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說的沒錯,我沒地方去。
7
其實不是沒想過去小姑那,但姑父有一個兒子,跟著前妻,他要給撫養費,小姑又剛生了弟弟,一家子開支很大。
我真的再不好意思去找小姑。
我捧著一堆東西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走著,走到了天黑。
村裡沒有路燈,我絆了一腳,懷裡的東西散了滿地,我感到深深的絕望。
這個好不容易能重來的機會,難道我真的把握不住嗎?難道我真的該認命嗎?
不,方小草,不能認輸,我爬起來收好東西,準備去橋上將就一宿。
突然,我看到了抱著孩子沿路來找我的小姑。
「小姑?」我不確定地喊了聲。
小姑急忙走過來:「你……你這孩子,我不來,你就真的在這裡睡?」
就這樣,我跟著小姑回了家。
小姑大概從別人那兒聽說了這事,什麼都沒問,隻給我下了一大碗面。
姑父連夜趕了回來,還帶著一個大燈泡。
我坐在裡屋,隱約聽見姑父說:「不就多一個孩子,我顧明養得起。」
我正式住進了小姑家,姑父給我住的那間房安上了那個大燈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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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依舊沉著臉:「既然來了,就好好讀書,不然你就滾出去。」
姑父去縣裡幹活了,我偶爾幫著小姑帶孩子,上山採蘑菇改善生活。
我去過田地幫忙,小姑不讓,她把表弟拴在胸前:「你快回去吧,學習重要。」
就這樣,我專心致志地學了一整個寒假。
8
開學前,姑父扛了一袋子土豆送我去學校,交過學費後,他又從白色塑料袋裡掏出兩張嶄新的票子。
他又說了那句:「好好念」
我第一次目送姑父離開,他的背很寬,身體健壯結實。
剛到班級,找弟跳到我旁邊:「小草!一個寒假沒見,想我了嗎?」
我真心實意地笑了:「想了。」
新學期的分科考試,我拿了第一,這也是我第一次進尖子班的排名。
「方小草,全校八十七名。」
班主任鄧波笑著念出了我的排名,全班都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找弟捅了捅我的胳膊:「厲害呀!」
下課後,很多同學都圍在了我身邊,問我怎麼學的,誇我好厲害。
鄧波問我要不要轉到尖子班去,馬上要重新分班了。
年級主任也來找我,但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面孔。
我說:「不去」
鄧波欣慰地點點頭,年級主任朝我幹瞪眼,終究還是沒說出那些不好聽的話。
我想,努力還是有用的,至少身邊的人態度都有了變化。
我更努力地學,每天五點鍾起來,晚上十二點睡,單詞本被我寫得滿滿當當,歷史、地理我背了一遍又一遍,滾瓜爛熟。
月考放榜的那天,我進了前五十,第四十九名,前五十的紅榜上,第一次有了我的名字。
姑父來給我送生活費的時候,站在紅榜下看了好久。
鄧波給我送來獎學金,對著姑父一頓誇:「你是小草的爸爸吧,小草真的厲害,有史以來第一個平行班考贏尖子班的人。」
我彎了彎嘴角:「謝謝鄧老師,是您教的好。」
鄧波喜笑顏開:「好孩子!」
姑父新買了輛三輪車,專門給別人拉貨,那輪子停在路邊響聲震天,他問我:「你為什麼不去尖子班?」
我不想告訴他那些事,打了個馬虎:「我喜歡這個班,班主任好。」
姑父沉默了,我把一百塊的獎學金交給他,鄭重地說了聲:「謝謝你,姑父。」
他拍了拍我的肩,最後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9
弟弟找到我學校的那天,是個豔陽高照的下午。
他告訴我小姑死了,從堆稻谷的房子上摔了下去,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還掛著意味不明的笑:「這下你的靠山死了,沒人幫你了。」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惡毒,我用盡全身力氣扇了他一巴掌:「方光明,我警告你,你別亂說話。」
方光明沒想到我會打他,一拳朝我揮過來:「災星,你敢打我。」
我偏頭躲過,聽見他惡狠狠地罵道:「死災星,你真是去哪哪就倒霉。」
「你還敢躲?」方光明目露兇光,又是一拳砸向我。
但他的拳頭沒落到我身上,被一個男生中途截下了,這人我認得,長期霸佔著年級榜第一的尖子班生陳年。
