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時隔著兩道門,還能聽到他嘴裡胡亂叫著我、方晴,還有他媽媽的名字。
而這時他的病也會更重,像是胸前被打穿了一個洞,讓他不得不借由口鼻抓住四散而去的空氣。
我無奈起身,推開門,翻出氣霧劑堵住他大張的嘴。
「憋住,用鼻子呼吸。」
何昱冰冷的手顫抖地覆住我的手背,眼神崩潰得快要死去。
「沒事的。」我低聲說著,伸手緩緩撫過他的背部,直到他的呼吸再次平緩過來。
「別……別走……」他拉住我,語氣帶著祈求,「待在這裡……陪陪我……」
我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後,將他的手移開。
何昱肉眼可見地要再次崩潰。
昏暗的光線裡,我嘆了口氣,妥協:「我去拿枕頭。」
經此之後,同床而眠的情況頻繁發生。
一開始何昱還守著規矩,幾次後,他竟沒得到我的準許,就長臂一伸將我摟進懷中,把臉埋在我的頸側深深呼吸。
「你用了什麼香水?味道挺好聞的。」
我簡直無語——這個家連空氣都要 24 小時過濾,我哪裡還敢用什麼香水?
「快睡吧……」我已經被折騰乏了,反手拍了拍他的後腦瓜,「別再鬧我了……你這不省心的……」
就這麼半年過去,何昱沒在白天犯過一次病,精神也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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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新產品也終於投放市場,經多家平臺營銷後,在建材圈聲名大噪。
等競品公司反應過來要跟上時,我們已經吃下了最大的一塊蛋糕。
集團轉危為安,與此同時,爸爸的病情也漸漸控制住了。
唯一不省心的,隻有方晴。
22
新材料推廣成功,我跟何昱很快搬到了城西新別墅裡。
何昱這段時間在一線跑來跑去,落地了幾個公司一直擱置的拓展計劃,又借助方氏集團的聲勢,得到了老股東的一致支持。
我陸陸續續給他提供了一些資金,讓他收購散戶手裡的股份,最後的總和加起來,終於多出了何啟勝何啓父子 1%。
而何昱真正坐上一把手的位置時,距離我們結婚,已經過去兩年。
兩年間,我們始終相敬如賓,比起夫妻、朋友,更像是同僚或戰友。
彼此知根知底,產生了點並肩前行的溫情。
但每當我要平心靜氣地享受生活時,總會被來自海外的催款電話鬧得煩心。
方晴這幾年變本加厲,十天半個月就打來伸手問我要錢,而且金額一次比一次巨大。
我顧忌著爸爸的病情,很多次強忍著沒說什麼,但誰知這回她一開口就是三千萬!
「你在那邊有房有車,要這麼多錢幹什麼!」我對著電話怒吼,「我一分都不會打給你,今年要是再延畢,你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方晴用英語罵了好長一句,接著切換中文叫道:「方昭!你用的還不是家裡的錢!爸爸說家裡的就是我的,你憑什麼不把我的錢打給我!」
我頓時被氣笑:「行,想要錢,你就給我把這一年的在校成績打出來,再去社區開個無吸毒史證明。做不到任何一項,一分沒有!」
「行,你狠。」方晴也冷笑,「你不給,我就去找外公和兩個舅舅要,隻要你不嫌丟人。」
我氣息一窒,知道她這是一刀插在了我的死穴上。
「……無吸毒史證明,至少這個必須有。」我狠狠攥著手機,咬牙道,「方晴,要是還不願意,你就去丟人吧,反正總比養個癮君子強。」
方晴煩躁地嘖了一聲,答應了。
郵件寄來得很快。
我找專業機構鑑定過,沒有問題,才按照之前的標準給她打了生活費。
方晴又發來無數條夾雜英文的信息罵罵咧咧。
又一年後,方何兩家合開的新公司順利上市,何昱作為行業新貴,登上了國內經濟周刊頭版。
當晚,何昱拿出珍藏的紅酒,要跟我碰杯。
「你又不能喝,」我好笑地攔住他,「行了,知道你高興,我喝一杯,你就果汁代替吧。」
露臺上,佣人精心布置過的燈帶讓氣氛分外旖旎。
我一杯紅酒下肚,登時被這百年陳釀的酒氣燻暈了腦袋。
「方昭?」何昱湊過來輕輕地說,視線在我被酒液潤湿的唇瓣上停留著。
我迷迷瞪瞪,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徐徐靠近,卻怎麼都架不起來防備感。
就當溫熱的氣息撲打在我臉上時,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我聽到何昱的輕嘖聲,然後方晴那爽朗愉悅的大笑聲從話筒裡傳來。
「恭喜你啊昱哥!我看到雜志封面了!下周你們公司慶功宴,我一定回國給你祝賀!」
神志猛然回籠。
我按著悶痛不已的額角,視線好不容易清晰時,看到了何昱那怔愣無措的表情。
23
