。
她們看到我,又議論起來:
「聽說小草姑姑的郎花了很多錢給她送去省城念書咧。」
「真的是腦子糊塗了,有這些錢怎麼不再討個老婆。」
「女孩子能考什麼好學校,頂多是個二本,賠錢!」
方光明倒是對我恭敬起來,他拉住我:「姐,我在學校上屆的紅榜上看到了你。」
我聳聳肩,不予理睬。
高考查分的前一天,我在屋裡睡覺,姑父在外面抽了整宿的煙。
成績出來後,是一道短槓。
姑父很緊張,問我:「這是什麼意思?」
我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就是省前五十。」
「真的?」
姑父第一次露出驚訝的表情。
「嗯。」
緊接著,北大和清華的招生辦都給學校打了電話,鄧波喜氣洋洋把我接去辦公室。
學校所有的領導都圍在我身邊,七嘴八舌地問我想去哪個大學。
我選了清華。
縣裡給了八萬獎勵,我這才知道,我是縣第一,省第十。
鄧波喊我回學校給他下一屆學生打打氣,打趣我是平行班之光。
那個當初嘲笑我的尖子班班主任看到我躲開了,他臉上無光。
是啊,一個他們嘴裡平凡的五等生,最後戰勝了所有人。
15
知道我考上了清華後。
村裡的人又來了:
「哎呀,小草出息了,考去大城市了。」
「你爸爸不容易,家裡幸好有個男人支撐。」
「將來賺錢了,別忘了給我們謀點福利。」
你看,這就是人心。
你做得再好,也會有人把這些功勞歸結給別人。
爸爸聽到她們那麼說,臉上自帶光:「我就知道我們小草是大材,當初讓她去讀書是對的。」
「以後,她賺錢了,是要給我們爺倆花的。」
「我兒子將來更有出息,縣裡都排前一百呢。」
方光明大概覺得尷尬,一把拉住他:「爸,別說了。」
爸爸來了氣:「怎麼了,我養她那麼大,還不能說幾句話?」
他理直氣壯的樣子,似乎忘了當初拼命趕我出家門的人是誰了。
方光明歉疚地笑了笑:「姐,對不起。」
辦酒席那天,我當著爸爸的面給姑父磕了一個頭:「姑父,承蒙你這幾年的照顧,這張卡,給你。」
那是縣裡發的獎學金。
爸爸衝過來:「你瘋了嗎?這是我們方家的錢。」
我笑:「那好,那你把這幾年的學費、生活費,全部還給姑父,還有,姑父那個字據,你忘了?」
爸爸愣了,鐵青著臉:「反正,你不能把錢給外人。」
「姑父不是外人,他是從頭至尾都沒放棄過我的人。」
「方小草,你別忘了是誰生的你。」他張牙舞爪,聲音尖銳。
方光明按住他躁動的手把他往外拖:「爸,別給姐添亂了,走吧。」
走吧,小草。
走出大山,走出傳統又愚昧的大山。
16
我在清華讀了四年本科,畢業後又留在清華繼續讀研。
陳年選擇去國外,四年來我們一直都在聯絡,送他的那天,他說:「方小草,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不管生活怎麼坎坷,你身上總有不服輸的勁。」
我給了他一個擁抱:「謝謝你對我的幫助,我最好的伙伴,頂峰相見。」
陳年笑了:「一言為定。」
研究生畢業後,我的碩士論文致謝被放在了論壇上。
「我走了很遠的路,吃了很多苦,才將這份碩士學位論文送到你的面前。」
我出生在一個小山村裡,母親幼年便已去世,父親有年幼的弟弟要管,無人在意我的去留。
抓黃鳝、釣魚、出租水牛,被狗和蛇追,被父親偷走的黃鳝都足以擊碎我的生活。
人後的苦尚且還能克服,人前的尊嚴卻無比脆弱。某些老師的冷眼,同學肆意的笑,扛了一路卻無用的土豆,如果不是還有心善的班主任和默默付出的姑父,我可能早已放棄。
