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燕玄與燕離是丞相府的雙生子。
他們都喜歡我的姐姐。
可嫁過去共侍二夫的卻是我。
所以他們恨透了我,怨我拆散了他們與姐姐。
我不爭不鬧,默默忍受。
直到丞相許諾我千兩黃金到手的那天。
我籤下和離書,跑得飛快。
冷靜自持的哥哥拽住我的手,顫聲說:「不是說……最喜歡我的嗎?」
「其實過去種種都是我弟弟的主意!」
陰鸷狠厲的弟弟卻在深夜敲響我的門,啞聲道:「夫人別信,我是我哥。」
1
替姐姐嫁給丞相府雙子的那天。
我就知道,這件事注定會被揭露。
因為我與姐姐長得一點都不像。
掀開蓋頭的那一刻,我被猛然推開。
燕離半倚在床榻上,眉眼黑沉,厲色打量著我。
Advertisement
「怎麼是你?」
「窈娘呢?」
「為什麼嫁過來的是你不是她?」
窈娘,穆窈,我的姐姐。
此刻她約莫已經過了風嶼關,馬上就要抵達北離了。
原本這門榮耀門楣的親事應是姐姐的。
可就在半個月前,燕玄與燕離從前線歸來時受了傷。
聽聞曾經光風霽月的天之驕子如今一個癱,一個聾。
姐姐哭著尋死覓活了半天,說什麼也不願嫁。
父親疼惜,無奈之下許了她大半的身家,將她送往了北離。
而我,則被塞進了軟轎,一路搖搖晃晃地被抬進了丞相府。
燕離推搡我時有些用力,我不慎撞到了床角。
想起父親臨行前的交代,我揉了揉刺痛的腰,忍著痛溫聲回道:
「丞相大人要我穆家嫁女衝喜,並未指明過是姐姐還是我,姐姐不願,來的自然是我。」
燕離聞言眉心緊蹙。
「不可能,」他反駁道:「窈娘答應過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我,會嫁給我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像是不信般地喃喃:「我要去找窈娘,我要聽她親口說清楚!」
說著,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我一驚:「小心!」
連忙朝他的方向撲過去。
結果還是沒有來得及。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狼狽地從床上跌落,茫然地看著自己沒有知覺的雙腿。
我有些擔憂:「二少爺,你怎麼樣,有沒有摔傷?」
我抓著他的手試圖想要將他扶起來。
沒想到卻被他反手一把掐住了喉嚨。
燕離稜角鋒利的眉眼瞬間貼近。
他臉上寒氣肆意,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對我厲聲問道:
「是不是你?」
「是不是因為你想要嫁給我哥,所以才頂替窈娘嫁了過來!」
隨後,又自顧自地肯定道:
「是了,定是你從中作梗!」
「你為了嫁給我哥才編了這些謊話!」
「穆幼,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女人!」
像是越說越氣,他掐我脖頸的手不斷地收緊。
窒息感傳來,我下意識地抓著他的小臂,想開口,卻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因為無論是他說的我喜歡他哥哥燕玄,還是我頂替姐姐嫁進來衝喜共侍二夫,都是無法反駁與不爭的事實。
但我不想反駁他,更多的是為了另外兩件事:
一是我爹應允我,隻要我嫁過去,就會撕了我娘的賣身契,放她歸鄉。
二是燕丞相許諾我,若是衝喜有功,事成之後,會予我千兩黃金。
那可是我娘!
那可是千兩黃金啊!
所以我任由燕離的質問與步步緊逼。
我覺得我現在強得可怕!
覺得就算燕離用兩隻手來掐我,隻要我還能留一口氣,我都能忍受下來!
