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主子號稱「人淡如菊」。
即便進了冷宮也能悠然自處,保持體面。
因為有我這個大冤種為她負重前行。
後來她被人構陷與侍衛有染,為了自保,將我推出去頂包。
彼時我好不容易才從冷宮出來,歷經艱辛終於能夠離開皇宮,卻死在了獲得自由的前一天。
重來一世,主子翹著戴著護甲的手指對我說:「如月,即便身在冷宮,也要活得體面。」
我把手裡的湿衣服往盆裡一甩。
「你想體面隨便,到時候沒衣服穿,自己想辦法!」
1
湿衣服掉進盆裡,激起的水都濺到了謝鳶的臉上身上。
她瞪大了眼睛,呆愣地看著我,一臉迷茫。
這也難怪,畢竟從前的我就是她身邊最忠誠的一條狗,對她言聽計從,即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從不抱怨。
在冷宮裡,寧願自己挨餓,也要想辦法讓她吃飽飯。
髒活累活也都是我一手包攬,她隻需要在一旁曬太陽就好。
後來出了冷宮,手上帶著傷,我依舊親自為她沐浴。
本以為多年來的付出,能換來她的憐憫,許我早日出宮,重獲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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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她將奸情甩到我的頭上。
穢亂後宮是死罪,皇上甚至來不及聽我辯解便賜了杖斃。
我被亂棍打死之時,謝鳶仍舊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仿佛我的死對她而言無關痛痒。
那時我才明了,她所謂的「人淡如菊」,不過是極致的自私自利罷了!
如今既然重來一次,我倒是要看看,沒有我為她遮風擋雨,她還如何「體面」!
2
我不動手幫忙,謝鳶隻能自己幹。
可她死活也不願意摘掉護甲,隻能翹著手指頭,像是螃蟹一樣擰衣服,動作十分矯揉造作。
費了老大勁,結果衣服還是沒擰幹。
她也沒了耐性,隨便一掛就完事了。
我冷眼看著,不置一詞。
到了放飯的時候,謝鳶主動去拿飯,熱情地招呼我:「如月,用膳了。」
等到我走過去,卻見她將飯菜扒拉得不成樣子。
見到我,還一副關切的模樣:「我見你臉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太油膩的食物你吃了不消化,先吃些清淡的吧。」
說著將裡面僅有的兩塊肉全都夾到了她自己碗裡。
我:「……」
前世早就習慣的事情,如今看來,卻如此惡心!
「快吃吧,一會兒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我冷漠臉:「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說完不顧她神情如何,我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偏門處,我左右環顧一番,確定無人後。
輕輕敲了敲門。
不多時,門外傳來壓低的粗獷聲音:「何事?」
「煩請大哥將此物交給崔公公。」
我將發間的一朵絹花從門縫兒遞了出去。
並著一枚玉佩。
是我身上唯有的值錢的物件兒。
「玉佩不是什麼上等成色,大哥別嫌棄,拿去打酒喝。」
東西被收走,門外聲音又傳來:「你且等著吧。」
他收了東西,我默默地松了口氣。
抬眼看著這四方宮牆,我心漸穩。
這一次,我再不要為他人賣命。
我要活出自己的樣兒來!
3
夜半時分,謝鳶已然熟睡。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偏門,席地而坐。
抬頭望著頭頂的繁星點點。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低微的聲音:「如月?」
我當即扭轉過身。
雖然門上掛著沉重的鎖鏈,但是仍舊可以推開些許空隙。
從門縫兒看過去,隻見崔彬就在門外。
見到他,我當即綻放笑容:「你來了。」
崔彬面露詫異:「你……一直等在這裡嗎?」
我點了點頭。
「可我若是今日不來……」
「無妨,你盡管何時來,我且等在這裡便是。你一日不來,我便等上一日,十日不來,等上十日也無妨。」
嘆了口氣,我臉上笑容幾多勉強,「終歸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我也隻有你這麼一個最親的人了。」
聞言崔彬神情動容,唇瓣顫動,似有千言萬語呼之欲出。
4
鮮少有人知道,我和皇帝身邊的太監崔彬,是同鄉。
我父親是村醫,當初崔彬娘親難產,是我父親救了她一命。
他們一家將我們視作救命恩人,時常走動,我和崔彬年紀相仿,自幼時起便玩在一起,感情頗深。
後來家鄉遭遇洪涝,父母親友皆亡故。
是崔彬護著我,才保住我一條命。
我們互相扶持,一路北上,本想找個營生,卻陰差陽錯地進了皇宮,就此分開。
再遇到的時候,我是賢妃身邊的宮女,而他……成了皇帝身邊的一個太監。
我尤記得見面時,崔彬臉上一瞬間的驚喜、茫然,和隨之而來的難堪。
我知道,成為太監,對一個男子的打擊有多大。
可我們隻是底層的蝼蟻,想要活命,就要付出代價。
原本我認為,這是我們的命。
可現在,我不想再認命了!
