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滿三千具屍體後,我終於湊夠了裴言科考的銀子。
放榜那天,我戴著自己縫的紅蓋頭,滿心歡喜地等著裴言來娶我。
然而,我卻等來了裴言身死的消息。
我傷心欲絕,整日不吃不喝,很快便病倒在了床上。
半昏半醒間,裴言摟著一位美豔女子找到了我。
他說:「你這樣骯髒的背屍匠,怎配做我這狀元郎的新婦?」
原來他沒死,隻是想甩開我……
可我是真的快死了。
1
背屍兩年後,我患上了怪病。
為了省銀子供裴言科考,我遲遲沒有找郎中看病。
這怪病會讓人身上長出許多青紫色的屍斑,還會讓人渾身疼痛不止。
於是我終日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就連睡覺時都不會脫下衣裳。
裴言怨我不能滿足他,回家的日子越來越少。
我隻以為他是去了學堂,便更賣力地背屍賺銀子。
直到科考前一日,我終於忍不住疼,找郎中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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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告訴我,我頂多還能再活一個月。
我拖著病體回家時,遇到了在青樓外流連的裴言。
那晚,裴言抱著我溫聲解釋。
他說,那都是結交人脈時的逢場作戲。
他還說,等他科考完就來娶我。
於是我將身上最後的一點積蓄拿來買了一塊紅布。
我整日坐在院子裡,為自己縫制出嫁時的紅蓋頭。
最後一針落下時,科考終於結束了。
我滿懷期待地為自己覆上紅蓋頭,卻隻等到裴言身死的消息。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的病雪上加霜。
在我病倒後的第二日,裴言摟著青樓裡的頭牌花娘找到了我。
他說我骯髒,說我滿身臭氣,說我不配做他的新婦。
花娘也在一旁幫腔道:「看你這副樣子,連我們樓裡最低賤的妓子都比不過!」
可到了深夜,裴言又跪在我的床榻前,給我喂補藥。
我看著裴言,忽然發覺我從未看透他。
「裴言,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裴言聽見這話,端著藥碗的手顫了一下。
滾燙的湯藥全都灑在了他手上。
裴言沒有喊疼,我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拉過他的手。
那晚過後,我再也沒見過裴言。
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系,是每晚都會出現在床前的補藥。
郎中說過,我的病藥石無醫。
裴言不知道我快要死了,給我的藥全都是補身的。
他亦不知道,無論怎麼補,都無法延緩我的死期。
我吃了大半生的苦,死前,我不願意再喝那些苦到發澀的湯藥。
所以我把所有的湯藥都倒了。
我將紅蓋頭拿到街上,賣給了一位大戶人家的千金。
她說,她大婚時一定要戴這紅蓋頭。
我笑著祝願她與郎君長長久久。
隻是我沒想到,同她大婚的,是與我相知相守十數年的裴言。
而我拿著賣紅蓋頭的銀子,為自己買了一口棺材。
2
花娘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換衣。
她眯著眼睛嘲弄我:「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怪不得裴郎君棄了你!」
見我不說話,她似乎急了。
「裴郎君今日就要與鎮北侯的千金成婚了!你當真不去看看?」
說罷,花娘給了我幾罐脂粉與一張請帖。
我知曉她是想要我去鬧。
於是我笨拙地往臉上塗滿脂粉,去了侯府。
侯府很熱鬧,紅豔豔的燈籠掛得滿院都是。
我看著裴言和鎮北侯的千金在賓客的祝願中拜了天地。
裴言笑著掀開了那頂紅蓋頭。
那頂我日夜趕制,心心念念的紅蓋頭。
或許是死期將至,我不知道從哪生出了勇氣。
我走向了正在大婚的裴言。
裴言看到了我,滿堂賓客也看到了我。
賓客們嘲笑我,說我整張臉化得像個女鬼。
侯府家丁上前轟我走,卻都紛紛被我身上的腐臭味燻開。