但我沒想到,在我無意識地悶哼出一聲「疼」時。
燕離卻驀然一僵,松開了禁錮住我的手。
仿佛我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逃也似的與我拉開了距離。
2
其實燕玄與燕離都喜歡我的姐姐,是我在被穆家接回來之前就曾聽聞過的消息。
我爹是個沒什麼實權的五品院使。
但整個上京城裡的人都說,他能養出一個被丞相家雙子同時喜愛上的女兒,是穆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爹爹深以為然,並以此為榮。
姐姐亦是歡心。
他們都認為這是鐵板釘釘的事。
默認地等著一個燕家給出一個合適的嫁娶時機。
但所有人都沒意料到。
不過是世家子弟照例去前線掛帥鍍金的歷練,卻讓雙子一個失去了聽覺,一個半癱在了床上。
燕丞相一時憂子過妄,急欲為他們納妾衝喜。
算命地說,必須是穆姓的新婦才能破這傷局。
這下可巧,燕丞相連忙來我們家下聘。
可曾經說什麼都要嫁進丞相府的穆窈此時卻不願了。
「誰願意成天照顧兩個殘廢啊!」
「爹,你替我想想辦法,我要是嫁進去,我後半輩子豈不是都完了!」
「讓穆幼去吧,她不是喜歡燕玄嗎!」
「上次禮佛的時候我看見她躲起來偷看燕大公子來著!」
「讓她嫁!反正她伺候人伺候慣了,嫁過去一定得心應手!」
穆窈抱著我爹的手撒嬌。
我坐在一旁,垂著頭沒有任何回應。
因為我沒有和她一樣的權利。
我必須時刻保持著「閨秀」的作風,才能求穩得穩。
但凡我在這個家有一絲的舉止不合,我娘都會受到我的牽連。
因而當我爹問我話時,我都如實地回答。
我承認了我喜歡燕玄。
可具體喜歡些什麼,我也說不太清。
隻記得是在穆家將我和我娘從小花村接回穆府的路上,我們莫名地被卷入了一場山匪的爭鬥。
山匪人高馬大,人多勢眾,又素來生殺不忌。
我舉著燒火棍揮舞,奮力抵抗,終是抵不住筋疲力竭。
燕玄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彼時暮色天青,忽聞遠處一聲哨鳴。
隨後馬蹄聲陣陣。
少年將軍白袍銀鎧,踏馬而至,對著泥濘中的我伸出了手。
大抵是那日山林裡的風迷亂了日色,讓我一時恍惚了光陰。
於是大雨滂沱,我在蕪青的春天裡長醉不醒。
然而此時,我尚不知曉他的名字與身份。
等到後來寺院禮佛再見,卻見他對著我的姐姐,言笑晏晏。
我曾以為誰也不會發現我的這些小心思,沒想到卻被穆窈輕易地看穿。
她嗤笑我的天真:
「穆幼,你該不會以為你隱藏得很好吧?」
「鄉下來的就是上不得臺面,娼妓之女,連丞相家的長公子也敢妄想,真是不知死活!」
她覺得這件事十分可笑。
於是當成笑話講給了上京裡其他的閨閣小姐聽。
講著講著,也就傳到了燕玄與燕離的耳朵裡。
燕離調笑地揶揄燕玄:「哥,要不你考慮考慮收了穆二小姐,也好成全我和窈娘啊。」
燕玄不悅地瞥了他一眼,當著所有人的面勸誡我莫要再對他動心思了。
他說:「抱歉,穆二小姐,不知我做了何事讓你產生了誤會,但我對你並無他意,還望你自重。」
其實我並未想要與燕玄有過什麼。
可現下,我隻覺得有些難堪。
但我卻不敢反駁。
不敢反駁穆窈,更不敢反駁燕玄與燕離。
因為我不想生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我無所謂,可是我娘不行。
她的賣身契在穆家,還在我爹的手裡。
……
3
燕離拒絕與我同房。
從他屋裡出來後,我又被人拉著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後,送到了燕玄的房裡。
本就是衝喜的妾室,又是共侍二夫。
燕玄哥哥讓著弟弟。
我就先被送到了燕離那裡。
屋子裡燻香正盛。
我進來時,燕玄正垂首於桌案前,臨摹著什麼。
他沒有抬頭,仿佛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發覺有些違和——是他的耳朵。
聽聞他當時離敵軍的火藥太近,被震傷了耳朵。
不僅聽覺受損,就連視力也有幾分減輕。
雖然不知道這對燕玄來說是否可以承受。
看他渾然不在意的樣子,我卻多少覺得有些可惜。
因為當初那個聽聲便可辨別敵人方位的小將軍,如今連我的腳步聲竟都沒有察覺。
經人提醒後,他才放下手中的筆,緩緩地抬起了頭,看向了我。
與燕離不同,燕玄似乎對我代替姐姐的出現並未感到詫異。
好像在這之前,他就已經知道會來的是我,而不是穆窈。
因而他疏離地讓我:「今晚就在我這休憩吧。」
甚至帶著些溫和意味地寬慰我:「燕離他也隻是一時孩子心性,穆二小姐你別太放在心上。」
「既然你來了我們燕府,自是無須多拘束,當作自己家一樣就好。」
我訥訥地點了頭,也沒多解釋,其實我在哪都一樣。
無論是穆府還是燕府。
我始終都是一個外人。
燕玄交代完這些之後,便又垂首於眼前的書案當中。
他似乎總是這樣的……
表面溫和有禮,卻能毫不掩飾地無視我的存在。
冷漠而又疏離。
與他在姐姐穆窈面前,是截然不同的。
長夜漫漫,我有些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便託著腮,打量起了他的臉。