陳年冷著臉,反手制止他:「外校人在我們學校動手?」
方光明痛得面部扭曲,卻還是要往我身上潑髒水:「我……我不是外校人,我是她弟弟,她白眼狼,離家出走不管我,讓我一個人在家幹農活。」
「你斷手腳了?一個男的幹點活怎麼了?」陳年嗆他:「還是說你不是男的?」
聚集在我們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對著這一切指指點點:
「這好像是平行班那個女的,她弟弟怎麼追到學校來了……」
「果然是五等生,聽說她天天熬夜學習,也才超過尖子班幾個人。」
「噓,別管她,本質上還是上不了臺面……」
方光明聽見了她們的議論,繼續不留餘力地痛罵我:「方小草就是個災星,在家時害死了我媽,在姑姑家害死了姑媽……」
「閉嘴」陳年冷聲道。
「方小草是個災……」
陳年挑眉,加重了臂力。
「痛……痛……」方光明臉憋得通紅:「你……你放開我……」
陳年不予理會,用目光示意我離開。
「謝謝。」
我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隻能給他認真地鞠了一躬:「真的謝謝你。」
說完我飛快地跑走了,當務之急,是先回到家裡。
方光明剛才那一臉得意的壞笑刺痛了我,我要趕快回家。
10
我趕到的時候,村民已經給小姑蓋了白布,旁邊一歲多的表弟坐在籃子裡哇哇大哭。
我慌亂地抱起他,同他一起哇哇大哭。
我突然意識到,也許命運的齒輪,在我回來的那一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雖然在來的路上,我一遍一遍地安慰著自己不可能,因為上一世的姑姑還好好地活著。
但此時我不得不承認,這一世的小姑是真的走了。
我在旁邊抱著表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姑父卻從頭至尾沒掉過一滴淚,他操持好了關於葬禮的一切。
抬姑姑上山的那天,一直沒露臉的爸爸帶著弟弟突然闖到了家中,他們一邊一個架住我,像拽牲口一樣把我往外拉。
有人站出來幫我,被爸爸破口大罵了回去:「這是我女兒,雖然她是個掃把星,但給別人哭喪算怎麼回事,我要帶她回去嫁人。」
「我不去!!」我拼命抵抗,卻被他倆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方光明的指甲嵌進了我的肉裡,他得意洋洋:「方小草,我終於逮到你了。」
我劇烈掙扎著,哭喊著,膝蓋磕破了一個長長的口子,但沒人敢幫我,爸爸啐了我一口,把我拽回了家。
爸爸讓弟弟把我關進豬圈:「別讓她跑了,明天李家來接人。」
方光明居高臨下地看我:「災星,這下你跑不掉了吧。」
說完,方光明扇了我好幾個巴掌:「你個災星,仗著學校有人就敢打我,牛什麼,還不是要乖乖回來嫁人。」
我捏緊拳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弟弟,我餓了,放我出去。」
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我得趕緊想辦法出去。
方光明得寸進尺:「方小草,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這時,我聽到院子裡傳來姑父的聲音:「小草,你在嗎?」
我趕緊大喊:「姑父,我在這。」
爸爸衝出來:「顧明,這是我的女兒,還輪不到你管。」
方光明也死死扯住了我的衣袖:「對,這是我們方家的人。」
姑父沒說話,一拳把爸爸打倒在地:「你妹妹不是方家的人?她走的時候你們來看過嗎?」
爸爸想還手,又結結實實挨了姑父一拳。
是了,他整日不務正業,怎麼會是姑父的對手,但他依舊神色自若道:「女的有什麼用……」
我氣得牙痒痒,爸爸突然把我拽出來:「你要這掃把星也可以,一萬塊錢,李家給的彩禮就那麼多。」
「一萬???」我驚叫出聲:「你是不是瘋了?」
爸爸陰沉著臉:「你這個白眼狼,我辛辛苦苦養你這麼大,你把吃的飯給我吐出來。」
我臉色發白。胃裡一陣惡心,一萬塊,他也敢說。
我沒想到的是,姑父竟然同意了:「我給你,但你要寫下協議書,以後小草就不是你的女兒了。」
方光明聽到一萬塊,眼睛直發亮:「爸,你快籤啊,這個災星,留家裡也沒用。」
「有必要這麼麻煩麼,還要搞協議,誰會跟你搶這個掃把星不成……」爸爸一邊念著,一邊在姑父的協議上畫上了手印。
「錢給你們,以後別再來我家,不然我見一次打一次。」