裴言看著這一切,什麼都沒有說。
我沒想鬧,隻是淚水模糊了我的眼。
我隻是實在看不清裴言了。
我想湊近些看清楚他。
花娘見我上前,從人群中衝了出來。
她高呼著:「你別再鬧了!裴郎君都成婚了,他對我們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他怎麼可能對我們負責!」
我看見裴言眼裡全是厭惡。
不知怎地,我不想看清他了。
家丁們架著我和花娘,將我們丟出了侯府。
花娘扯著我罵道:「狗東西,做什麼都是個廢物!」
我回身抽了她一巴掌。
我都要死了,不想再忍氣吞聲了。
之前不發作,是因為鎮北侯千金給了我棺材錢。
花娘愣了很久,直到我漸漸走開,她才反應過來。
「原想拉著你找裴郎君一同要個妾室的身份,奈何你是個扶不上牆的!你就活該被枕邊人拋棄!」
這些刻薄的話,意外地沒有在我的心裡泛起一絲漣漪。
我趕回了家,將棺材連夜運到了山上。
我早已選好了自己的埋葬地。
這裡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背了兩年的屍體,可我怎麼也沒想到背的最後一個棺材,竟是我自己的。
身上傳來的痛感越來越強烈。
我慢慢蜷進了棺材。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響了我的棺材。
「哪個缺德的在我家藥園後面放棺材?!」
一道清亮的聲音徹底將我喚醒。
我勉強撐著身子坐了起來,迎面對上一張豐神俊朗的臉。
「小姑娘家家的,什麼癖好?怎麼睡棺材裡?」
我意識到給眼前的男子添了麻煩,隻好強撐著爬出棺材,準備換個地方繼續等死。
男子緊緊盯著我身上的青紫屍斑道:
「欸,你身上怎麼會有這個?」
我急忙拉衣袖去遮。
反應過來的男子隨即笑道:「你不會是以為,自己長了這東西快死了,才提前給自己準備好了棺材吧?
「既然我們有緣,那就讓我為你診治一番吧!」
他的語氣中沒有一絲嘲笑,更沒有嫌棄。
鬼使神差地,我跟著男子回了家。
男子告訴我,他叫林璟,是整個京城裡最厲害的郎中。
「那我為什麼從來都沒聽說過你?」
「是因為……因為我從不輕易給人診治!」
林璟不許我再講話,隨即又將搗好的草藥敷在我身上。
我乖乖地配合林璟,就當是死前做件好事。
可沒過幾天,我驚奇地發現自己身上的屍斑和腐臭味都淡了許多。
整日疼痛的身子也逐漸好轉起來。
我竟然就這樣活了下來。
3
「整天待在山上,對病可沒好處。走!我帶你去山下轉轉!」
屍斑徹底消失後,林璟拉著我下了山。
街上行人眾多,但都在說著同一件事。
「聽說了嗎?鎮北侯府的千金瘋了!」
「早就聽說了!好像是因為新科狀元裴言,與她大婚的第二天就跑去亂葬崗,跟一地屍體拜堂!」
「不是說那裴言喜歡的是頭牌花娘——牡丹嗎?難不成那花娘看裴言大婚,想不開死在亂葬崗了?」
我早就對裴言的一切失了興趣。
但我身旁的林璟卻一反常態。
「走,跟我去個地方!」
我不明所以地跟著林璟進了鎮北侯府。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
「這是我家啊!我來給我姐撐腰!」
「你家?!你是鎮北侯之子?!」
林璟笑眯眯地看向我,我立刻轉身打算離開。
可來不及了。
鎮北侯與鎮北侯千金林輕燕一齊出現在我面前。
或許是因為大婚那日,我塗了厚厚的脂粉,此刻他們都沒有認出我來。
「你小子還知道回家?!看看你姐都被欺負成什麼樣了?」
鎮北侯低聲吼道。
林璟心疼地看向林輕燕。
「姐,都是我不好,我現在就去找裴言給你討個說法!」
林輕燕聽了這話,輕輕搖了搖頭。
「你別去找他鬧,我不想與裴言和離。」
說著說著,她忽然哭了出來,顫著聲音道:「裴言不僅整日穿著婚服待在亂葬崗背屍,嘴裡還一直念叨著什麼『阿念,我錯了』,但我知道,他口中的人早已經死了,我一定能等到他回頭的!」
阿念是我的名字。
看著林輕燕痛苦的神情,我頓時生出一股愧疚感。
我與花娘擾亂了她的大婚,陰差陽錯下,她還戴上了我繡給自己和裴言的紅蓋頭。
「我就是裴言口中的阿念,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擾亂你們……」
林輕燕衝上前,死死拽住了我的衣袖。
「你就是那個阿念?!就是那個背屍供裴言趕考的阿念?你不是死了嗎?!