5
「我沒想到,你竟然會想要見我。更沒想到,你還留著那朵絹花。」
崔彬的聲音透過門縫兒,裹雜著凜冽的風,透著一股幹澀的自嘲。
「原不是我不想見你,而是你不願見我。」
我坦然地對上他的眼睛,毫不客氣地揭穿他的內心,「因為你一見到我,就會想起從前,想起自己受到的屈辱,你感到無比痛苦,所以你對我總是避而不見。」
「不,不是這樣的……」
看著崔彬焦急地想要解釋,我斂起眼,神情落寞。
「我都明白。其實你不知道,我一直對你心中有愧。這幾年來我總是想,若是當初你沒有救我,而是回家去,也不至於失了多年積蓄,不會流離失所,更不會遭受這樣的事情,你會過得很好。
「是我,毀了你的人生,所以,我也不敢與你相見。甚至,我自請隨賢妃入冷宮,以此來自我懲罰,算是對你微不足道的補償。」
言語間,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沒入衣襟,不見了蹤跡。
聽我所言,崔彬本就心緒難安,如今見我又落了淚,更是慌亂得手足無措。
想要為我拭淚,卻被門板隔絕,無能為力。
隻能結結巴巴地言語安慰:「如月,你不要多想,我從未後悔當日救了你。即便重來一次,我依然會救你。」
「真的嗎?」
我猛然睜開眼,臉上浮現驚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崔彬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錯開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當即笑顏如花。
「崔彬哥哥,我一直把你當成我最親的人,幸好,這不是我的一廂情願。」
「那是自然。」
那一晚,隔著門,我們聊了很久。
談笑風生,再無往日的隔閡。
6
此後隔三岔五,崔彬會悄悄來看望我。
為我帶些吃食,或者是銀錢。
雖然身在冷宮,卻也不能少了銀子。
可惜謝鳶當初被打入冷宮,隻想著體面,光顧著戴護甲,根本一文錢也沒拿。
結果看到其他人使了銀子能吃到正常的食物,而她隻能吃餿飯爛菜,她又心裡不平衡,埋怨我當時為何不想著帶些銀錢。
我強忍著翻白眼兒的衝動,沉默不語。
心中暗自吐槽:「早幹什麼去了!」
謝鳶沒錢,隻能吃殘羹剩飯。
我裝作體恤她的模樣,將飯菜都讓給她吃。
畢竟有崔彬在,我的日子過得其實,還蠻滋潤。
隻是謝鳶不知,以為我為了她成日餓著肚子,很是感動。
拉著我的手說:「如月,待到本宮離開這裡,定然不會虧待了你,一定會為你許一個好人家,讓你風光出嫁。」
她說得言之鑿鑿,神情誠懇,我險些就相信了。
可轉眼,看著那吃得粒米不剩的飯碗,我又自嘲地笑了。
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低眉順眼,未曾言語。
收拾了碗筷,轉身便要離開。
卻又被她再次叫住:「如月,本宮有事與你商量。」
我轉身看她。
「自打進了這冷宮以來,咱們主僕二人吃不飽穿不暖,皆因沒有銀錢。蘇見利說,或許可以繡一些織物送出宮去賣,換些銀錢,日子也能好過些。」
蘇見利。
聽到這個名字,我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腦子裡全是當日被杖斃時的場景。
厚重的板子打在身上,抬起時連皮帶肉,筋骨盡斷。
皆因蘇見利。
7
蘇見利是看守冷宮的侍衛。
一日他喝得酩酊大醉,坐在門外自言自語,剛巧遇到了因睡不著,出來看星星的謝鳶。
謝鳶人美心善,關切地詢問他緣由。
得知他是因為家中妻子嫌棄他不上進,對他百般嫌棄後,又貼心地寬慰。
一來二去,兩人倒是相處得如朋友一般。
前世謝鳶出冷宮後,當即便將蘇見利提到身邊做事。
結果日久生情。
此事被蘇見利的夫人窺見端倪,告到了皇上面前。
而謝鳶為保住自己和蘇見利,將一切的罪責都推到了我的頭上。
就連她送給蘇見利的定情信物,也變成了我不知廉恥,為了攀附新貴刻意糾纏。
對此,蘇見利沒有任何辯解,一概承認。
宮規森嚴,私相授受本就有違宮規,更何況還牽扯到謝鳶的名聲。
皇上甚至審都不願意審,下令將我當場杖斃。
彼時我趴在長凳上,努力仰起頭,看向謝鳶。
身為奴婢,為主敬忠,乃是本分。
可直到我死,也不曾在她的臉上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心疼愧疚。
有的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偶爾望向蘇見利時,隱晦的愛意。
那時我便明白,我有的,不過是愚忠。
而謝鳶,也從未將我放在眼裡,我的死激不起她的半分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