我這才注意到姑父腳邊的黑皮袋子,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
我心疼那些錢,眼淚在眼眶直打轉。
姑父點了根煙,罵道:「賠幾個錢還哭上了,知道心疼就好好讀書。」
11
回到家我才知道,姑父把房子賣了,又拿了姑姑的賠償金,才勉強湊了一萬把我贖出來。
我愧疚至極,提議由我來照顧表弟,姑父邊搬行李邊罵我:「不想讀了?不想讀了就滾回去嫁人。」
姑父在鄉下租了一個房子,開始替全村人挑大糞,這是最髒最累的活。
我坐在門外寫作業,表弟就站在學步車裡看我,姑父常常早出晚歸,不僅要挑大糞,還要種田,然後把堂弟背在胸前,拉出去城裡賣。
我抽空挖了很多筍,賣了不少錢,姑父卻不高興,他又罵我,不好好讀書就嫁人。
他的脾氣似乎越來越差了。
村裡人說:「小顧命苦,死了老婆,還多了兩個拖油瓶,有一個拖油瓶還不是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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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開學,我免了學費,姑父背著表弟一起來送我,他從塑料袋裡取出了三張一百給我,那是他賣了一整個夏天黃鳝的錢。
他說:「好好念」
我更努力地去學,年級前十高三可以送去省裡,鄧波格外關注我,讓我別忘了休息。
說實話,我不是天賦異稟的人,很多知識我要記很多很多遍,這讓我數學上吃了大虧,兩次月考我都被擠出了前五十。
我的壓力越來越大,頭發也越掉越多。
上一世我就沒讀過書,數學隻能慢慢地啃。
陳年時不時就來找我,給我補習,他說:「我既然幫了你,那就好人做到底。」
但因為陳年來的次數太頻繁了,班裡逐漸傳出了風言風語:
「方小草這麼心機,竟然把年級第一泡到手了。」
「嘖,她是為了陳年家裡的錢吧,畢竟她自己的親爹都不要她了。」
「天,陳年看上她什麼了……」
同班同學開始有意識地孤立我,不和我說話。
找弟紅著脖子跟他們吵架被我攔下,我真的不痛不痒,比起嫁給傻子,被婆家虐待,這些都算不了什麼。
謠言越來越離譜,年級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方小草,你自己不好好學不要耽誤別人。」
「你知道你這種沒天賦的五等生再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考上好大學的麼?」
「癩蛤蟆想登天門,不知道天高地厚。」
「去寫一千字的檢討。」
鄧波讓我別把那些話放在心裡,但年級主任的輕蔑的確讓我感到屈辱。
憑什麼,憑什麼女生就被看不起,憑什麼要把人分成不公平的三五九等。
我心裡燃起熊熊的鬥志。
陳年聽說我寫了檢討,立馬成立了一個學習小組,把我和找弟都拉了進去。
他說:「我看這下誰敢說你。」
陳年把筆記全都整理出來給我,在他的帶領下我的數學突飛猛進,月考時再次躍進了前五十。
成立學習小組一時成了學校的新風尚,年級主任看到我,冷冷哼了一聲:「有什麼用。」
文科方面我不用太操心,直接背就好了,我知道我不如別人聰明,所以我就比別人加倍努力,幾本必修都被我背得滾瓜爛熟。
我還額外背了課外的很多知識。
日復一日,高二的期末考,我擠進了前二十,學校開始重視起我,整日勸我去尖子班。
年級主任也收起了他那副嘴臉,變得和善:「小草啊,尖子班的學習環境更好,老師更好。」
「學校保證會給你最好的資源。」
我想起剛開學時,尖子班班主任說的話,問他:「是不是年級前十就能去省裡學習?」
年級主任一愣,隨即笑道:「是……是啊」
「所以你同意去尖子班了嗎?」
「我不去。」
年級主任的臉白了幾分。
校領導都來勸說了一遍,但誰都拗不過我,隻好讓班裡的老師多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陳年誇我做得棒:「要不是我爸不準我轉班,我也想來平行班。」
找弟回他:「你要是來平行班,勢利眼要炸了。」
「不至於吧。」
「你是沒看到你們班主任收禮物的樣子。」
我扒在桌子上寫卷子,聽他們聊天,第一次覺得重生之路過得還不錯。
未來似乎開始變得清晰。
12
找弟突然輟學了。
我從班主任那裡打聽到,原來是找弟的媽媽如願生了弟弟,不讓她繼續讀書了。
我想起找弟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日子,拉上陳年偷偷去了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