從家出發坐大巴需要兩個小時才能到縣城,我從鄉鎮一路走到縣城,再到省城,最後到清華園,我盼著走出大山,也終於走出大山。
我始終堅信,天道酬勤,自強不息。
希望這一輩子不會後悔來到世上,便值得了。」
這條帖子在互聯網爆紅,我也成了彼時第一批蹭互聯網紅利的人。
我開始利用自己的人脈創建公司,開拓互聯網市場。快手興起的那一年,我做了領軍人,成為了第一個粉絲破百萬的人。
她們都親切地叫我:勵志姐。
我畫上口紅,穿上前世碰都不敢碰的衣服,開著車再次回到了大山。
17
村民看到我,還是會聚在一起討論,七嘴八舌:
「開這個車可不得了,貴的咧,女人哪來那麼多錢。」
「嘖嘖嘖,曉得在外面幹什麼。」
「畫的這個臉,傷風敗俗呀……」
方光明剛回來,聽到這話想上去跟他們理論,被我攔住了:
「沒關系。」
我現在已經不在意了。
爸爸看到我,或許是老了,已經沒有以前那樣偏執的傲慢,他煮了肉留我吃飯。
我本來想拒絕,但是看到方光明期盼的眼神,我還是同意了。
方光明畢業後去外面闖蕩了一番,現在辭職回來自考本科。
我問他:「你想不想去北京?」
他眼睛亮了,但他拒絕了我:「姐, 等我考上本科,達到你們公司標準再來。」
「我要靠自己。」
我滿意地笑了。
我不是忘記了那些傷害, 而是我早已不在意那些曾經,現在我已經站得足夠高。
18
我把姑父和表弟接到了北京, 高聳的大廈讓他們震撼,表弟怯怯地拉著我的衣袖:「姐,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 我曾經未曾謀面的世界。
我的公司在三十層,我帶他們坐了電梯, 進門的時候, 禮儀熱情地過來打招呼:
「方總,您來了」
「這兩位……」
「我爸和我弟。」
我倔強地跑出了家門,摸黑走了三裡路到小姑家。
「我那」禮儀熱情地把他們請到休息室:「方總的家人就是我們的家人, 隨便坐,我去端茶。」
姑父看著面前的高檔沙發不敢坐,他惶恐道:「會不會髒了……」
我拉著他和表弟坐下:「這些年,如果沒有你們, 我真的不知道會怎麼樣,我的未來會怎麼樣,我的日子會怎麼樣。」
「今天的這一切, 真的感謝有你, 這一聲爹, 您擔得起。」
姑父紅了眼,這個曾經頂天立地的男人, 也在歲月的流逝中,長上了白發, 那個健壯結實的背, 也慢慢佝偻。
19
我把表弟帶在了身邊上學, 姑父習慣落葉歸根,我給他蓋了樓房。
我捐錢設立了女生助學基金,給村裡鋪了路, 把媽媽和姑姑的墳都立了碑, 再也不會有人看不起我。
他們提到我, 都豎起大拇指:「小草啊, 那是我們村最有出息的人, 公司都開到了國外。」
公司市值破億的那天,國家電視臺專門採訪了我,他們給我的標語是:頑強小草, 逆風生長。
「你有什麼遺憾的事嗎?」
鏡頭對著我,我突然想到,十八歲那年, 有個叫找弟的女孩守護了我的自尊心, 後來我去找過她, 她已經搬家了。
我在全國都設立了女生助學基金,都跟這件事有關。
我重生一次都差點沒能走出嫁給傻子的命運, 那她呢, 像她一樣的她們呢?
對著鏡頭, 我緩緩道:「大概是沒有跟年少時的朋友好好道別吧,長大了也沒有再見過。」
「那如果有時光機,你最希望回到什麼時候?」
那年三輪車的轟鳴聲很大, 姑父的背健壯而結實。
我輕聲答道:
「年輕健壯如泰山般的父母。」
那無法回頭的歲月,那年輕健壯如泰山般的父母,那走失了再也不會再回來的人們。
我們都有光明而美好的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