接下來幾天,我和何昱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這件事。
慶功宴在上市儀式後舉行,到場的除了新公司全體員工和方何兩家公司的骨幹外,還有重要合作方的代表們。
爸爸和何啟勝並肩坐在首席。
我端著酒杯穿梭在眾人之間,遲遲不見何昱過來,皺眉看了秘書一眼。
秘書有些為難:「方總,何總說飛機晚點,讓您先招待著,他接到人後馬上回來。」
怪不得儀式剛結束就不見了。
「讓他別急。」我語氣平平,「慢慢敘舊沒關系。」
說罷又露出營業式微笑,拉住一個老板夫人的手熱情攀談。
宴會進行到一半,何昱終於姍姍來遲。
與他同時來的還有身著定制禮裙,大方靚麗的方晴。
幾年不見,她瘦了很多,身體曲線接近超模,皮膚也曬成了歐美人崇尚的小麥色。
她一路親昵地挽著何昱的胳膊,時不時側過臉笑,跟經過的每個陌生人開朗打招呼。
爸爸第一時間站了起來,高興喊她:「晴晴!」
方晴這時才放開何昱,小跑著撲過來抱住他:「爸爸!我可想死你了!」
說完又孩子似的在他臉上印了個大大的吻。
「看著長大不少。」何啟勝在一邊笑道,「怎麼還像個孩子?」
「何叔叔!」方晴也熱情地擁抱了他,笑容格外單純真摯。
周圍人好奇地打量我跟方晴。
爸爸這時才說:「我的小女兒,剛從美國留學回來,年紀小不懂事,讓大家見笑了。」
眾人紛紛表示理解。
爸爸帶著方晴在會場逡巡,讓她結識許多合作已久的叔伯輩。
方晴在這種場合簡直如魚得水,幾句俏皮話就能讓氣氛愉悅起來,贏得了長輩們的一致好感。
漸漸地,一些年輕人也開始向她聚攏,聽她繪聲繪色地講在紐約華爾街的見聞、曼哈頓的脫衣舞俱樂部、墨西哥碧藍晴日下的沙灘……
在她出場後,我就自動淪為了背景板。
簡單跟秘書交代幾句,放下酒杯,走到會場外半弧形的陽臺上,眺望整個城市的夜景。
不遠處何昱朝著我的方向追了幾步,但很快就被爸爸叫住,讓他登臺一起去切蛋糕。
聚光燈閃爍下,他跟方晴一同握住刀柄,像是一對正在參加婚禮的新婚夫婦,在眾多祝福與歡笑之下,抬手輕輕一劃。
圓滿的蛋糕表面頓時塌陷,現出一道幽深平整的裂痕。
夜風吹拂過我的臉。
我閉上雙眼,感到身體一輕,仿佛靈魂也隨著這輕柔的和風,自在地飄了起來。
該走了。
終於。
到了我最最期待的這個時候。
24
當晚,我回去很早,洗漱完就開始整理這些年陸陸續續積攢起來的計劃。
在籌備古董店之前,我打算先給自己放個長假,到全球各地旅遊。
國內因為出差基本跑遍了,德國也去過不少次,就都暫且擱置。
我在地圖上圈紅了幾個地點,標注好一二三,規劃路線,順便讓中介掛賣我在國內的車和房產。
離開的事我想先瞞著公司,反正目前一切都走上了正軌,爸爸身體也大好了,應該能幫著何昱管理。
至於像是這棟別墅一類,我跟何昱共同持有的財產,就等離婚手續辦完後,直接分割清楚。
我在兩個公司都有股份,在海外的賬戶等出鏡後也能開始用起來,還有這些年投資的古董……
算著算著,餘光一角突然出現了何昱的身影。
他面色躊躇,仿佛在竭力表達什麼。
我疑惑地皺起眉,摘下耳機。
「……已經送回去了,我跟她真的沒有……」何昱注意到我的動作,嘴唇一抿,頓住了。
「什麼?」我腦子還被亂七八糟的數字充斥著,呆傻地問。
「你在看什麼?」何昱沉下聲音,瞥了一眼我的平板頁面。
「算點東西。」我心情正好,忽視了他有些異常的表情,擺手道,「你身上酒氣真大,快去洗洗吧。」
何昱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的病不容許酒精近身,這一身味道是從哪兒沾上的,不言自明。
「還有這裡,」我指了指自己的衣領,笑話他,「以後還是注意點吧,讓員工們看見像什麼樣——」
腳步聲登登襲來,我還沒說完,就被何昱狠狠攥住了手腕。
「你的心當真是冰做的?方昭?」他面容扭曲著,咬牙道,「這麼多年了,你對我就沒有……沒有一點……」
鮮紅色的唇印還掛在他翻開的衣領上,我茫然地注視何昱痛苦掙扎的眼睛,問:「沒有什麼?」
何昱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不會讓你走的。」最後,他放開我的手,定定地說,「方昭,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早該察覺何昱是個瘋子的。
當晚,竟然趁我睡著,從外面直接堵死了房間的門,還拿走了我所有的手機平板和電腦!
「你發什麼神經!」我暴怒大吼,「給我打開!混蛋!你這是非法拘禁!」
隔著一扇門,何昱壓抑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走不了,方昭。書房裡的離婚協議書已經被我撕了,你多久之前就在上面籤了字?」
不等我開口,他又馬上說:「算了,我不想聽。你好好想想吧,等頭腦冷靜了,我會放你出來。」
腳步聲越來越遠。