燕玄與燕離是一胎雙生。
很少有人能分得清他們。
據說燕夫人也常常錯認。
因為他們有著如出一轍的臉。
劍眉斜飛,目若寒星。
以及同樣的身量,相似的嗓音。
所以燕府裡的人常以衣著喜好來對他們進行區分。
我在入府前就曾被嬤嬤提點過。
說是燕玄喜靜,喜歡素雅青色的衣裳居多。
燕離則散漫無拘,常著玄衣玉錦,外出遊樂。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燕玄身為哥哥,更加沉穩與冷靜自持。
可是我,卻見過他另一種模樣。
4
那是我被穆家接回的第三個月,燕玄與燕離還未去前線之前。
姐姐受邀參加花燈會。
父親怕人多混雜,便讓我跟著一起前去。
「幼娘,你自小力氣便大,又會些外家功夫。」
「今日花燈會去的都是些世家公子小姐,為父不方便給窈娘安排太多隨從跟著,你要記得護好窈娘。」
「若是她出了什麼事,你也別想回來再見到你娘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裡帶著不動聲色地威脅,語氣是一貫的父輩倨傲。
我置於身側的手攢了又攢。
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點了點頭,跟著穆窈出了門。
花燈會上,穆窈一路玩玩鬧鬧。
雖然對於我被安排來保護她這件事很是不屑,但她並沒有拒絕。
因為她喜歡看我出醜。
因為有我在她身邊,總是能襯託出她的無限美好。
也就是在這時,她碰見了一襲錦衣的燕離。
還是燕府的隨從告訴她的。
隨從解釋道:「穆小姐,我們家大公子喜靜,所以今日隻有二公子出門。」
然而穆窈根本分不清燕玄與燕離。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點了頭,乖巧地叫了聲:「離哥哥。」
我看著眼前玉帶束冠,神情同往常一般散漫不羈的燕離,卻突然怪異而又篤定地認為——他是燕玄。
是偽裝成燕離的燕玄。
……
5
要說具體哪裡怪異,我也沒個頭緒。
燕離帶著穆窈一路悠闲,如往常一般肆意不羈。
仿佛就是那個上京貴女們總掛在嘴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我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與穆窈的身後,總覺得今日那雙與他哥哥如出一轍的眸子裡帶著些不一樣的東西。
猶如一隻笑面虎,隱藏在夜色下,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
而這個獵物,就是穆窈。
在燕家雙子面前,穆窈一向是溫婉可人的。
她與燕離一路上賞花燈,猜燈謎。
焰火巡街。
郎才女貌,巧笑嫣然。
往往這種時候,總缺不了英雄救美的環節。
也不知什麼原因,原本熱鬧的街道忽然從巷角亂了起來。
人群突然間擁擠攢動。
過度的負重讓搭邊看臺的橫柱不堪擠壓,發出嘎吱的斷裂聲,眼見就要斜斜地倒下,砸到正在與燕離羞澀絮語的穆窈身上。
我來不及思考,慌忙閃身上前,抬手便抵住了木杆。
我從小自負力氣頗大,沒想到這木頭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重。
一時沒撐住,重而沉悶的聲音砸在我的肩背上。
慌亂的腳步與尖叫聲傳來,人群亂成了一片。
穆窈被嚇得傻站在了原地。
燕離竟也像被嚇到了一般,佇立著不動。
冷汗從我的額頭落下。
我咬緊牙關,沒忍住地開口呵斥:「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跑!」
穆窈這才回過神來,慌亂地看向燕離。
燕離也當機立斷地護著她往安全的地方走去。
隻是臨行前他瞥了我的那一眼。
明明依舊清澈,寫意風流。
卻讓我從心底湧出一股諱莫如深的寒意。
直到我被燕府的隨從幫助下從木柱解脫。
被穆窈辱罵後丟下一句:「不許跟著我回府!」
我捂著麻木到失去溫感的肩膀,不知何時,渾渾噩噩地走到一個陌生的巷子裡。
我聽見屬於燕玄與燕離相似的嗓音傳來,語氣裡透著漫不經心的生殺予奪。
「這點事都辦不明白,留著也沒什麼用。」
「十七,」他懶散地勾著尾音,叫了護衛的名字,「都殺了吧。」
我從月色下窺見他天人悲憫的臉上不小心被濺上了血色。
而哀聲求饒的男人人頭落地,死不瞑目地盯著我的方向。
我瞬間就認出了他。
是剛才燈會上「不小心」推倒了穆窈,將她暴露在木柱之下的人。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燕玄想殺了穆窈。
因為得不到,所以就毀掉。
他根本不像平日裡表現得那般與燕離兄弟情深。
而躲在角落裡的我太過緊張。
也自然沒發現到自己被月色漸漸延伸出去的影子,落進了一雙平淡無波的雙眸裡。
……
6
次日醒來後,燕玄早早地就離開了房間。
下人說他去後院練劍了。
我點了點頭,乖順地按照禮節去給丞相與夫人請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