「為何我覺得你如此眼熟?!」
很快,她想了起來。
「你是那個賣紅蓋頭的?!當初同那青樓下作妓子大鬧我婚禮的,也是你?!你個賤人,都是你害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林璟見林輕燕即將崩潰,一把將我扯到身後。
「姐!你先冷靜下!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分明是裴言!你不能一股腦把自己的痛苦歸結在阿念身上!」
「滾開!你這吃裡爬外的家伙!」
林輕燕的巴掌快要落在林璟的臉上時,我上前擋住了。
於是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我的臉上。
「擾亂你的婚禮,不是我本意,我與裴言相守十數年,那日我隻是想……」
林輕燕譏笑著打斷我道:「十數年又如何,你這樣低賤的身份,配得上新科狀元嗎?如今還假死,妄圖搶走我的郎君,你簡直是在做夢!」
火辣辣的刺痛和屈辱感順著我的臉,傳遍我的全身。
我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幫過我的女子,忽覺陌生。
林璟擋在我身前道:「姐姐,你以前從不會看不起任何人,如今這是怎麼了?阿念同你一樣,都是被裴言傷害的人,你怎能如此說她?」
林輕燕又哭又笑:「你知道京城裡的人怎麼說我嗎?他們說我是個棄婦!說新科狀元要一堆白骨都不要我!
「就連街邊的流浪漢見到我,都會在背後譏諷我!賤民生來就輕賤!他們壓根不配活在這世上!」
我看著幾近瘋魔的林輕燕,轉身欲走。
林璟緊緊握住我的手,同我一起動身離開。
可下一瞬,一個熟悉的身影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裴言!裴言,你終於肯回來了!」
裴言站在我面前,無論林輕燕怎麼哭喊,他都沒有任何回應。
鎮北侯此刻終於忍不住了,他大聲呵斥裴言:「你負了我女兒,竟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來人,把他給我拿下!」
很快,侯府的家丁們將裴言團團圍困住。
與此同時,一群身穿鎧甲的士兵也衝進了侯府。
裴言的眼裡全是淚水,他顫聲喃喃道:「阿念,我如今已恢復皇子身份,你再也不用受委屈了,阿念,跟我回家好不好?」
4
鎮北侯看著眼前的士兵,震驚道:「皇子?!你怎麼可能是皇子?!」
闖進侯府的士兵將鎮北侯與家丁們架出了前廳。
敢在鎮北侯府這樣做,裴言恐怕不單單隻是一個普通的皇子。
裴言見我沒反應,紅著眼睛繼續道:「阿念,跟我回家好不好?」
林璟看向我,眼神似乎在問我願不願意跟裴言走。
我回望向林璟,輕輕搖頭。
緊接著,我看向裴言決絕道:
「不管你是皇子還是新科狀元,都與我無關。
「我不是你的阿念,我是蘇念。
「你的阿念早已死在你與別人大婚那晚了。」
聽見這些話,裴言本就瘦削的身子此刻更是垮了下來。
我看著裴言一字一句繼續道:
「請皇子不要繼續糾纏草民,草民實在沒有東西可供皇子利用的了。」
裴言看向我,忽然笑了。
「阿念,我知曉你隻是在跟我鬧脾氣,跟我回家,讓我好好哄你,好嗎?」
緊接著,他揮手讓士兵上前,想強行將我抓回去。
林璟擋在我身前,盯著裴言淡淡道:「你沒聽到她說,她不願意嗎?」
裴言暴喝道:「我如今是皇子,而你不過是鎮北侯之子,在我面前你算個什麼東西?!」
林璟不急不緩:「皇子?那你看看這是什麼?」
士兵中立刻有人認出了林璟手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